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翻到最后一根竹簡,上面寫著:翠巖生,癸亥年誕,壽……,于是盤算了下,分給十個人,嗯……每人也就分到個一年。就為多活一年,費這大勁兒?他把竹簡一卷,遞給蘭歌,示意他傳給于吉過目。于吉接過竹簡,緩緩卷開,小心翼翼地觀看,閱一根竹片,收一根竹片。我用余光瞟了一眼,竟是空白竹片,想來這生死天機,不可漏于界外之人。
于吉看完,卷好竹簡,雙手奉還給蘭歌,轉(zhuǎn)頭看向翠巖生,只是搖了搖頭。翠巖生見了,立馬跪起身來脫口問道:“如何?有何不妥之處?”
無人回答他。他注視著于吉的眼睛,想從這雙瞇瞇眼里讀出更多的信息,以便自己尋縫插針地再做爭取,又望向座上的府君,更是完全的像長了四條眉毛——此時此刻,他真是恨透了小眼睛人兒!須臾,意識到自己君前失態(tài)的翠巖生,懷著七分懊惱,三分失落,塌坐了下去。
方才尚言換壽并無難處,而今為何搖頭不語?莫非……是我壽命不夠換?!翠巖生畢竟聰明伶俐著的,很快反應(yīng)過來。十個人不夠分?還是十個人分不多,不管如何,自己恐怕最多十年之內(nèi),最少……思慮及此,年少的翠巖生忽的口中無味,心落冰窖,五臟痙攣,冷汗沁在手心,萬念俱變飛灰,形如已死之人,哪還有半分門主英氣。
這就是天機,翠巖生參天機而生若死之態(tài),便是常言道天機不可泄露之故也。
也罷也罷,這番結(jié)果,讓翠巖生一息之間如長十歲,猛一仰首,杯飲自己與門人的這份模糊又確定的天命。放下爵,翠巖生面色平靜地向席間眾人拱手道:“既然天意如此,我已無話可說,也無事可求,府君、于神仙、東楚君、老狐貍,翠巖生勞煩諸君了,感懷在心?!?p> 屬意的愛卿難得下來一趟求自己辦點事兒,結(jié)果還辦不成,這對一界之主來說,心里的那份不快和難堪還真不是很下翠巖生之愁苦,不由得也皺起眉頭來。于吉夾在中間,又尷又尬,覺得此事?lián)械糜悬c莽撞,又嘆天命就如這座泰山一般,難違難撼。白狐子則無甚同理,仍是一副陪玩兒的心態(tài),本來對它來說,就是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類提前幾年死而已,屁大點事。就人類那蚍蜉一般的壽命,多幾年少幾年什么的,委實不值一提。我呢,基本上也是抱著見見世面的態(tài)度,這壽命換下來了,長見識,這壽命換不下來,也長見識。反而我好奇的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我和女兒東楚緒夜姬的天命,會不會記錄在此界的生死冊上,只是眼下這場合不好貿(mào)然相詢。
就在吃酒不知味,聞漿不復香之時,鹿鳴臺外的臺階上響起了一陣帶著鐵甲摩挲的奔跑踏級聲。金屬的摩擦碰撞聲由遠及近,紗帳前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黑影,那黑影向帳外侍者請了一請,侍者掀開紗帳稟告道:“啟稟府君,蒙將軍請求覲見?!?p> “準?!备c了一下頭,少年侍者朗聲呼道。
紗帳被支開剛可通人的縫隙,一名身材魁梧,披著漆黑油亮的鐵片甲,掛著蘇枋紅的斗篷,戴著彩雉羽飾的鐵兜,右手提著一柄三尺長的玉裝青銅劍的大漢踱了進來。大漢步履帶風地行至席中,向府君行了個拱手便禮后,自然地環(huán)顧一圈席間眾人。最后他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雖然他還是面不改色,但眼中透露著的思緒,令人感到有些復雜。
由于我跪坐在他的右側(cè),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和手臂肌肉一直緊張著,拇指用力扣住劍格,青銅劍正肉眼可見地微微顫動。嗯?這是啥意思,為什么右手在用力,這位將軍在激動個啥?我和他平靜地對視著,暗自放松身心,吐息,左手輕輕抵住一日月宗近的刀柄末端。雖然此時策鬼神和“三眼密鑰”之力都附著在我的制服上,但我有感覺,只要我需要,就可以激發(fā)出它們干點破壞的事兒。
只是在我這多了那么一片刻的停留,這位蒙將軍向府君雙手呈上青銅劍道:“府君,屬下正欲出兵征討在還陽道作亂的絲蘿女妖們,府君賜屬下的這把太阿寶劍,不知為何突然震顫不已,恐宮中有異,特來稟告?!?p> “哦?”府君也大感驚奇。侍坐在后側(cè)的少年侍者蘭歌非常有默契地起身趨下席來,從蒙將軍的手中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青銅劍。甫一接觸到劍,蘭歌便心神一凝,面露慎色,努力托著劍,劍則仍在自發(fā)地顫動。
這顫動!我內(nèi)心猛地一凌:
好完美的線性震動小馬達!
劍會自行顫動,真是聞所未聞。蒙將軍道:“而且,越接近府君的緯帳,顫動越猛烈。事有蹊蹺,臣不敢在宮內(nèi)貿(mào)然拔劍?!?p> “蘭歌,你便拔出來一看究竟?!备?。
蘭歌持劍轉(zhuǎn)身走到下席正中處,蒙將軍也跟過去全身戒備地站到他身旁。面向府君立定后,蘭歌右手持劍鞘,左手持劍柄舉到齊胸的高度。這兩位宮中人士都用右手持鞘法,我揣測,這大概是冥府持兵面君的一種規(guī)矩。除非你練的是雙兵或者左手兵法,不然你左手持鞘面君,空著右手,你是想拔兵呢,還是想拔兵?
蘭歌右手拇指輕輕一推劍格,左手緩緩將劍拉出,白玉劍格離開螺鈿烏漆劍鞘鞘口的瞬間,劍格與劍鞘的縫隙中漏出一根根跳躍不已的寶藍色光芒。
隨著整把太阿劍拔出鞘,金燦燦锃亮亮的青銅劍身,散發(fā)著忽隱忽現(xiàn)的藍光。“這把劍……在笑。”蘭歌左手橫持著劍,從劍首開始打量,口中不自覺地說道。突然,蘭歌左手猛地將劍舉起,似被劍帶著般上半身也往后一仰。虧得他身手敏捷,在失控中腰部隨即發(fā)力,先扭轉(zhuǎn)下半身而后帶動身體回正。但他手中的劍已經(jīng)向坐在他右側(cè)后方的我刺來。
哦,輪到我了嗎?這套一言不合就開打的行文風格。
嫌いな(′-?-`)
我呼氣收腹,左手四指輕輕撩推刀柄末端,將其推出腰帶,伸右手握住后抽出,一邊起身一邊運氣喊道:“策鬼神!”
只覺身上一股熱氣流動,盡數(shù)由右手匯入刀柄,血紅色打刀刀姿由刀鏃處噴涌生出。
“啪!啦!嘩!”三下落定。
空氣中漫出金屬摩擦的焦香味,美酒的瓊香味,樟木案板新破開的樟香味,案板黑漆高溫融化的天然漆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