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酒足飯飽,傅安澤拾起桌上的絕命劍,伸手入懷,將所剩不多的銀兩盡數(shù)掏出,放在桌上。
他倒是個奇怪的人,也不去走正門,徑自躍窗而下,離開了客棧。
傅安澤退出魔云門是迫不得已,因此在加入殺手樓后,他每做一件事都萬分警惕,為了活命,他要隨時防備魔云門的報復(fù),還要對殺手樓展示自己的忠誠。
即便經(jīng)過朝廷的清剿,魔云門原有勢力以所剩不多,只有一小部分魔云門余孽還在江湖中茍延殘喘,但在整個任務(wù)鏈的核心,他們的目標依然是滅掉傅安澤與大都督。
當然,傅安澤知道大都督僅僅是知道大都督這個人,對于剿滅魔云門,大都督是臥底這件事,他并不知情。
甚至可以說,整個天下知道大都督身份的也就只有惠帝與趙公公。
傅安澤之所以能夠就在殺手樓,只有一個原因——為了活命。畢竟,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是很耗費精力的,傅安澤還想多活幾年,到目前為止,也就只有殺手樓有實力保證他的安全。
當他懷疑這家客棧與殺手樓關(guān)系的時候,傅安澤選擇了妥協(xié),畢竟他在客棧中殺了人,若換作其他人,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怎么可能那樣平靜?
掌柜的不平靜并沒有讓傅安澤不安,反倒讓他感受到一絲安全感。
掌柜的也是與傅安澤一樣的人。
他之所以在兦芪出現(xiàn)的時候不出手相助,只因他聽從了真正主人的命令。
大都督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不會完全信任一個人,他雖然信任傅安澤,卻也在時刻警惕著傅安澤。
大都督知道,傅安澤為效力自己,雖不排除真心投靠的可能,但更多的是為了保命。
畢竟,當今之世,魔云門仍是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
魔云門勢力分布天下,雖以不成系統(tǒng),但組織的核心思想貫徹在每一個殺手心中,他們?nèi)粝霘⒁粋€人,實在太容易。
傅安澤若還像以前一樣,獨自一人隱居,恐怕以不知死了多少回。
大都督找到傅安澤的那一刻,正是傅安澤最困難的時候。他拋出的橄欖枝只有一次,傅安澤必須接住!
傅安澤第二次見到獨孤行的時候,是在兩年后京州的大都之顛。
在大都之癲挑戰(zhàn)獨孤行的,并不是被稱為‘飛絕快劍’的子房,而是一個名叫空空兒的老頭。
‘空空兒’這個名字同樣如獨孤行的稱號一樣如雷貫耳。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傅安澤感覺這看上去老氣橫秋的家伙,也許才是真正意義上可以稱為獨孤行對手的人,他們兩個誰會成為彼此新的劍下亡魂?
但他的猜測很快便被現(xiàn)實打敗了。獨孤行看空空兒的眼神很奇怪,他似乎并不是在看一位挑戰(zhàn)者,而是站在了同等地位上,看另一個同輩。
果不其然,獨孤行起先拱手行禮,神情頗為恭敬。
不用說,這一幕讓傅安澤看的目瞪口呆,他怎么能想到,在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能使獨孤行如此尊重!
無疑,這個叫‘空空兒’的人做到了。
空空兒瞇著眼,眉宇間露出一抹笑意,雙手負后,并不回禮,單單說了個“請”字。
大都之顛決戰(zhàn)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整個武林。當天慕名而來的江湖名流很多。
京州大都為君商王朝的國都,也是整個天下政治經(jīng)濟最發(fā)達,占地面積最大的城市,江湖名流聚集帝都,這一消息震驚朝野,一向不問及朝堂的君商桀也震驚了。
在半睡半醒,醉生夢死的后宮中,君商桀一度以為,是那百萬雄兵下淮陽的東夷鐵騎又來了。
“淮陽王劉景何在?”君商桀慌亂間,險些從床上摔下來,手下一個內(nèi)侍小太監(jiān)從門外躬身進入,驚慌中將大都之顛的事簡單說了,君商桀聽后,雖知不是東夷大軍入京都,但江湖人這么一鬧,無非驚動圣駕。
自從淮夷之戰(zhàn)結(jié)束后,君商桀早有整頓武林的想法,如今空空兒與獨孤行的做法,更加明確了君商桀的立場。
江湖人做事,大抵不問后果,快意恩仇,卻將王命置于何處?
在此事結(jié)束的半月后,曾經(jīng)以三十萬淮陽鐵騎掃平東夷族百萬大軍名震天下的淮陽王劉景在接到君商桀的任命后,于此后數(shù)年間,三下濠州,馬踏江湖。
城樓上,獨孤行的神色一如往常,正是傳聞中的模樣。他不會為任何事煩惱,也沒有一件事值得他去煩惱。他甚至不知道煩惱是怎樣的情緒――這樣的一個人,真的可以稱之為‘人’嗎?
