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張小閑與劉玄且飲且談,不知何時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兩人乘著小舟在鏡月湖上飄了一夜。早上還是劉玄先醒過來,眼看著二人正在鏡月湖中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樂事放聲大笑起來。
這可就苦了張小閑了,本來他這些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十之七八的夜晚都會夢到與舒默幽會。昨夜喝了酒,起初時候紛紛亂象在腦海中此起彼伏,漸漸睡沉了之后雜念也就消失不見。
直到后半夜張小閑才看到舒默向他伸手以待,他大步向前,但他們之前的距離好像變成了無限遠,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到彼此的手。即便如此,張小閑還是竭盡全力地向前奔,他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只記得最后自己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喉腔沒有一點水分,似乎隨時都會燃燒。
他慢下來,直至停下。他本想休息一會兒,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和舒默之間的距離正在不可思議的靠近。這是絕望之后的狂喜,這種感覺絲毫不亞于久旱逢甘霖的喜悅。
張小閑張開懷抱,向著舒默抱去。這么多年了,他的愿望一直都沒有變過,他還是想摟著這個女人平淡地度過余生。
突然,一連串聲狂笑聲響起,一如當年那個老家伙橫空而降帶走舒默時,看著他無能為力模樣而發(fā)出得極為諷刺的笑。
張小閑驚起四顧,他的眼力透過鏡月湖表面升騰而起的淡霧足以看得很遠,即便如此也望不到岸邊。
沉默了很久,張小閑才因為某人劃船不帶槳而破口大罵起來。
對于劃船不帶槳事件,當事人劉玄發(fā)表了重要講話,道:“其實,我有時候沒有辦法,也都是用手解決的?!?p> 當中的歧義之多,張小閑都不想去計較,一眼瞥到一直擱放在劉玄身邊的長劍,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當即說道:“你有沒有……”
也許是中途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于荒謬,張小閑說著頓了一下,聲音也小了半截,“用來劃船的劍法。”
“嘿嘿嘿?!眲⑿p笑了兩聲,然后止住,正視著張小閑的眼睛,看得張小閑一張老臉也耐不住別了過去之后,劉玄才說道:“請問天下第一的張大俠,你覺得呢?”
“拿劍給老子試試。”張小閑話才出口,劉玄右手輕輕一揮,也不見任何接觸,原本安安靜靜躺在他身邊的長劍“鏗鏘”一聲迅速飛出,被張小閑一手接住。
張小閑右手接劍,扣住劍柄的僅有中指與食指,其余三指都處在將合未合的狀態(tài)??粗鴼垙U的右手,往事種種又各自浮現(xiàn)眼前,記憶猶新。
九年前,他自斷三指經(jīng)脈為的就是把自己和過去隔絕在兩個世界。
斬斷經(jīng)脈的那一刀確實斬斷了過去,但也直接了導致他失去摯愛之人。張小閑暗嘆一聲,把舊事都拋之腦后。
張小閑雖然不是天生的左撇子,但這么些年也早已習慣了用左手照料的日常生活。當下交換握劍的手,左手橫劍一觀,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撫在劍身。真氣灌入,長劍顫出陣陣龍吟。
劍,確實是一口好劍。
這口“銀釭”的劍身始終都被一層淡淡的白光所籠罩,此刻與茫茫水霧融為一體還看不真切,到了黃昏破曉之間的任何時刻,將此劍當做夜里明燈使用都綽綽有余。
江湖上有傳言,說這口“仁義之劍”見不得血,否則將會光芒盡散,與凡鐵無異。
其中真假,就連作為劍主的劉玄都不得而知。
“仁義之劍”從不染血,在江湖中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張小閑也曾笑劉玄道:“劍在你手中不出鞘倒還能算個利器,出鞘之后,反而就成了個累贅了?!比绻姓l實在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話,除了親身一試,也就只有去“最上川”詢問那位脾氣古怪的鑄劍者了。
張小閑移到小舟末端坐下,將“銀釭”探入水中一陣攪和,但不得其道。仔細想來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用劍,也就不急著灰心。稍加思考之后,又試了幾次,然后一朵劍花挽出,水中也隨之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
看著漩渦,張小閑才露出些微笑意,猛然之間奮力提劍一抽,一股巧妙的力道將漩渦推向遠去,而他們所在的小舟也終于開始向著反方向游動。
“奇才!”劉玄心中本能地冒出這兩個字,但也不由得默嘆一聲,如果張小閑不是被命運所誤的話,成就未必會比千年之前那位獨步天下的“廣成劍首”差多少。
張小閑不知劉玄心中所想,深陷在御舟的趣味之中無法自拔。一套流程也逐漸熟練,數(shù)番推陳出新之下,已將原本抽離旋渦的方法舍棄,改為驅(qū)動水下暗流。
如此一來,不但大大節(jié)省了步驟和力氣,小舟的行駛的速度也快了不止一倍。
以劉玄的天賦只消看得片刻,就足以明白其中奧妙,此刻讓他去以劍作槳也能毫不費力,可若是讓他重新想個其它方法,也不是說做不到,少說也需要三五個晝夜。
所謂學富五車易,開門立派難。
正是如此。
既然有人自愿當這個船夫,那劉玄也樂得偷這個自在,躺下身來看這鏡月湖上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又豈是人間可以多得之事?
