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祖夫婦高齡有病,先后去世。
吳祖是商界名人,三個孫女婿又是上海頭面人物,喪事辦得很風(fēng)光。最后葉落歸根,夫妻倆的楠木靈柩由守義、守智護送,從水路運回安徽老家安葬。
吳祖去世后,老四房分了家,但仍和睦地住在一起。
鑫源商貿(mào)行,仍由守義、守禮、守智合力經(jīng)營。
而守誠仍在金店做大當(dāng)手。
金店是做黃金交易的,主要做金條,賣出或回收黃金,另外也制作一些比較高級的黃金飾品。
多年來他練就了一雙能識別假貨的火眼金睛,嚴(yán)把進貨關(guān)。
管理好店子和店員。親自設(shè)計首飾的時新款式,由工匠當(dāng)眾打造金銀首飾和代客加工,切割寶石、雕刻玉石、鑲嵌珠寶等。
信譽好、價公允、無假貨,自然生意好,十多年來為老闆莫又德掙了不少錢。
守誠有時候會問莫又德:“蘭仁借的錢還得怎么樣了?”他總是說:“還了不少,快還完了?!?p> 三年了,蘭仁還債的截止日子快到,守誠聯(lián)系不到他,不知道錢還得怎樣。
而債主甄史,始終沒找到,守誠如坐針氈。
他嘆自已:“立著做保人,跪著求被保人。”倒像是自己借了巨款。
之前,他去找過蘭仁,勸他早曰還清甄史的錢,大家身背都輕松了。
開始時,還能見到蘭仁的面,后來他家說他外出辦事,現(xiàn)在又說他到暹羅去采辦寶石、象牙等貨物了。
他只好派仆人常去大東門蘭仁開的“東亞外貿(mào)行”和蘭宅打探。
老四房分家后,高荷花就從總管家,轉(zhuǎn)為大房的管家。
子玨要回娘家,和母親王氏約好,同去附近的上海城隍廟燒香。
高荷花把子玨的房間打掃了一遍。通知廚房,增加子玨愛吃的菜肴。買點時鮮水果和點心,通知其它三房的人,有空來和子玨聚聚。
在大房的書房,王氏對守誠說:“你又添了不少白發(fā)。為什么不自己開金店做老闆呢?家里又不是開不起,倒是替別人做嫁衣,還這么賣力?!?p> 王氏是個精明人,如果不是患青光眼,視力極差,不好出場面的話,會是個角色。
她對守誠了如指掌。這問題從她進吳家門,不知問了多少遍,也知道答案,禁不住還要問。
守誠道:“我不開店就是為了不擔(dān)風(fēng)險,為了有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我一輩子不缺錢,也不貪錢財,不想讓'店'套住我?!?p> “我想做自己,所以當(dāng)初不愿意跟爹爹和三個弟弟,東奔西跑做生意。我愛鑒賞和設(shè)計珠寶首飾,當(dāng)莫又德請我去時,我就去了。既受人之托,定要做好?!?p> 王氏嘆了口氣,知道守誠是勸不醒的。
話題一轉(zhuǎn)又談到擔(dān)保的事,兩人眉頭立馬皺起。
“噓!”王氏用手指嘴,“不要讓子玨聽見,她馬上到了?!?p> 話音剛落,真的來了,子玨掀開珠簾進來。
和父母行過見面禮,坐定,女仆送上茶。
子玨說婚后三年來,夫妻恩愛,公婆疼愛有加,小姑、小叔對她尊重,她現(xiàn)在最想的是為方家生下一男半女。
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和母親王氏起身,坐上停在墻門間的各自轎子,到城隍廟觀音殿燒香求子。
而王氏拈香,跪求城隍爺保佑的是全家平安。
王氏許愿說:“城隍老爺在上,我家擔(dān)保蘭仁若無事,我將捐出五十兩銀子,資助整修城隍廟大殿?!?p> 燒完香,母女倆回府,子玨說濟世外出采購藥材了,所以自己可以在娘家多住兩天,陪陪父母。
過了幾天,守門仆人來報,衙門來了兩個公差。
守誠心里咚咚直跳,心想完了,慌忙出來,陪著笑臉請公差到大廳。
