第二十五章:
已經(jīng)接近九月底了,這個周末跟著放國慶了,蘇意瀾惆悵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蔣嬋。蔣嬋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問道:
“你回去不?”
“不想回去?!?p> 蔣嬋聽著,想了想,有些面露難色,還是堅定的說: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讓我媽給你做好吃的?!?p> “不了,我得回去看看?!碧K意瀾溫和的笑笑,說。
“來了之后要搬宿舍了,你早點,我們一起?!?p> “好!”
蘇意瀾下車的時候,小叔叔還沒有來。她就站在橋頭看,看著已經(jīng)被圍了起來的大河失去了以前氣勢磅礴頤指氣昂的態(tài)勢,轉(zhuǎn)而一副低眉順眼無比溫順的樣子。好像曾經(jīng)那幾條人命從來不曾發(fā)生過一樣。蘇意瀾看著面目全非的故土,小鎮(zhèn)已經(jīng)被淹了,往日像父親胸膛般寬闊沉穩(wěn)的大山上也多了一條新修的公路,遠遠望去就像纖夫肩上的勒痕。也像將軍胸背上的刀疤,大山呢?真的像久經(jīng)戰(zhàn)場退下來的老蔣軍,依舊沉穩(wěn)卻很疲憊。
大河現(xiàn)在看上去像個巨大的魚塘,蘇意瀾仔細的找了找自家院子的位置,總覺得這里也是那里也是,末了,覺得算了,淹都淹了。
小叔叔來的時候是騎著他的摩托車來接的,蘇意瀾看到他矮胖身影在車上快樂的搖晃著過來,從心里替她高興。小叔叔是個好人,敦厚老實熱心腸,就是家里窮,二十七八了找不到媳婦兒。聽著農(nóng)村里人們的閑言碎語,蘇意瀾也好奇他急不急,偷偷的瞅他。看著他樂呵樂呵的,別人說他他還是樂呵樂呵的,突然就明白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吃完飯,蘇意瀾坐在姨奶奶家客廳里面看著電視,姨奶奶和媽媽和幾個嬸嬸在旁邊拉著家常,姨奶奶突然問:
“你們好久過去呢?”
“等意瀾把這學(xué)期讀完。”
“要的嘛,那邊到底怎么樣嘛?”姨老爺接著問。
……
他們還在說著什么,蘇意瀾好像懂了,后半段兒啥也沒聽進去,轉(zhuǎn)身進進屋里,躺床上去了。
好像睡了很久,蘇意瀾還是沒有睡著,想著自己家以前的院落,寬敞的房子,后山上黏糊糊的黃泥和這谷草把打緊燒成一二十斤的磚塊兒,一坨一坨壘起來加上木料青瓦,白石灰黑水泥一抹,亮堂堂的,又一二百平米,兩層,房前一個大庭院,足足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院子中間還有一顆櫻桃樹,邊上是一棵桃子樹,那兩棵樹從小陪著蘇意瀾,過完了一年又一年,這么些年,桃子沒吃到幾顆,櫻桃倒是吃了一年又一年,蘇意瀾的夏天就是在那棵樹上睡過來的。那可真是些個快活的日子啊。那個時候自己哭著吼著要青蛙,一家人大半夜的全員出動,媽媽提桶,她拎著小電筒,爸爸挽著褲子下田捉青蛙,捉完回來就掛在這棵櫻桃樹上,蘇意瀾不哭了,睡著了,第二天起來,青蛙跑得差不多了,蘇意瀾就哭,爸爸聽見了從屋里走出來往櫻桃樹下掀開桶一看,毛都不剩一個,就指著媽媽罵,聽這一罵,蘇意瀾就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拍著手樂。
后來水庫搬遷要拆,外公外婆真是一點房產(chǎn)都不給,她家就這樣凈身出戶,搬遷的時候也就拿了萬把兩萬的人頭費被懂?dāng)f西攆沒地方住。只得去撿別人拆了的,還剩點屋頂?shù)?,自己安幾個板兒,封幾個條子,打理打理就當(dāng)家了。
那個時候,父親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總是用拄著走路的小竹竿使勁的敲著地。罵母親:
“我說當(dāng)初出來修房子,你死命都不肯,全把些錢拿起去朝到你家爹啊媽塞,現(xiàn)在好了,自己連片瓦都沒得,在這里撿別個的爛棚棚?!?p> 父親本來就喘不過氣來,這么一氣一說,就不停的咳嗽,咳完了看了一眼在外面凍的瑟瑟發(fā)抖縮在一團的三個孩子又扯著脖子說:
