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重生”
不想死……
不想死……
我還不想死!
強烈的求生欲望,在心之扉內(nèi)吶喊著。
但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宛如嚴母的修女,擔當“姐姐”的少女,抑或是那個看似冷漠實則心熱的鷹眼少年,他們都沒有回應這份求生的靈魂吶喊。
——你,不想死嗎?可是,你并不重要,無論是在這個世界,還是另一個世界。
——甚至你自己也這么認為,認為自己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角色,不是嗎?
惡魔的低語,在心之扉回蕩。
可我還是不想死!我想要活著!我…我還有另一段記憶,在這個世界我也有留戀,我還不想死!
——嚄~真是有趣,即便是靈魂殘缺的人造人,也一樣擁有著強烈的欲望嗎…
——所以說,人類這種低等生物,真是令人著迷。
聽不懂什么人造人,也不能理解所謂的殘缺靈魂,只是本能的吶喊著,想要生存下去的渴望,不想面對死亡的欲望…
——呵呵呵…人造人的靈魂縱然殘缺,卻并不美味,無法填補我的饑餓,我對你實在沒有食欲。
——既然如此,你就將這份想活下去的欲望盡情的展示給我看吧,讓我欣賞你的欲望,最終會演化為什么…呵呵呵…
惡魔的低語冷笑,逐漸在心之扉淡去,直至這片心靈之地,只余下了那團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嗬——?!”
雙眼猛然睜開,眼眸間帶著驚恐,將那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眶。
“…嗬——嗬…?!”
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存活與否,身體本能的大口吸取著空氣,胸腔起伏間,發(fā)出劇烈的喘息聲。
除了這陌生的天花板外,還有一聲同樣陌生而又冷漠的呢喃:“……終究還是失敗了,惡魔的能力也不過如此嗎?”
………………………………
已然被夷為廢墟的修道院之上,眾多警署人員搬運著瓦礫碎石,清理著被掩埋的尸首;士兵們封鎖區(qū)域,不讓民眾靠近;市政官員竭力的維持秩序。
這一次令人發(fā)指的恐怖襲擊,至少,這些工作人員大都是如此看待。
作為被皇帝臨時任命的指揮官,巴隆行走在廢墟上,皺著眉,指揮著警員與市政人員。
這年頭,連“神明”都保護不了信徒了嗎?
也不只是他們,或許即便是被士兵們阻隔在外的市民們,也都是這般想法吧?
將事務交代完畢,他轉(zhuǎn)身向這座不幸的修道院的內(nèi)院池塘行去。那里是這場襲擊中唯一幸存,勉強算是“完好”。
跨過已成為殘垣斷壁的內(nèi)院矮墻,映入眼眸的是一批特殊人士——卡索爾神殿圣職者。
其實,作為政教分離的國家,帝國自然不會給圣職者太多特權(quán),按理說發(fā)生重大恐怖襲擊案件,是不會讓這些宗教人士來此。
但是…
抬眼一望,卻見到兩位特殊的人物—一位是衣著寒酸,卻不掩其氣質(zhì)的黑發(fā)眼鏡男,巴隆感到幾分陌生,可又矛盾的覺得幾分熟悉。
但是,這個黑發(fā)眼鏡男身邊,那佇立著的身穿潔白圣職者衣著的美少年,巴隆卻是十分的熟悉,甚至是感到崇敬,不免微微低頭問候:“大祭司閣下?!?p> “費歐娜。”——“巴隆?!?p> 美少年身后又佇立著一位端莊的女騎士,她似乎與魁梧青年十分熟悉,相互問候了一聲。
“救援的指揮,是你嗎?”美少年聞言,只是象征性的點了點頭,回應了一句。旋即,又望向了被幾位圣職者保護起來的兩個孩子。
巴隆順著大祭司的目光望去,不由眉頭一挑:原來,是那位有過一面之緣鷹眼少年,牙·克諾索斯,以及一位同樣在不久之前的修道院有過一面之緣,卻不起眼的無名少女。
據(jù)說是這次襲擊中僅存的幸存者?
唔,估計是了,畢竟是大祭司閣下選定的“神選之子”,想來一定會有圣職者保護。
可是,想到這里不免一愣,問道:“大祭司閣下,卡蓮安娜修女呢?”
如果說誰是“神選之子”的守護者,那無疑就是卡蓮安娜修女了,可是,如今鷹眼少年猶在,可修女呢?
