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跪的理由

　　莫小蝶自認(rèn)性子算隨和，感情上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時(shí)候，但方才聽了那么多極品事，便是她也被膈應(yīng)到了。

　　現(xiàn)在這種束手束腳的生活，果然不適合她。

　　一路隨著來傳話的侍婢走到了高照堂正堂，只見主座上坐著一個(gè)干癟黑瘦的老婦人，穿著一身暗紫色松鶴金絲暗紋袍服，一頭銀發(fā)梳成了大盤髻，上頭插滿珠翠，看起來沉甸甸的。

　　十根手指有一半以上帶了各種戒指和指甲套，脖子上還垂著一串金燦燦的鏈子，被門外照進(jìn)來的陽光一折射，莫小蝶不禁瞇了瞇眼。

　　真·珠光寶氣啊……古代暴發(fā)戶既視感。

　　這些金啊銀的加起來得有一噸重吧，這老人家還能走得動(dòng)路嗎？

　　老婦人的左下角坐著一個(gè)身著黛藍(lán)色交領(lǐng)山茶花彩繪紋飾襦裙，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婦人，見到莫小蝶進(jìn)來，她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屑神情，看了她一眼，便低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想來這便是魏子清口中的叔母梅氏了。

　　莫小蝶收回視線，走到老婦人面前，福了福身子，“孫女見過祖母……”

　　“你這孽障！給我跪下！”

　　魏老太太忽然猛地拍了拍桌子，打斷了莫小蝶的話。

　　早有心理準(zhǔn)備的莫小蝶一臉淡定，只是暗暗地望了望天。

　　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遍孽障了，他們就沒有其他罵人的詞？她都聽厭倦了。

　　她直起身子，看著老婦人微微笑道：“不知道祖母為何讓孫女跪下？”

　　魏老太太眼珠子一瞪，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端著茶杯的梅氏也微微一頓，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莫小蝶。

　　果然像大嫂說的，這小賤人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鬧出那樣一件丑事被趕了回來，就更該夾著尾巴做人。

　　哼，她今天就發(fā)發(fā)善心，好好讓她回憶回憶在侯府生活的規(guī)矩！

　　老婦人看著莫小蝶那直視著她的眼神，只覺得那坦然淡定的眼神刺眼得緊，忍不住火冒三丈，又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卻一時(shí)沒有注意力道疼得她差點(diǎn)跳起來，捧著手哎喲了半天，怒道：“你這孽障還好意思問我為什么跪？你才嫁過去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偷漢子了？你不要臉我們侯府還要呢！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就該被抓去浸豬籠！”

　　一旁的梅氏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阿娘這一急又露出鄉(xiāng)下帶出來的粗鄙氣了，瞧瞧這話被人聽到了，像話嗎？

　　他們侯府的人，就沒幾個(gè)能帶出去的！

　　之前她也不懂，到了襄陽城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一舉一動(dòng)好看得就像天上的仙人下凡似的，說的話都透著一股子高貴典雅的勁，就連呼出來的氣都比別人香。

　　她覺得自己過去簡直就是生活在豬圈里，粗鄙不堪，這好不容易做了上等人，她一定不能讓她的兒女回到自己過去的生活中。

　　原本以為這小賤人嫁去了長公主府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雖然不甘心，也暗暗期盼著，這樣一來，她的子艾能趁機(jī)攀到一戶更好的人家，她的臨兒以后考上科舉，能有長公主府做倚靠。

　　誰知道這作孽的，毀了自己不算，還要來毀她的兒女！

　　大嫂再不堪，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侯府夫人，背靠著郭家，只有她什么都沒有，當(dāng)初要不是大嫂，她早就被那自以為大哥當(dāng)了侯爺自己也要升天的混賬男人休了！

　　現(xiàn)如今，她只能像過去一般緊緊攀附著大嫂，只有這樣，她的一雙兒女以后才會(huì)有出路！

　　這老太婆平時(shí)就最好倚老賣老，她不過在她面前哭訴了幾聲，說以后襄陽城的人只怕更看不起他們候府，這老太婆果然炸毛了。

　　梅氏連忙裝模作樣地用帕子掩住嘴，輕咳了一聲，威脅地看了莫小蝶一眼。

　　莫小蝶卻只是笑笑，腰桿站得更筆直了，“如果是為了孫女被休回侯府的事，孫女不能跪！”

　　梅氏的臉色頓時(shí)一黑。

　　魏老太太氣得那一臉褶子都扭曲了，猛地跳了起來怒吼，“你說什么！”

　　看來老人家身體不錯(cuò)啊，負(fù)著重行動(dòng)還那么靈敏，比她以前很多手下強(qiáng)多了。

　　莫小蝶眉毛微挑，道：“祖母，孫女已經(jīng)跪了魏家的列祖列宗，便是有再大的錯(cuò)，也已經(jīng)悔過了。

　　莫非祖母覺得，您比魏家的列祖列宗更重要？”

