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蓉芬立刻去隔壁依笙家。時春生一見蓉芬沖進門來,神情慌張,馬上安慰說:“不用慌張,我自會安排你們一起逃難的。上海沒匯款來,你先拿這點錢回去吧?!彪S即拿出五元銀元,塞進她的口袋,叮囑道:“千萬不要讓歡歡知道??!懂嗎?‘’
蓉芬心領(lǐng)神會,點點頭后就趕緊回家去安慰母親。
蓉芬正在為母親的病發(fā)愁,貝吉榮意外地來了。
已逃到鄉(xiāng)下的他,因為還有事要辦,就又返回城里。吳心怡不放心哥哥一家,叮囑他回蘇州后千定要去心安家里看看。
貝吉榮見依琴躺在床上,病得很重,就說我去請醫(yī)生來,說完就走了。
晚上貝吉榮請來蘇州看溫病的著名中醫(yī)李壽人出診。李壽人對依琴望問聞切后說:“傷寒癥如果一個星期不好,又要發(fā)一個星期,如果還不退燒,要三個星期?!庇终f依琴得的是腸胃病的傷寒,傷寒好多種,如出白斑要死的?!?p> 在洋油燈下,蓉芬在硯臺上研好墨,李壽人在帶來的紙上用毛筆開好方子。亦德連忙拿著方子去藥鋪抓藥。
依琴只吃了一劑藥,第二天就退燒了,只是人很虛弱。
時春生和四官回來了,他們已把全家安頓到了光福那邊。這幾天父子倆聽說日本飛機已空襲過蘇州,日本人馬上要進城了,很不放心,回來叫沒有家屬的鄔先生看好門,另外還有點事要安排。
過了一天,天剛蒙蒙亮,時春生出錢雇的四輛黃包車已停在吳家門口。已講好價鈿,到目的地后每輛車付三元銀元。
和吳家住前后門的時春生,一進吳家門就說:“快跟我們一起走,日本人馬上要殺進來了!”
這時心安正在床上睡覺,他拎不清,大聲嚷著:“你們不要胡搞,飛機是炸火車站的,我不去?!彪S即一頭鉆進被子里誰也不理睬了?!?p> 依琴喊話無效;亦德奮力上前要背他出去,卻因人小,被力氣大的他多次推倒在地,蓉芬、美芬急得驚叫;全家人哭求心安一起走,亂成一團。
時春生又進來了,大聲催促:“快!快!馬上得上車了!不能再等,天一亮,日本飛機又要來襲了,大家走不了了!”
又說:“既然心安不肯走,就讓四官過幾天回來后,跟鄔先生一起照應(yīng)他?!?p> 一邊喊來大管家鄔先生,讓他負責每天送飯給吳心安吃,必要時扶他進家里平時存放織錦緞的防空洞躲避等等,一切安排妥當。
依琴不肯留下心安,時春生對她說:“如果不走再沒機會了,我管不了了?!?p> 依琴為了孩子們的安全,只能帶著他們先走。
因為吳心安整日笑咪咪地不說話,只在家里手不釋卷地看書,從不外出,更不會胡鬧滋事傷害別人,所以依琴寬慰自已:“好在心安很斯文,再說有鄔先生照料著,我們只是暫避幾天,很快就會回來?!?p> 讓蓉芬扶她到床前,她語重心長地關(guān)照心安,心安卻一直鉆在被子里根本不聽,也不說話。
依琴好難受,一連串的眼淚淌下來,幾天只能進米湯的她,全身無力,一陣暈眩,差點昏過去。
亦德想到爸爸要抽水煙,立即奔到北寺塔橋邊上的一家胡三寶夫妻開的煙紙店,用銅板買了幾包青條煙和點火的紙草,進屋給爸爸放到桌上。
依琴依依不舍,臨行哭著對心安說:“爺,我們走了,沒幾天就會回來的,你自己當心,再會了!?!?p> 一步一回頭地由亦德扶持著出了房門。
上車前,依琴再次關(guān)照和感謝鄔先生。
因為心安不走了,就退掉了一輛車。時家父子,依琴和蓉芬,亦德和美芬,三輛黃包車一齊出發(fā)。
蓉芬用薄被子裹著依琴的病體,貼靠著,不忘隨車帶上自已梱包好的書藉。
家里沒拿什么東西,只拿了簡單的生活用品和替換衣裳等。
黃包車出了胥門,在路況不好的地面上顛簸行進,沿著胥江,穿過鄉(xiāng)間田野,經(jīng)過胥口,向著光福、藏書的方向去。
依琴只覺得走了好久,自己累極了,后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到耳邊聽到時春生喊著:“塘村到了,車停下吧?!?p> 車夫把拉桿往地下一擱,車一停一震,她醒了。
時春生從車上跳下,奔進里面報信,讓依笙出來接人。
依笙聽說妹子同來了,奔出來,一看依琴病成這樣,一邊攙她從車上下來,一邊當著依琴和眾人的面,罵自己男人:“阿春啊,你要死快了,怎么帶個棺材楦頭來,你要出錢買棺材呀!”