于是,在很多人看到他那張平靜的讓人害怕的臉時,人們的腦海中莫名閃過了一個念頭――獨孤行又要殺人了。
傅安澤就站在群雄們之間,那一天實在熱鬧,大都禁衛(wèi)軍上千人,本欲領(lǐng)旨抵擋群雄,卻在即將出宮時,被當朝首輔擋了下來,排位當朝內(nèi)閣第一人的首輔張江凌竟然以一召‘天子令’越權(quán)攔阻禁衛(wèi)軍,理由卻僅“弒匹夫爾”四字。為了不引起惠帝的擔憂,偌大君商王朝第一首輔大人也要學(xué)會為惠帝排憂解難。
這一場大都之顛決戰(zhàn),聚集了上萬的江湖豪杰,饒是你帝都兵馬十萬余,難不成也要以全城百姓的性命為代價?
城樓上的二人都是當今劍術(shù)頂尖的高手,他們之間的對決,勢必會惹來無數(shù)人的觀望、幻想與危機,獨孤行的劍一旦出鞘,又會增添多少亡靈?誰又能保證,戰(zhàn)斗的余威不會波及到他們?
切磋與生死從來都沒有一個準確的定數(shù),人們大都是在乎結(jié)果的。
獨孤行無疑是自信的,面對所有人,所有敢于挑戰(zhàn)他的人,他都是自信的,但唯獨面對空空兒,這個隱居了幾十年的劍客,他的劍法是獨孤行一生對敵中,領(lǐng)教過的最強劍招!
早在幾年前,他還從另一人身上看到了這樣的劍法。
那個少年劍客胡古道,他與空空兒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他的眼神冰冷如鐵,他的心卻熾熱如狂。
他緩緩拔劍,時間也變得無比的緩慢。
金烏之光逐漸暗淡,一輪明月隱約高懸天際,它的光同樣陰冷暗淡,卻在獨孤行拔出劍的一瞬間,月光泠泠澈澈的灑下,似乎和他出鞘的劍融為一體,月光如血,侵蝕著天地的一切。萬料不到,這世間真有能夠改變天地變化的劍意,獨孤行的劍法究竟到達了一種何等的境界?
‘嗤――’
劍已出,劍匣重新‘砰’的一聲合起來,獨孤行左手持劍覆在右手上,輕輕一抖,右手交替了劍柄,一柄劍化為了兩柄劍,左右手各執(zhí)一劍。
“干將莫邪?”空空兒的笑容中沒有一絲悲哀,仿佛一朵開在冷雨中的薔薇,寂寞、孤獨、美麗卻又充滿了戒備。
“沒想到你還記得他們。”這是獨孤行頭一回在大庭廣眾下取出兩柄劍對敵,這兩柄劍也是劍神十劍中唯一的一對鴛鴦劍――干將與莫邪。
“我在兩年前見過你的弟子?!豹毠滦袥]有等待空空兒的答案,他心中還藏著另一個疑惑需要空空兒回答。
“我弟子?”空空兒先是一愣,隨后想了想,連搖頭道“不對不對,老頭從沒收過弟子?!?p> “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他頓了頓,接著道“好你個獨孤行,還不信我?”
獨孤行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胡古道你可認識?”
空空兒聽后,仔細想了想,才道“有點印象……是了是了,我之前在濠州見過那小子,我看他劍術(shù)上有天賦,便將《戮劍圖》傳給了他,怎么……獨孤行,你不會誤以為那小娃子是我徒弟?”
獨孤行笑著點頭,卻引來了空空兒的不滿“老頭子從不收弟子,以前沒有過以后就更不會有了。男子漢大丈夫,說不收就不收?!?p> 獨孤行道“這樣我就放心的多了,那小子倒也鍥而不舍,隔三差五總要來挑戰(zhàn)我,我被他惹得煩了,正愁沒處找人說?!?p> “那你就想到了我?老頭子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不想聽你胡扯!”
獨孤行雙劍在胸前打個圓,舞了兩朵劍花,笑道“這事先不管他,你好容易出山尋我,是又悟出了什么新的劍法?”
空空兒道“劍法不敢說,但我還真有個緣由。你先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獨孤行道“劍神十劍可不是浪得虛名。”
“我知道,一個人的名聲是別人給的,不是自己吹出來的。喏,你來吧!”
獨孤行展開雙劍,舞一套劍法起手式,但這劍術(shù)起手,在江湖人中聞所未聞,城樓下看熱鬧的江湖豪杰都相互抵耳議論。
空空兒以指為劍,抱拳于胸,神情頗為豪邁。
饒是他使劍也未必是獨孤行的對手,此刻與獨孤行對陣,手上卻連劍也無,這一幕讓城樓下的江湖豪杰看到了,議論紛紛,有些人以開始譏諷“不用劍就敢挑戰(zhàn)劍神?”
“這老兒是什么來頭?搞笑的嗎!”
“嗨!那個老兒,還是趁早下來,免得在受皮肉之苦!”
大都之顛上的二人,恍若未覺。此刻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對于城樓下呼喊議論的群雄,都不屑一顧。
獨孤行以展劍迎了上去,在以往的戰(zhàn)斗中,不論是挑戰(zhàn)者亦或仇家殺手,通常都是別人向他沖來,此刻卻是獨孤行頭一回主動出擊,這一幕讓城樓下群雄都一陣愕然。
空空兒微閉著眼,感受耳邊風聲勁急,當他睜開眼時,以看到前方半尺處那一只尖利的刃尖,那是一道絢爛的青光,劍如風似電,速度何等快?即便天下輕功最好的高手,在看到那一劍時也不免被嚇得手足發(fā)軟,魂飛魄散,但此刻空空兒的臉上卻顯得前所未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