公差二話沒說,拿出傳票,拘捕了守誠就去見官。
等守誠從官府回來,說完情況,眾人大驚失色。吳守誠當(dāng)連環(huán)保人的事,除了妻子王氏,吳府上下都不知道。
蘭仁借的是高利貸,按“印子錢”規(guī)則,放債人以高息發(fā)放貸款,本息到期一起計算,借款人必須分次歸回。
二百兩白銀本金,月息三分,三年后利滾利,加上逾期不還的罰款,現(xiàn)在要還本息共計四百五十兩白銀。
蘭仁居然分文未還,全家已不動聲色地逃到國外。
當(dāng)初莫又德把蘭仁和甄史的借貸合約,匆匆拿出,馬上拿走。對守誠說,妹夫蘭仁有急事在家里等著他,他要趕回去。
輕巧地說:“蘭仁借二百兩銀子,三分月息,為跟外國人做大生意進貨,等資金周轉(zhuǎn)過來,會提前還?!?p> 接著拿出一張連環(huán)保合約,催促守誠簽名,並加按手印。
當(dāng)時店里很忙,守誠不能定下心來,加上莫又德故意不讓他認(rèn)真仔細看,所以守誠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擔(dān)保的是高利貸。
他沒想到三分月息利滾利,以為是一般付息的民間借貸。
甄史把擔(dān)保人守誠告上公堂,說蘭仁已失蹤,應(yīng)由守城償還此筆債務(wù)。
如果賠不出要吃官司;另由擔(dān)保守誠的第二位保人賠,賠不出就“連坐”,也要吃官司;這就是連環(huán)保。
至此,守誠明白了,蘭仁、莫又德和甄史是一伙的,在設(shè)局詐騙。
借貸是假的,只是一紙空文,他們之間並沒有實質(zhì)性的金錢交易。等他上當(dāng),賠出天量巨款后三人分贓。
他越想越是,為什么莫又德一直騙他說蘭仁的債快還完了。
為什么按擔(dān)保書上的地址找,查無甄史此人。鄰居說房屋常年空關(guān),這家人早年已定居南洋。
對第二位保他的保人,他也懷疑是一伙。但善良的他,想到的是,萬一不是呢,不是害了人家一家。
為了不連累第二位保人,他決定傾家蕩產(chǎn)也要全數(shù)賠出。
他拿出家里的所有金子,把王氏、三個嫁入豪門女兒和兒媳淡雅的首飾、私房錢,都賠進去了。
最心疼的是,賠掉了前妻生前留給兒媳淡雅的一副“珍珠頭面”。
這是祖?zhèn)髡鋵?,是貴婦插戴頭部的整套頭飾,有簪、釵、墜等十七件,全都是金銀、玳瑁、寶石配珍珠做成的。
要知道,作為保人,他沒有從中收受過半點錢財和好處,反到賠掉自己的巨額財產(chǎn)。
他要面子,不讓女兒們把替他賠錢的事告訴丈夫,不然會在婆家抬不起頭。
他想不通的是,蘭仁和莫又德同樣很有錢,為什么這樣貪財,又為什么這樣殘忍!
他把他們當(dāng)成最好、最可信任的朋友。他們卻在害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東挪西湊,守誠終于在限定的短時間內(nèi)賠完四百五十兩白銀。
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可以走了。
他對王氏說“我怎么這么傻,我好后悔呀!”'
“我好恨!恨自己,恨他們!”
從來不抽大煙的他,避過王氏,悄悄去煙土館買了鴉片。
他憤恨地仰天大喊:“老天爺!什么世道,可惡的人心!我能識別金銀的真假,卻識別不了好人壞人!”
吳守誠在莫大的委屈和痛苦中,一口冤氣,吞食生鴉片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來王氏一直悲傷地哭,以至把原先已青光眼的雙眼哭瞎。
大家背地都叫她“瞎子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