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康定情歌
深秋的川藏線,過了雅安氣溫便冷了下來,山間的風(fēng)猶如青衣江的水,看似溫柔,卻冰冷刺骨。
白木華的車子開的很慢,他總是這樣的,只要車子上有人,他便不會像平常一樣開快車。用他自己的話說,自己的命不值錢,但不想連累別人犯險。
“嘿!你這家伙不錯哦,這回開了這么遠(yuǎn)竟沒有走錯一次路!出門找大仙算過?”
副駕駛上落汐歪過腦袋戲謔地說。她的右腿伸的老直,五顆分成花一樣的腳趾頭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胡亂敲打著擋風(fēng)玻璃,另一只腿則反蜷在懷里,中腳趾間夾著半根拼命想要“掙逃”的煙頭,而她解放出來的雙手則一只緊盤著一根甘蔗,一只悠哉搭在白木華的大腿上。
“是啊,算過,大仙還說我今天出門能撿著錢,在哪呢?”白木華伸長個脖子,故意朝車外左瞥右看。忽而地嘴角一揚,“我說大姐,小腳趾頭掛垃圾袋,你可以的,人才。”
落汐低眼瞧了瞧半耷拉掛在小腳趾的塑料袋,將帽子上頂著的碩大毛球晃了三晃,嘻嘻一笑:“嘿!大爺我自然人才!”說完,順勢將一口甘蔗渣吐進塑料袋,指向精準(zhǔn)令人嘆為觀止。
白木華朗聲一笑,“哎!我看我錢是撿不著嘍,倒撿著一個寶,頭上還頂個球?!?p> “你說誰頭上頂個球,誰頭上頂個球……”落汐搭在白木華大腿上的那只手,像是瞬間獲得一級指令,拼命的在白木華的身上一陣亂戳,突然掌心翻轉(zhuǎn),五指成爪,“我靠,果然撿著個大寶貝,看我猴子偷桃……”
“我去!你個人渣,你抓哪里……疼疼疼……”
筆直的318國道上,一輛快樂行駛的寶來突然抖了三抖,像是底盤遭到了莫名重創(chuàng)。連發(fā)動機的聲音都變了。
“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
車廂中落汐緩緩唱起了康定情歌,啃完了最后一根甘蔗,她的嘴也終于解放出來了。只不過她唱歌的時候左搖右擺的腦袋,帶動著毛線帽子上的碩大球球來回翻飛,顯得異?;?。
白木華“忿忿”地嘟囔著,一只手仍舊在緩解著某方面的疼痛。
“欸?木華,你說我們這次去康定,我萬一高反死那了,你可咋整?”
不知何時,落汐又抓起一只泡椒雞爪,一口咬掉掌中寶。她總是能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扒拉出零食來。
“我?我又不會高反,應(yīng)該問你咋整?”白木華瞥了一眼。
“切,我怕啥子?爛皮囊一個,早死早拜拜!”落汐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埋在座椅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兩只腿都伸直到車窗玻璃上,捻起煙頭深吸一口,腦袋偏著朝窗外輕吐。
白木華知道,落汐的確是個不怕死的人,確切的說是個無甚牽掛的人,與其說不怕死,不如說是不求生的灑脫。
但與此同時,白木華也打從心眼里佩服落汐的勇敢和生存力。否則,一個十三四歲就只身在外漂泊的女孩子,又如何活的到今天。
只不過不知為何,落汐每每說到“死”字,無論有意無意,白木華的胸口總會掠過一絲酸楚,一種強烈的復(fù)雜的情緒便會油然而生。
雖然,這個“死”字也曾頻繁出現(xiàn)在自己的腦海里。
白木華沉了沉,忍住差點嘆出的一口氣,朗朗一笑,半開玩笑似的說:“你要真死了,也絕不可能是高反,肯定是胖死的,哈哈!”
白木華說著輕輕彈了彈落汐微微向下垂起的雙下巴。
落汐著實胖嘟嘟的可愛,她的臉圓潤白凈,頭發(fā)烏黑濃密,給人一種旺盛的生命力。特別是她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一抹湖水,白木華每次望著,都似乎要淹沒在里面。
“你個死豬,你才會胖死,瞧你那油膩膩的肚子,插根燈芯都夠點個把月的?!薄坝湍伳仯汩L得油膩膩,好像個肥豬飛在春風(fēng)里……”“哦,對了,你哪里能起飛的起來,你辣么胖……”
“哼,這里可是高原,走都費勁,我還飛。”白木華暗自囁喏,在白木華的認(rèn)知里,落汐懟人的功力自稱天下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此時此刻,他何等人間清醒,他深刻知道默不作聲便是最好的防守了,否則倘再多回一句嘴,估計右邊那只可憐的耳朵就又得遭回罪——落汐扭耳朵的功力可是絲毫不輸嘴皮子。好幾次,在鏡子里,白木華都似乎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兩邊耳朵的不對稱。
見白木華半晌沒回話,落汐有些無趣,按下車窗玻璃,指尖一抖,一只光溜溜的雞爪骨在窗外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
“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落汐一邊擦拭著手指,一邊又哼起康定情歌來。
“你知道康定情歌是中國第一情歌嗎?被美國稱為宇宙情歌呦!是全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十首歌之一……”為化解方才被懟的尷尬,白木華賣弄起了學(xué)問。
“切,我管它什么第一,什么宇宙,我喜歡的就是我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甭湎珜⒆慰勘痴{(diào)了調(diào),往后重重一靠。
“你知道我為什么想來康定嗎?”落汐又慢慢拿起一只雞爪。
“為什么?”白木華問。
“因為達(dá)娃,我想看看達(dá)娃生活的地方是咋個樣子。”落汐的目光透過車窗,望向遠(yuǎn)處的山峰。
“哦,你說電影《康定情歌》里的達(dá)娃嗎?人家那是影視角色,又不是真實人物,你是不是傻?”白木華笑說。
“即便不是真實事件改編,我也相信必然會有‘達(dá)娃’一樣的女人?!甭湎穆曇羲坪跬蝗挥行┏林?。
白木華臉上剛剛綻放的笑容忽斂,他知道落汐是那種情緒來去如風(fēng)的人。
“是,是啊?!卑啄救A點了點頭。他永遠(yuǎn)記得那一次他和落汐一起看《康定情歌》時的情景,落汐從頭哭到了尾,眼圈足足紅了三天。
“那,那個李蘇杰真他大爺?shù)?,要是換作我,我一定親自去找達(dá)娃……”
白木華話沒說完,落汐輕哼了一聲,干脆將手中的雞爪丟回了袋中,只不屑的說:“我信你個鬼,就憑你這個路癡,逢路必走錯的主?”
白木華沒有反駁,對于路癡這個名號他是絕對不會受之有愧的。想當(dāng)初深夜加班回家,區(qū)區(qū)二十公里的通勤,他愣是在繞城高速連錯三個路口,誤上了成都到自貢的高速,開了幾十里路才找到出口返回。更尷尬的是出高速口時竟發(fā)現(xiàn)身上沒有帶半毛錢,活生生半夜三更在路邊攔路“乞討”六塊錢高速費。
白木華很后悔將這件糗事說給落汐,她已經(jīng)拿這件事嘲笑了他不下十次。所謂好事不留名,壞事傳千古,白木華對這句話有了相當(dāng)深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