“老子估摸著蘇老頭這輩子所鑄的九口傳世名劍,就數(shù)你這口‘銀釭’最華而不實了?!?p> 在水中揮劍比在空氣中阻力大了十倍不止,張小閑的左臂也沒有使劍的根基在,縱使他內(nèi)力深厚,這么長的時間的重復揮動也讓他手臂酸痛得不行了,被劉玄毀了清夢的怨氣也隨著手中的長劍傳遞到了它的鑄造者身上。
“蘇先生要是知道你拿他的‘仁義之劍’當槳用,還不知道會不會氣地跳腳?!眲⑿f著心里也暗自揣摩了一下,九劍之中“銀釭”至少要比“掌舵山河”要實用一些吧?
好歹夜里看不見的時候,也能當燈籠用用。
不過,“掌舵山河”好歹也能夠見血,這個還不大真的不好說。
“放屁!”張小閑不屑道:“自命清高卻還要滿口仁義的人,不過盡是些虛偽求名之輩罷了!蘇老頭自己為此劍賦予‘仁義’二字,卻還愿它不染凡塵之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臉嗎?今天給老子劃船用,才算是圓了他‘舍身成仁’的心愿。依老子看那個不能染血的傳言也是那些好事之徒胡亂編出來的,偏偏有人信以為真?!?p> 張小閑說著默默一嘆,頓了片刻又接著道:“老子看,持此劍者就應我行我道,衣裳浴血,劍斬萬人,但只要你為的是天下蒼生,又何必管天下的人當你是神是魔?”
劉玄沒有再去答話,看樣子張小閑這一夜睡得很透徹,不但一掃昨晚的傾頹之氣,還反過來教育起他來了。
我行我道,如此便好了。
兩人風塵仆仆趕回齊穎城時,只看到舉城相慶、萬人空巷的畫面。要知道齊穎城并不只是作為一個郡城那么簡單,五國時期,此處便是晉國的都城,放在整個華清之地都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市,為了行商方便還特地將通行街道擴張了一倍有余,饒是如此也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劉玄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毫不動容,張小閑就納悶了,問道:“都在樂呵啥呢?”
“道州是你的傷心地,你本就不大愿意來。后來我承諾替你在道州之內(nèi)搜尋那人的消息,你也就更加沒有來的必要了。”劉玄淡淡道:“今天正是景和武王一統(tǒng)華清的紀念日,我們每年定在七月二十八在鏡月湖一會,就是趁著他們養(yǎng)精蓄銳。到了后來三天,還哪有我們的偷閑之地?幾夜下來揮灑美酒入湖,連酒量不好的魚都會被灌醉了淹死?!?p> 張小閑撇了撇嘴,不屑道:“最后的贏家是景和,你們晉國人跟著樂呵什么?”
“所謂的贏家終究只是帝王家而已!”劉玄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嘆了出來,望著喜笑顏開的蕓蕓眾生,過了許久才說道:“五國之中,晉國所經(jīng)歷的戰(zhàn)亂是最多的,我們握住了華清之地的咽喉,強是理所當然的,不強就會被掠奪,驅(qū)趕?!?p> “然而亂世之中,再強也是免不了戰(zhàn)亂的?!眲⑿抗庖晦D(zhuǎn),看著張小閑笑道:“這么跟你說吧:以前宋國的大將龐染就是晉國齊穎人,他攻打晉國的頻率,夠他每年回家省親十次都綽綽有余了。在亂世中強是沒有用的,人們想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和平盛世。”
劉玄說著有一六旬老者從人群中躋出身向著他們走來,走近之后喚了劉玄一聲:“老爺?!庇稚舷麓蛄苛藦埿¢e一番,說道:“這位就是張小閑張公子?”
“對對對,就是天下第一的張大俠!”劉玄趕忙替張小閑承認下來,并無視了充分表達了張小閑不屑的白眼。
四年前,張小閑自創(chuàng)“神指”有成,劉玄問他:“若是與那人對上,有幾成把握。”
當時張小閑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這還用問?老子天下第一!”
沒有想到,以后劉玄提起張小閑時都要加個“天下第一”的前綴。
劉玄說著又向著張小閑介紹道:“福伯是個用刀大家,單論刀法精妙放在整個華清之地少說也能夠排上前三甲!”
“呵呵,都封刀十年了,還稱什么刀法大家。”福伯苦笑道,“當年被那人用刀所敗,我也就想通了。虛名之所以叫虛名,那是因為對實力起不到半分幫助。況且我能感受到那人的刀法還遠沒到巔峰時期,而我已再難精進半點,江湖到底是還得看你們年輕人??!”
“嘿嘿!”劉玄瞇著眼,笑嘻嘻地看著張小閑說道:“若非是因為他,福伯您怎么會心甘情愿踢我做個管家呢?這么多年亦師亦友助了劉玄甚多??!”
福伯呵呵一笑,主仆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張小閑在一旁嘟囔著:“看老子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