“你自己看哈,那三個娃娃可不可憐,我是要死的人了,這三個娃娃以后咋辦。你媽老哈兒那么對那么好,咋一片瓦都沒分給你還把你攆出來了,這三個娃兒造孽不?”說著又搭下眼皮,痛心疾首的喘著粗氣。
母親聽不懂,也不想跟父親吵,就笑嘻嘻的端著盆子拿著板凳坐在外邊洗衣服。
“哎……那兩個老的,聽不懂人話,真的聽得懂人話不得,這日子就好過了。要是跟別個家一樣聽得懂的,就一個就地安置,一個出去,到時候老了供他們,一家人房子也有了,錢也有了,那可能像現(xiàn)在,啥子都沒得,連個住的地方都沒得?!备赣H氣不過,嘆了口氣,又說:
“他們啊,還是對老二家最好,你這幾年圍到他們轉(zhuǎn),顧到他們,疼到他們,又怎么樣了嘛?!?p> “哎……以后這三個娃娃咋個辦哦,你不信就試嘛,到時候那兩個老的動不得了,還是要跟到你,老大和老二那兩家要管不得哦,理的不得理他們。”父親說著說著又嘆氣起來。
蘇意瀾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想著這幾年,一切都好像正如父親預(yù)料的那樣,沒有房子住,以前的爛棚子也不允許住了,母親走投無路,只得帶著一家人去找了父親的姑媽,也是借著搬遷的勢,她家剛修了新房子,看著娘三個,剛死了爹,也不忍心,勉強給了他們一個房間。母親和那個叔叔把它隔了一下,這樣一家人也就差不多能睡下了。蘇意瀾回來了,沒地睡,就只好跟小姑在她床上將就擠擠,那是第一次,蘇意瀾如此深刻的體會到寄人籬下的滋味,只是蘇意瀾不知道的是,
這只是個開始。
要走的那天早上,蘇意瀾在下面吃飯,媽媽很委屈的走過來,在自己面前抹眼淚,蘇意瀾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問:“怎么啦?”
母親還是只抹著眼淚。
“他欺負你了?”蘇意瀾抬起頭眼珠子等著母親,掩飾不住憤怒。
“沒,就是你姨姥爺?!眿寢屇艘换匮蹨I繼續(xù)說:“澤兒不聽話,在他們新買的門上劃了幾條口子,他們讓賠,說再這樣,就讓我們搬走?!?p> “哎,人家也是借錢買的?!眿寢寚@了口氣補充道。
蘇意瀾聽到這里,就像泄了氣的氣球,轉(zhuǎn)而又憤怒起來,問母親:“弟弟呢?”
“不曉得哦,被你姑老爺拿起棍棍不曉得攆哪里去了?!?p> 過了一會兒,弟弟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蘇意瀾一把抓過她,拿起掃帚就揍,邊揍邊說:“讓你惹事,讓你不聽話,讓你惹事,讓你不聽話?!?p> 弟弟小,六七歲,吃不住,疼的“哇哇”的驚叫,叫的外面坐著耍的人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敢過來拉。
打完了,蘇意瀾把掃帚往邊上一扔,說:“以后別人家的東西別碰,再碰,我回來剝了你的皮?!?p> 說完蘇意瀾提著包就走了,原本落了一件衣服在姨老爺家樓上也不去拿了。她誰都沒讓送,只是拉著弟弟往前走,走過拐角處,才心疼的蹲下來,硬把眼淚逼回心里,摸著弟弟手上已經(jīng)轉(zhuǎn)紫了的淤青,說:“痛不痛?”
弟弟縮了縮身子,打了個寒戰(zhàn),不敢看她。蘇意瀾鼻子一酸,別過臉去,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又轉(zhuǎn)過臉來,輕輕的在他傷口上吹了吹,說:
“你在家里要乖,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不要惹禍,不要讓別人看不起自己。聽到了沒?”
弟弟又木訥的點了點頭。蘇意瀾從包里抹出幾塊糖,又從自己的生活費里擠出五塊錢,遞給他,:“你乖一點,下次姐姐回來給你帶好吃的?!?p> 弟弟看到糖果和錢高興了起來,一蹦一跳的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