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鑿鑿地看著房里的沙漏,又看了看窗外西垂下去的斜陽。
酉時了。
“刺軍撥給太子,不是擺在那兒看的?!比钋鍦Y沉沉道,“明在是我阮城福星,地位不低于我,我如此說,太子能明白嗎?”
為了尋人,阮清淵甚至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撒謊。
魏子來自然明白,從床沿上坐起來:“我會找到她的?!?p> 畢竟是在他的房里丟了的,自然是要去尋的。不過……他好像因禍得福,知道了那丫頭的名字?
明在……
聞言,阮清淵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只是又在那一塊兒地方站了會兒,然后點地從西側(cè)窗翻身離開。
速度之快,魏子來只覺得一團(tuán)煙青如蛇信一般,過眼即逝。
那是“云上輕”!是幽臺臺主的獨(dú)創(chuàng)之技!
迄今為止,只聞有一人學(xué)成。魏子來沒想到,這人竟然是阮清淵……
那不就意味著……
魏子來一想,便想到膽寒,想到心悸,先前在走廊那兒升起的一起敬畏彌漫開來,卻又立馬止住。
“來人——”
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該先找到那個小女孩兒才是。
盛州右郊,是大澤禁地。從萬澤之前就留下傳聞?wù)f,凡進(jìn)了這塊地方的人,要么出不來,出來也活不過十日。
幾十年里會有一個活著出來。出來的人說這禁地遠(yuǎn)看是片樹林,近看如同地獄,人置其中,難辨夢境現(xiàn)實,難辨真善假惡,甚至難辨自我他人。
這說的尤其玄乎,也因此,這塊禁地得了個名兒:幻影林。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再進(jìn)了。
此刻,冬日太陽西沉,光色淺淡,北風(fēng)刮著,一切都了無生氣。
這是刺骨的冷。
然,阮清淵停在阮山河身邊的時候,額角卻出著細(xì)細(xì)密密的汗。
“云上輕”他輕易不用,因為用一次,便是喂養(yǎng)了一次他體內(nèi)的蠱蟲,用的次數(shù)多了,蠱蟲飽了,受苦的便是他了。
可是,這一次是情況緊急。
“身體好些了嗎?”阮山河問,深凹的雙眼看著面前瘴氣蒙蒙的林子。
“明丫頭不見了。”沒有回答阮山河的話,阮清淵緩了一口氣,言語里隱著擔(dān)憂。
“怎么回事?”
阮清淵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毫無意外地看見阮山河臉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
“她要出來,你也不攔著,就這么放她出來?”
“祖父不是也猜到了么……你連懲罰都想好了?!比钋鍦Y不咸不淡地回過去,氣的阮山河長髯輕動。
“太子那邊怎么說?能找嗎?”
“難。”阮清淵沉聲,“所以我們快點,我要親自去尋?!?p> 刺軍雖然人多且驍勇,終歸是外人,比不得他自己來的安心。
“那便走吧?!闭Z音剛落,就看見阮清淵已經(jīng)抬步進(jìn)了林子。
阮山河趕緊跟上。
幻影林中的樹非常粗壯,枝葉繁茂,樹冠遮天,地下鋪著幾層的綠的黃的落葉,一踩便咯吱作響。
瘴氣四散,腐爛的惡臭味以一種令人絕望的態(tài)勢一路蔓延,偶爾能碰到人的白骨,偶爾能碰到動植尸身,昏暗的林子里,隱約能聽得一聲鳥叫,然而瞬間又沒了聲響。
阮清淵一直穩(wěn)步走著,煙青色的長袍竟不染纖塵,這骯臟污濁的背景能被他走出一幅畫出來。
兩個人一直行到林子中央,瘴氣沒有那么濃烈了,甚至猛覺得鼻下有一陣清爽,阮山河和阮清淵默契地屏了氣,看了看這林中央——
這里的樹不再呈列呈行狀,也不再直挺挺地直沖云霄,而是向中心彎曲著,繞成一個圓形,人在下方,宛如被一口大鍋扣著。
阮清淵知道,其實出不去的人幾乎都死于此處,因為這里其實已經(jīng)沒有瘴氣了,林子的中央是個陣法,入了陣,破不了,必死無疑。
“自己進(jìn)去吧?!比钌胶涌戳丝慈钋鍦Y,那并不十分光明的太陽就快要完全隱去光彩了,已經(jīng)很靠近酉時中了。
阮清淵點了點頭,足尖輕點,半浮于林中,長發(fā)飛舞,那玉色發(fā)帶竟失了捆縛的力量,搖搖落下。最后一抹斜照被黑夜吞噬前,阮清淵轉(zhuǎn)了個身,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卦谌钌胶硬贿h(yuǎn)處的地上坐下。
霎時,落葉重回枝上,聲勢浩大,那貧瘠的土地顯現(xiàn)出來,帶著深沉的土黑色。阮清淵凝了內(nèi)力,飛鬢的濃眉輕皺,他閉著眼,薄唇緊抿。
他看到了幽臺。
看到了七歲以前的自己。
他的師父坐在幽臺的后山湖邊,袖旁是一條案幾,案幾上一個頗為玲瓏的翠玉杯盞,師父跟他招手說:“清淵,過來。”
他收了劍,過去,看見杯盞里,一條半指長半指粗的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