罵歸罵,把依琴扶進去,馬上在小鍋里挖了一勺厚粥,往依琴的嘴里一塞。依琴心想:“五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這是依笙為一歲多的孫女貝貝,自己買米燒的棗子白粥。
依笙有經(jīng)驗,依琴吃完粥就有力了,如果不吃點東西肯定會虛脫。
塘村在蘇州木瀆過去,光福鎮(zhèn)的附近。
它有個小集鎮(zhèn),四周都是村子。時家的租房在小鎮(zhèn)最后面,在一座小山的東邊。
山上的小瀑布瀉到平地,形成一股股清流,由溪流再匯集成河。出口處,自然形成一個小集市,小販們在此做買賣小生意。河流可直通太湖。
河的東西兩側(cè)都筑造簡單的民居。租房在河的東側(cè)一邊。
房東是大戶人家。陳舊老房子,三開間的客堂。
依笙夫妻睡樓上,因為有一只鄉(xiāng)下老式床。樓下客廳兩側(cè)的兩個房間,四官夫妻帶貝貝一間,歡歡一間,床都是用木板拼成的。
依琴和三個孩子已經(jīng)沒有房間了。在客堂正中屏門的背后,方磚地上鋪上稻草,上面再鋪上依琴從家里帶來的床單,這就是“床”和起居的地方。
依琴病剛好,一直睡不著,她的心里仍在牽掛心安。
而三個小孩,經(jīng)過一天的長途勞累,倒在草堆上就呼呼地睡著了。
幾天后,依琴身體稍好點,就硬撐著給大家燒飯了。
晚上點著油盞燈,蓉芬拿出從家里帶來的書籍閱讀,打發(fā)寂寞的時光。
美芬畢竟是小女孩,既不頑皮,又因家貧失學而不識字,看不了書,稀里糊塗地過著日子。
亦德愛玩,白天沿著門前的小溪直上土山,他喜歡爬山,自由自在地在山上竹林間穿來穿去,覺得一切新鮮、好玩。
他想到小麻子和小點點不知現(xiàn)在何方,因為逃難時的急促,沒能跟他們打個招呼,如果都在這兒,一起玩該多好。
有一天,亦德看見河對岸有兩個國軍軍人,拖著一個逃兵在示眾。逃兵的雙手被反綁著,兩個軍人一邊一個撳住他的身體,押解著走向河邊。
原因是這個逃兵竄入河西的一間民屋,強奸一位農(nóng)村少女。少女呼救,駐守在附近的國軍抗日救國部隊聞訊后,派人前來除害。
其中一名軍人拔出手搶,朝該逃兵后腦袋開了兩槍,然用皮靴踢了他一腳,他已沒動靜。
兩軍人環(huán)顧四周受驚村民,沒發(fā)一言,以行動安撫后,就回營了。
亦德第一次看到如此恐佈血腥的場面,受到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