　　沒想到魏子宜竟說出這么一段歪理，這理雖然歪，她們卻一時(shí)挑不出錯(cuò)來，魏老太太和梅氏都愣然了一瞬。

　　魏老太太心里一急，竟直接耍起賴來，“你這死丫頭！我叫你跪你就跪！我可是你祖母！”

　　莫小蝶：“孫女不跪。”

　　“跪下！”

　　“不跪?！?p>　　“跪下！”

　　“不跪?！?p>　　魏老太太只覺得自己的心頭血都要噴出來了，伸出右手無名指，用那金光閃閃的尖細(xì)指甲套抖啊抖地指著莫小蝶，要不是怕弄臟了自己的指甲套，她還真的要抓上去了。

　　自打來了襄陽城，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忤逆她！從來沒有！

　　這死丫頭，是她上天了，還是她以為她拿不動(dòng)鋤頭了？！

　　梅氏看著這一老一小一來一回的，簡直看傻了眼，這魏子宜變得也太厲害了吧！

　　就在這時(shí)，門外傳來男人粗啞嘹亮的嗓音，仿佛一聲驚雷打破了正堂的沉悶，“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南平候和郭氏大步走了進(jìn)來，見到魏子宜，南平候下意識地眼眸一瞪，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短期內(nèi)見到這孽障，他只怕整個(gè)人都要不好。

　　郭氏暗暗地和梅氏交換了個(gè)眼神，皺眉看著莫小蝶。

　　這小賤人現(xiàn)在果然棘手得很，沒以前好掌控了。

　　辛夷見莫小蝶身姿筆挺地站在大堂里，暗暗松了一口氣，自覺站在了最后頭。

　　魏老太太沒想到南平候突然過來了，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立刻恨聲告狀：“均兒，你瞧瞧，你瞧瞧，這就是你教出來的死丫頭！連我都敢忤逆了！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南平候剛來，沒鬧清楚目前的情況，但他本來對這個(gè)女兒就滿肚子意見，現(xiàn)在聽自己老娘這么一說，立刻火道：“你這孽障，那可是你祖母！給我跪下！”

　　魏老太太哼聲道：“你瞧著吧！這孽障是不可能跪的……”

　　莫小蝶噗通一聲跪下了。

　　魏老太太剛壓下去的那口血瞬間又要吐出來。

　　莫小蝶沒看魏老太太，抬起頭直視著南平候，一字一句道：“父親，祖母因?yàn)榕畠鹤蛱毂恍莼睾罡氖?，要女兒罰跪?！?p>　　便是跪下了，她的腰桿依然挺得筆直，說出口的話鏗鏘有力。

　　在場之人頓時(shí)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那個(gè)跪著的女子才是滿身正氣，其他人都是各懷心思的小人。

　　南平候眉頭一皺，胡子一抖，剛想說你就該跪！做下那等沒臉沒皮的事情跪上一整天都活該！

　　莫小蝶卻緊接著道：“但您昨天已經(jīng)打了女兒一巴掌，隨即女兒去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方才表哥與我說，為了替我說情，他給父親和母親送了一尊玉菩薩和一整套紅寶石首飾，父親母親收下了。

　　女兒就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所以方才祖母讓女兒下跪，女兒不愿意?！?p>　　南平候一愣，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聽到玉菩薩和紅寶石首飾時(shí)，他眼神飄忽了一下，有些尷尬。

　　他當(dāng)時(shí)確實(shí)是跟林少安說，會(huì)立刻放了這孽障來著。

　　郭氏的臉色也不自然起來，狠狠地瞪著莫小蝶。

　　這小賤人，竟然把這件事拿出來說，這是在暗示什么？

　　莫小蝶頓了頓，表情平靜地吐出最后一句話，“所以父親也覺得，女兒受的懲罰還不夠，還需要繼續(xù)下跪嗎？”

　　便是南平候臉皮再厚，在剛剛收了人家好處的當(dāng)口，也無法立刻做出出爾反爾的事，何況那林少安還在府里呢！

　　他也是不明白，怎么這孽障剛出祠堂，就被自家老娘叫過來了，她最近不是學(xué)著襄陽城里那些世族老太太靜心禮佛，還特意昭告全府不許來打攪嗎？

　　他連忙一甩袖子，輕咳一聲，粗聲粗氣道：“阿娘，二丫頭的事我和郭氏已經(jīng)教訓(xùn)過她了，不用你老人家費(fèi)心。”

　　反正，他昨天已經(jīng)打了那孽障一巴掌，不虧！

　　魏老太太一愣，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氣急敗壞道：“均兒，你這是什么意思？就為了那玉菩薩和紅寶石首飾，你就要幫這死丫頭忤逆你老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