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依琴家為避兔一些可能的糾葛,也搬到附近的一個村莊住了。
窮不聊生,在鄉(xiāng)下的生活比在城里更清苦。沒有錢租屋,就在一間廢棄的破落大廳里安身,這里沒有房門,四周通風(fēng),中間搭幾只竹塌作床用。下雨天屋子會漏的。天氣漸熱了,整夜蚊子嗡嗡地叮咬,使人難眠。
與時家同住時,可吃上三餐米飯,而今能吃上兩頓雜糧薄粥已經(jīng)不錯了。
亦德處在生長發(fā)育期,又天生活潑好動,所以一直饑餓著。
見門前河灘里,又有荷花,又有蓮藕,既好玩又好吃,就吃蓮子和藕充饑。
路過屋后一個又臟又臭的豬圈,亦德看著小豬們在拱搶吃奶挺好玩,只覺得自己肚里也饑腸轆轆,正好邊上有一堆還沒煮熟,專門存儲,添作豬食的紅噴噴的橄欖山芋,就饑不擇食地“偷”吃起來,還陶醉在趣味無窮中。
依琴巧遇去鎮(zhèn)上買菜的小王家巷的鄰居——高太太和朱家娘娘,才知道他們兩家是一起逃出來的,依琴住在鎮(zhèn)上時,他們住在鄉(xiāng)下。
依琴跟他們商量后也搬去同住。房東是大人家,三開間門面,朱高兩家租住在前面的正房,依琴住到院子后面的羊棚里。
羊棚用蘆葦編的蓆子圍出一塊地方做房間。背后有個活動的梯子,直通上面搭的閣樓,房東老太太住在閣樓上。
一只鄉(xiāng)下的老式木頭床,依琴和三個孩子們擠在上面。一推開門,羊聽到一點動靜就咩咩地叫起來。房東養(yǎng)了不少羊,羊不停地叫著,吵得厲害,但沒辦法,一直住到回城。
亦德沒想到和小麻子會在這兒相逢,非常高興。他們在一起玩,還憂國憂民地談到時局,有關(guān)日軍侵華、政府腐敗無能、災(zāi)難深重的民眾……
朱旭元很進(jìn)步,他說:“我想找一條救國救民的路投身進(jìn)去,不惜獻(xiàn)身。現(xiàn)在還沒找到,但相信能找到的。又說:“我要學(xué)好外文,把國外的先進(jìn)思想和技術(shù)介紹到中國來,使中國也象外國列強一樣強大,不再受小日本的氣,老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p> 亦德問到小點點,朱旭元說:“全家已回蘇北老家了,臨別時小點點告訴我,因為這邊有事很快會回來的?!?p> 好不容易和朱旭元到了一起,但沒過幾個月,他家被蚌埠教書的父親接走了,亦德又沒了玩伴,不知道該如何打發(fā)時間。
這天,蓉芬、亦德和美芬坐在羊棚里的大床上閑聊。
亦德對著蓉芬和美芬冷不丁地說了半句話:“塘村比不得寒山寺?!?p> 蓉芬好笑,說:“兩者風(fēng)牛馬不相及,硬扯到一起比什么?”
亦德說:“唐代張繼寫寒山寺'日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再冷清,也有烏啼、鐘聲和跳動的漁火,而我們這兒呢?鴉雀無聲、冷靜透頂,人悶得要窒息了。”
蓉芬打趣說:“別忘了,我們這兒熱鬧著,有不斷的羊叫聲伴愁眠呢?!?p> 亦德說:“不說此噪聲,我是指羊棚外邊,再這樣長期呆下去,特別是我,性格會挫變的,我剛來時的新鮮感已消失?!?p> 蓉芬說:“那有什么辦法,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家?可惡的戰(zhàn)爭,害得本該在課堂里讀書的我們失學(xué)、流離顛沛。在家的爸爸,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樣了?一想到那天,突然逼得我們毫無選擇,硬和他分離的痛苦情景,我就難過得掉眼淚,但愿他能度過難關(guān),太平無事!”
美芬說:“爸爸多好啊,在家時,你們都上學(xué)去了,媽忙著做活,爸一見我悶得慌時,就會主動放下書本,陪我'挑棚棚'、在桌上玩'七彩游戲棒'和'抓沙包'等游戲,讓我開心。我好想他!”她說著說著,完全沉浸在父女情深中。
蓉芬說:“爸爸病得不厲害,從不打人罵人、傷害別人,整天笑咪咪的,有時跑到門口哈哈大笑幾聲,對空自言自語幾句,照樣能看書、學(xué)習(xí)、跟孩子們玩,就是懷才不遇,精神突然受到強烈刺激,半文癡的樣子。搬家到蘇州后已足不出門,他心里有時也明白,只是在某些方面不開竅,自閉起來,跟世界隔絕,不肯再理事、再說話而已。”
亦德說:“爸爸怕'手生',每天必練的基本功是打他上班時用過的算盤。我心中還笑他不合時宜,做夢都想重新回到交易所上班,多么心酸、可憐!”
亦德又說:“爸爸的水煙絲早已抽完,沒煙的日子如何過。雖然姨夫關(guān)照鄔先生要給他去買的,只是打仗這么亂,都逃難去了,店子都關(guān)門,哪里有得買?‘’
……
這時,依琴正好去塘村集市了,如果聽到孩子們的談?wù)撚謺奁饋怼,F(xiàn)在,孩子們當(dāng)著她的面,不敢再提起他們的爸爸來。
依琴想念留在家里的心安,心神不寧,寢食難安。本以為只外出躲避幾天,就會回來,豈止遙遙無期,盼望早點能夠回城合家團(tuán)聚。
依琴在農(nóng)村找不到活干,沒收入。已過了好幾個月了,時春生給的十元銀元快用完,其中給了房東幾塊錢房租,余下的用于日常開銷。
依琴知道沒錢就是死路一條,從不肯開口借錢的依琴被現(xiàn)實逼得走頭無路,只得去找五姐借錢。
一場死里逃生的傷寒大病,使她的身體大傷元氣,雖然病后一段時間了,人仍虛弱沒力氣,她走路稍多些,就得支拐杖。
姐姐租住的新址,分手時時春生已告訴。她支了一根竹棒,走過一座石橋后小路彎七彎八,她邊走邊問路,覺得走了很久。
見到五姐后,向她借錢。
依笙很生氣地說:“我行了好事沒好報,現(xiàn)在兒子都沒有了,我不做好事了!”
依琴邊哭邊求:“五姐,千朵桃花一樹開,請你看在死去爹媽的份上,救救我們吧!龔家這么多兄妹全死了,現(xiàn)在只剩下你我兩人,只有你能幫我忙了?!?p> 依笙想:“今日阿春外出辦事馬上要回家了,我就是不給依琴錢,他見到依琴也會爽快給的?!?p> 就托辭說:“我也沒有錢了,讓我到'周山'我女兒(三阿姐)女婿租住地去借,借了再給你,你先在這兒等。”
依笙怕依琴借了錢以后再來借,心生一計,其實錢並不是向女兒借來的,還是她自己的。
就這樣依琴借到了十元銀元。
時春生開的電力機織廠據(jù)說有五萬兩銀元家當(dāng),而當(dāng)年一個小職員的月薪也不過二十銀元。他重親情,主動幫助依琴家度過難關(guān),有時偷偷塞錢,雖然這點錢對于他來說九牛一毛,但也是有情有義使然。
至于依笙的小氣,可能有個原因是常年身患重病,要不斷地吃昂貴的藥物而拖累丈夫,不愿娘家人再成為累贅,所以百般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