美少年未曾回答,只是帶著幾分惋惜,搖了搖頭。
見狀,即便是軍事貴族出身的巴隆也一陣錯愕與難以置信:“卡蓮安娜修女…她是‘神拳’,怎么會…”
目光一撇,卻驀然見到另有幾位圣職者正在處理一巨尸體。定眼望去,竟是那位卡蓮安娜。一時間,不免倍感心痛,更是驚愕難言。
卡蓮安娜并非尋常的圣職者。實際上,她同樣是貴族出身,曾經(jīng)是貴族中令人憧憬的女騎士,直到被大祭司點化,這才皈依了神殿,甚至最終依靠自身的錘煉,成為了“神拳”。
對于巴隆等新一代貴族而言,這個年長的女性,不單單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圣職者,同樣也是一位嚴厲而高尚的長輩,許多新一代貴族,尤其是武勛貴族,對卡蓮安娜皆是敬仰萬分。
“…她太迂腐了,有這樣的結(jié)局并不意外?!闭f話的,卻是那位衣著邋遢的尖頂帽眼鏡男。他撇了撇嘴,似乎頗為不滿。
聞言,一眾圣職者皆是面露不滿,但似乎礙于大祭司而沒有出言斥責。
“閣下是…?”有所不悅的自然不止是圣職者,巴隆也是面色不快。
然而,這位眼鏡男顯然沒有搭理周遭不滿的視線,反而,俯下身子,對幸存的兩個孩子說道:“達芙妮,我不想強迫你,但是,修道院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卡蓮安娜也過世了,你也需要一個新的歸宿,愿意來到‘魔法師的世界’嗎?”
話音未盡,那邊本不多言的大祭司卻是忽然打斷道:“這兩個孩子還需要好好休息,恢復心靈的創(chuàng)傷,你不要太過心急?!?p> 魔法師的世界?
巴隆眼神一變,忽然間意識到,眼前這個略感陌生的眼鏡男人,雖然一身邋遢,但細細辨認還是能看出,這身打扮確實是魔法師的風格。
大神殿中多數(shù)圣職者素來與魔法師有所對立,大祭司雖然屬于罕有的開明派,但也鮮有與魔法師有所交集,能與他如此平等交流,甚至言語間還透露著相互熟悉意味的魔法師,似乎只有一位…
“…庫洛洛斯閣下?!”終于,巴隆回憶起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立時一驚。
難怪自己一時間想不起來,這位“大人物”身為邊境大公,卻從來不在自己的領(lǐng)地,更從來不參與邊境大公的述職,完全在帝國的政治圈中處于隱身,
再望向那個被這位傳說魔法師詢問的女孩,登時又是感到一陣的困惑:這個小小的修道院里,不單單有大祭司閣下看中的“神選之子”,還有這位大魔導師的看中后起之秀?
“……”
再說那位女孩,顯然還未能走出這次襲擊所帶來的陰霾,只是默默的坐在地上,一聽到魔法師的話語,又立時無聲的抽泣著。
對此,周圍的一眾成人皆是緘默無言。這是人生的巨大變故,沒有幾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能夠快速接受的。而非感同身受的大人們,也無法勸慰。
然而,就在眾人默然之際,那位鷹眼少年卻是說道:“不要哭了…”
似乎鷹眼少年的話語有一種魔力,至少,達芙妮的漸漸平息了抽泣。
女孩下意識的抬起淚眼模糊的雙眸,對上了那雙鷹一般的眼睛。唔,縱然早已熟悉,縱然不止一次見過,但她還是為這雙特別的眼睛所吸引。
“我答應卡蓮安娜,要保護你…所以,不要再哭了?!毖廊缡钦f道。
縱然掩飾的很好,可少年尚且稚嫩的臉龐,同樣也帶著淡淡的悲傷。
然而,那雙銳利的鷹眼,依舊透著倔強與堅強,他不容許自己再次無法兌現(xiàn)諾言。
那個男孩的死,已然無法逆轉(zhuǎn),那么,達芙妮就是他必須去守護諾言。
可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年,即便早慧,甚至還是所謂的“天選之人”,又如何能夠?qū)崿F(xiàn)他的諾言?
