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瓊緩緩倒了杯熱茶,啜飲一口,冷霜不覺然間化散了。
陣境之內(nèi)。
君梵走過了火海,越過了刀山。他渾身血淋淋的倒在刀山腳下的湖泊畔。
湖畔有半湖芙蕖。
芙蕖開得燦烈極了,火紅的,粉白的,雪白的。一位裹著襤褸衣裳,身上長滿膿瘡,蓬頭垢面的人經(jīng)過他,將他撿回了自己的窩。
君梵醒來時,被這么一個人給嚇到了。
“這里是?”
“平遙城?!?p> 出陣了?不對,才過了一關而已。
“你是誰?”
原來這里是這小乞丐的窩。乞丐窩是城外一間廢棄的道觀。道觀在山腳下,因地勢低,沒建幾年,每年夏季漲水便水浸道觀,后來道士便棄了這里,另尋他處去了。小乞丐自小無依無靠,天生地養(yǎng),在城里乞討卑微茍活,見有這么一處好地方,便當做自己的家了。后來有別的乞丐來,她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領地,去尋到在山上另建了道觀的道長,讓他收下自己這個弟子,為他看守山腳下的道觀。道長答應了,此后別的乞丐就不來了。
君梵由小乞丐的話語里大致總結(jié)了這么一番,便也安心在這里養(yǎng)傷。養(yǎng)傷養(yǎng)了幾日,他便要走。小乞丐沒攔他,還要送他出去,可是人尚未出道觀,便突然向后一倒,躺在了地上。
到底是放不下,自己雖傷的也不輕,又使不出靈力,仍背著她往城里去找大夫。大夫見他倆一個病,一個傷,又同是蓬頭垢面,不肯看病,更不肯免費抓藥。只有一個大夫給君梵指了一條路,讓她背著乞丐出城往南走,翻過一座滿是尖石如刀的山,淌過冰冷刺骨的湖,在那湖的對岸有一種冰火花,冰火花盛開的花朵,可以治乞丐的病,也可愈合他的傷口。
“這乞丐病情嚴重,你一來一回怕是來不及,需得你背她前往,如此或許能救她一命。”
聽到這里,君梵明白了。這是第二關。
他看看這面容灰黑的乞丐,亦不知多久沒碰水洗面了,再加上滿面膿瘡,亦看不清她的模樣。她只似個十幾歲的少年,身形和臉蛋皆是瘦小得很,沒什么肉,骨節(jié)突出。
她又臟又丑又病,可是她會把她不知哪里得來的半個饅頭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會把道觀里她存留的最后一碗米給他煮了粥。她喜歡聽他講話,尤其愛聽故事,她聽故事的模樣很認真,雖然他跟她說了故事是編的并不是真事,可是她覺得那或許是真的,在另一片天地間發(fā)生著,不然怎會如此生動有趣呢?她還很小,她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君梵背起小乞丐,往城外走。
出了城外,又往他來時路走。
這個陣法在和他開玩笑吧?君梵面上幾分苦笑,背著小乞丐,他原先急躁的心卻得了幾分平靜。
小乞丐靜靜趴在他背上,突然道:“你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對一個乞丐這么好?”
“你對我好,我自然也對你好了?!本箅S意回她。
小乞丐乖巧伏在他背上,一聲不吭,很快睡熟了。
……
方瓊佇立庭院石橋上,望著自南方向放開了一束霞光。
他似沒有聽見風媱的辭別,只道:“近日里集市有傳言,道是城外小林子邊近日不知怎么回事,有一道無形屏障擋著,人如何也過不去,你說奇不奇?”
是結(jié)界?風媱下意識想到。
方瓊負手轉(zhuǎn)身,“你去吧。”
這語氣和氣澤,風媱恍然間腦海閃過玄冥的身影。她未多思,一抹清光遠去了。
她要親自去昆侖山一趟,要知道君梵的態(tài)度究竟如何,如此她方能真正釋懷。
一道身影忽現(xiàn),女子著玄衣、頭罩玄紗,對著石橋上的男子躬身行禮。
“王,天帝入陣,此時是殺他的最好時機。待天帝一死,神族動亂時,我族可一統(tǒng)天地。”
橋上方瓊化作了玄冥,他望著風媱遠去的方向,默不作聲。靈犀低著頭,等待玄冥的回應。
良久后,他淡淡道了一句,“他若死了,她定會恨本王一生吧?”
聽到這句話,靈犀默然。
身為王者,又身逢亂世,最怕多情。當初他為風媱放棄拿下銀川便已是一錯,如今若再因她不能做到果決,那危急的便是整個玄族。
靈犀抬頭,玄紗間透出清冷的語氣,“王當日承諾,待玄族戰(zhàn)勝神族之日便給靈犀自由,而今王心緒為風媱牽引,靈犀惶恐!”
是噬血蠱嗎?
噬血蠱本是情蠱化的,種下的兩個人是否會受其影響而產(chǎn)生男女之間的情愫,蠱冊并無記載,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只是她和雪峰已多次提過要取蠱,王卻總以其他事為由推至現(xiàn)在也沒取。
“我們?nèi)タ纯搓嚲城闆r?!?p> 陣境是靈犀依著玄冥的意思設的,這最后一關是取他性命的一關。被陣境限制靈力至最低微的君梵,將會對戰(zhàn)玄冥。
風媱趕赴昆侖虛時,只有明玥一人在,子微去了羲璃鎮(zhèn)守的駐地,風媱支吾半晌方問起君梵。
明玥一直以為君梵同風媱在一起,加之近日魔族那邊很是平靜便也沒想著催促君梵回來。兩人一番言說,方知君梵竟已失蹤多日,不知去向,皆是焦急萬分!
明玥立時寫信于羲璃,問君梵是否在他那里。風媱讓他順帶問弘澈消息。
陣境之內(nèi)。
君梵背著小乞丐已翻過了那崎嶇難行的山峰,他的雙腳已經(jīng)被尖石刺穿刺破,每走一步便印下血印子。冰湖之畔,他將小乞丐放在湖畔,自己正動手做一木筏過湖。湖的上游對岸,一整片冰火花鋪蓋著地面。雪白的花瓣純凈無暇,火紅的花蕊發(fā)著瑩瑩光茫,它們在夜色里隨風搖曳擺動,似冰雪與火焰在纏繞舞動。
小乞丐時而望著對岸的那些花,時而望著君梵扎筏子,她覺得自己恐不能等到過湖得解藥了。她忽然想洗把臉,她已經(jīng)忘記自己上次洗臉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從生了這膿瘡,她便懶得碰水清潔,也再沒看過自己的難堪模樣。
可是現(xiàn)在,她很想洗把臉。很想看看自己。
她掙扎著站起身子,朝湖水畔踉蹌著走過去。
她終于走到了湖畔,她側(cè)坐在湖畔,附身低頭,掬一捧水。湖水冰冷刺骨,可是清澈透明,她沒有猶豫直直往面上潑灑。
“你做什么?”君梵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
“公子勿怪,我只是想洗一洗……面上的污濁之氣?!焙米叩母蓛粢恍┝T了。
君梵繼續(xù)扎筏子,只是快了更多。
筏子終于扎好了,他將小乞丐抱起踏上筏子。木筏漏水,他坐在上面,小乞丐坐在他腿上,虛弱的伏在他身上。
“公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君梵。”
“君梵,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