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則朱服耀路,女則錦綺粲爛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p> 丹砂坐在車里聽著徐玉郎念詩,面上笑意更深,嗔道“詩興來了,何不自作一篇,也叫我心悅誠服?!?p> “今日出來踏春,可不是作作學問的,如此大好辰光,怎可浪費了!”說罷一把攬住她,便欲湊近行事。
丹砂向旁邊躲開,掀起一角車簾觀望著,隨即揚起嘴角對徐玉郎道“外面好多人!”
徐玉郎點了點她額頭,也彎了嘴角“知道你喜歡熱鬧,如今可如意了?”
見丹砂笑著點頭,徐玉郎微不可察的暗了眸子,明知道時日無多,還是開口許諾“以后想出門了,與我說……”
丹砂自是點頭答應,不多時畢戈便在外面說到了桃山,丹砂微不可察的看了徐玉郎一眼,遂輕輕挑起車簾,一掀簾便是從未見過的場面,江水兩旁柳枝拂過水面,漾起層層微波,而垂柳下來來往往皆是行人,摩拳擦掌人聲鼎沸,丹砂看著頭暈眼花,兀自扶額,徐玉郎笑她“你從前總說從未見過京都的盛景,如今見了是否覺得令人頭大?”
丹砂勉強維持,明明眼前的一切那樣陌生一股熟悉感卻涌上心頭,但也只一瞬間,隨后深感無奈道“我從前只聽居所里的姐姐們說節(jié)日盛景如何盛大,卻從不知竟有這樣多的人?!?p> “婦人么,總是喜歡湊些熱鬧?!彼υ捤?p> 她掰過他的頭,不服氣道“我與她們不一樣?!彼龔奈慈绱藦娪策^,徐玉郎被她逗笑了,只道“是是是!你根本沒熱鬧可湊?!?p> 丹砂卻是當了真“她們湊熱鬧是有人陪著,我一個人湊什么熱鬧,若不是有你在,我也是不愿出門的,一個人處在熱鬧的場所,只會覺得孤單……”
徐玉郎攬過她“我總會陪著你的?!边@句話他今日說了多遍,連他自己都信了。
“公子,夫人買個香草吧,除污去晦嘞!”“買買買,你有多少都買下了!”“公子真是個大氣的人兒~”
“你買這么多做什么?”丹砂看著手上的一打捧各樣香草,一臉無奈。
“不是除污去晦么,多拿些,你整日躲在屋子里多愁善感的,讓你多笑笑?!彪m如此說卻將她手中物什一股腦塞給身后跟著的畢戈,又拉著她一路沿著街向前走。
傍晚的街市人雖不多,但今日過節(jié),走起路來摩肩擦踵的,丹砂看著用身體為自己開路的徐玉郎,心中如春日陽光,暖融融的將多日抑郁全部化開,心里頓時明朗開心了起來。
“這家店鋪的餛飩湯餅最好吃了,就是我上次給你帶的那個,你記得么?”徐玉郎拉著她到巷邊的湯餅鋪子里,笑著對她道。
丹砂打量著鋪子,原只是在巷路間搭了架子支起油布,擺上幾張簡陋桌椅板凳,客人倒是極多,此刻徐玉郎拉著他正尋著座位。
丹砂極少出門,未獲罪前只是養(yǎng)在深閨的姑娘家,獲罪后又幾經周轉被人牢牢看著,雖則后來入了夢仙居,但居所里的姑娘也是極少出門的,如今見著,只覺新奇“他們?yōu)楹我诼愤叴钆镒???p> 徐玉郎又笑她“傻瓜,像這樣的小本生意如何租的起鋪子?”說著見有人離開,留了空位隨即拉著她坐下,又招呼店家道“店家,餛飩湯餅各來一碗,餛飩多放蝦米多加蔥~”店家應是。
徐玉郎為丹砂擦了碗筷放到她面前道“可這樣的鋪子里的味道確實極正宗的?!?p> 丹砂第一次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坐著,極不習慣,有些拘束。還好湯餅餛飩很快就上來了,徐玉郎將餛飩放在她面前,自己就著餅喝了口湯,隨即發(fā)出滿足的長嘆。
丹砂是不吃湯餅的,看著放足了蝦米的餛飩,只舀起一勺子放入口中,她極喜歡餛飩里放的蝦米,她吃相斯文,看著也覺秀色可餐。
徐玉郎見她在餛飩里撈蝦米的樣子,覺得甚是可愛,便生了逗弄她的心思,思及此便也動作迅速的伸了手去端她的碗。
丹砂原正專注的在碗底尋找蝦米,不料一晃眼碗便消失不見,她只拿著勺子楞在原地,勺子里僅剩的一粒蝦米還掉到了桌子上,來不及可惜,便抬頭對作俑者怒目而視。
徐玉郎被她瞪得楞了神,現(xiàn)實與記憶重疊,記憶中那個總是對他怒目而視的小姑娘好似就在眼前,音容笑貌從不曾改變??僧斔噲D確認眼前之人是否真實時,一眨眼便丹砂一臉疑惑的表情。
只是相像罷了,那個與她擁有同樣姓氏的姑娘再也不能見了。
壓下思緒,徐玉郎抬頭見丹砂放下了勺子知她吃好了,便轉頭跟老板結了賬,正欲邁步離開,轉頭卻見丹砂仍站在鋪子前,直愣愣的看著鋪子里的人,隨即回頭問她“沒吃好?”
丹砂搖頭。
“那是為何?”
丹砂看著坐在她們之前座位上的一對夫妻,良久抬頭道“下次我們還能一起來嗎?”
下次還能一起來嗎?
原本喧鬧的街頭,在丹砂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徐玉郎楞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但隨即他牽起她的手笑著點頭“會,以后只要你想來我都陪你。”
可真的還有下次嗎?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鬧市喧囂,真正嘈雜的是他內心。
“爺,給夫人買支芍藥吧?!笔琴u花女童稚嫩的聲音。
“嗯,可有典故?”某位爺疑問的聲音。
“你也太孤陋寡聞了,連‘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都不知道……”是女孩旁邊的男孩的聲音。
“這我自然知道,只是與今日上巳節(jié)有何關系?”
男孩扭頭不理,似是覺得這位爺實在是一無所知,無可挽救,卻被他身后的婦人狠狠敲了頭,“爺見諒,我們民間有個不成文的說法,上巳節(jié)給心愛的人送上一支芍藥,寓意情深沒骨,矢志不渝,這樣兩個人就可以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情深沒骨,矢志不渝?
徐玉郎微微皺眉,因為他還知道芍藥另外的一個寓意,男女離別時,送一枝芍藥花可表達依依惜別之情,故芍藥又名“將離”。
情深沒骨,愛之將離!
徐玉郎禮貌點頭,正想轉頭離去,卻被丹砂抓住了衣角,徐玉郎看向她,見她也正期待的看著自己,他讀懂了,她想要買花,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聽得愚婦之言,徐玉郎卻知自己說服不了她,只得給了賣花人一錠銀子,取走了最嬌艷的一支花贈與丹砂。
“爺真闊氣,定能與夫人和和美美長長久久在一起~”
女孩的聲音淹沒在身后人群之中,徐玉郎看著丹砂捧著手中的芍藥不知別在哪里,比劃了半天,最后決定簪在發(fā)間,徐玉郎伸手接過替她簪好,直夸美極,羞得丹砂紅了臉。
走著走著二人就走到了青草洲,青草洲是靠近江邊極廣的草壩,如今正是綠草如茵的時候,此刻壩上早已圍滿了人,熱鬧至極,丹砂難得有了興致,不顧身邊的徐玉郎,一個勁兒的向前走。
徐玉郎十分無奈,但難得丹砂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只微笑看著,并幫著她擋開身前的人。
“長明燈!”丹砂看著夜空中被放飛的長明燈艷羨的輕呼。
徐玉郎靜靜看著她,也不言語,只轉身尋找賣長明燈的鋪子。
丹砂一轉頭卻不見了徐玉郎,心中陡然落空,不知所措,感覺像是踩在云端,飄忽不定,感覺下一刻就要跌落,忽然發(fā)現(xiàn),離了他,她似乎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是。
“除污祛晦,多福多壽!”丹砂冷不防的被人彈了一臉的水珠,還未回過神來,便聽見阿婆的聲音。
丹砂一臉茫然,徐玉郎見此來到她面前,臉上也具是水珠,分不清是淚還是水,丹砂見到他終于笑了起來,說道“阿婆真……客氣?!?p> 徐玉郎拿起她的手絹小心的替她拭去水珠,丹砂揚起臉任由他擦,臉上全是傻笑,徐玉郎一時失神,和那個姑娘真像。
“你手中拿著的是什么?”待擦干水珠,丹砂方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中拿著的東西。
徐玉郎神秘一笑“跟我來?!?p> 他將她帶到僻靜處,才將手中的物什拿出,只聽丹砂驚喜的叫道“長明燈!”
見到丹砂如此高興,徐玉郎也彎了嘴角,隨后又拿出一支筆來,喚丹砂題字,丹砂原本字寫得并不好,在徐玉郎的督促下練了許久,雖則大多時候都是教著教著便去到了床榻上,但好歹字也很不錯了,這也是她獨自一人時練習的成果。
丹砂拿起筆,思忖片刻,便開始提筆,她握筆的姿勢極端正,筆墨行走間,端的賞心悅目,徐玉郎溫柔的凝視她。
丹砂很快寫好,徐玉郎看去微笑的瞇了眼,夸獎道“不錯?!?p> 丹砂確是看著自己寫的詩句紅了臉。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徐玉郎緩緩吟出。
丹砂極少這樣如此露骨的表達出對徐玉郎的情感,今日徐玉郎第一次帶她出游,當她回頭不見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已經離不開他了,對于他的情感也不再是最初的樣子了。
最初她只是感恩,因為他,她不用處于青樓楚館,可以安穩(wěn)過日子,后來他對她極好,她覺得自己大概對他是喜歡了,直到今日才發(fā)覺原來已經愛的這樣深了。
車遙遙,馬憧憧。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