如今的他,也不過只是一個空有幾分蠻力的普通人。
執(zhí)著于復仇的少年,只想到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方式:“我會參軍,成為合格的軍人,一定會剿滅那些該死的叛軍…”
少年的手,緊緊攢著那柄“廢鐵”斷劍的手,猶依留有舊觸目驚心的血跡,但卻不知這些血,是來自他手掌的傷口,還是卡蓮安娜…
但聽聞這位少年的話語,除卻庫洛洛斯與大祭司并不在意之外,在場其他人卻皆是眉頭一皺,包括此前也一度欣賞鷹眼少年有從軍志愿,且軍事貴族出身的巴隆,對此也是眉宇不悅。
圣職者們是擔心這位“神選之子”不能正確的成長,而巴隆作為純粹的軍事貴族,則是單純的不喜歡為了私欲而戰(zhàn)的軍人??v然這份仇恨也能將人打造合格戰(zhàn)士,可并不是他所能認可的帝國軍人。
只不過他們看到作為大祭司的美少年未曾出言勸告,反而是帶著容忍的態(tài)度,也不好多說什么。
雖然不被大人們的世界所理解,可這已經(jīng)是以鷹眼少年的倔強性格,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不依靠他人、獨立完成誓言的辦法。
從軍,以暴制暴。
“……”
是了,仇恨依舊填滿了這位“神選之子”的心靈,如今已不單單是父親的血仇,還有這座修道院的仇恨。一切的一切,都在名為復仇的烈火中,宛如今日所見的魔炎一般,炙熱可怖的焚燒著。
護衛(wèi)大祭司的那位女騎士卻是漸漸面露不善,作為神殿的圣騎士,她已然預感到這位鷹眼少年偏離了他本該前前往的道路,仇恨已然蒙蔽了他的心靈,神明的祝福怕是也不會再降臨在他的身上。
但女騎士的思緒還未想罷,卻忽然聽到一聲沙啞的懇求:“……求求你……”
“……?”似乎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一聲哀求般的呼喚,不免向這道聲音的主人——達芙妮——投去詫異的目光。
“…牙,我求求你…”女孩的話語,沙啞而無助,“不要去…我討厭戰(zhàn)爭…我討厭軍人……大家,都是因為戰(zhàn)爭才…”
塞勒斯,卡蓮安娜,還有修道院里的所有人,都是這場戰(zhàn)爭的犧牲品,復仇與否,也無法改變他們逝世的現(xiàn)實。
戰(zhàn)爭會讓人瘋狂,爾達芙妮不希望牙最終也成為這樣瘋狂的人。
“…你說過的…會保護我…那就不要參軍…你是男子漢,你不能食言…”女孩的哭訴,卻似乎像是無理取鬧,但卻是她最真心的情感,無論是處于懵懂的情感,亦或者青梅竹馬的友情。
“……?。俊?p> 達芙妮的話語,好似有著無法言喻的穿透力,直擊著少年的心靈。
作為軍事貴族出身的巴隆聞言,不由心生慚愧。他下意識的望向那位鷹眼少年,想要見到他如何回答,但是,卻驀然看到這位在他短暫印象中堅毅冷峻的小少年,此刻竟是陷入了愕然。
所有在場的圣職者們也同樣一陣錯愕——似乎,鷹眼少年動搖了。
但女孩低頭用力抹掉眼淚,似乎也不愿意就這樣無助的哭泣。
過了小片刻,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達芙妮忽然抬起頭來,向著庫洛洛斯說道:“我要成為魔法師,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塞勒斯…”
她猶記得那位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曾在無意中對自己說過的話語。
所以,這份夢想,這份想要追趕上鷹眼少年的夢想,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聞言,庫洛洛斯有些詫異的對上了這雙淚眼模糊的稚嫩眼眸,在她的目光中,讀到了對于魔法這未知領(lǐng)域的畏懼,又同時讀到了超越了恐懼之后的堅定。
而正是這樣的眼神,讓庫洛洛斯愈發(fā)感覺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個女孩不單單是天生學習魔法的好材料,更是一個有著強烈求知執(zhí)念的天才。
這位大魔導師并不在意這份執(zhí)念的源頭是什么,他所欣賞的,僅僅是這份天生才能,與強烈的求知欲。
“我明白了,哼呵呵呵……”拉了拉帽檐,庫洛洛斯不自覺的發(fā)出令旁人感到壓抑的冷笑。
但唯獨身為大祭司的美少年,對此并不意外。作為老友,他清楚的知曉,只有這個邋遢的魔法師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時,才會如此冷笑。
“我向你保證,達芙妮,我會將你培養(yǎng)成最優(yōu)秀的魔法師!”
身為大祭司的不老少年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而望向了陷入沉默的鷹眼少年。
雖然他認定牙便是“神選之子”,卻從不強求少年皈依真神,但他自始至終都深信一點,那就是這個孩子注定是為了真神而生。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將他導入正途的時機了。
一場人生的巨變,將少年與少女,導向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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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失敗了,惡魔的能力也不過如此嗎?”
沒有余力思考這道陌生之音所說的話語,只是本能的喘息,想要動彈,可是那種仿佛肢體不屬于自己的荒謬錯覺,卻是在混亂的大腦中擴散。
踉蹌著想要爬將起來,可雙腿卻似出生的牛羊一般,站也站不穩(wěn),踉踉蹌蹌摔倒在地。
想要呼喊,可張開唇口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眼,反復一個尚在學舌的嬰兒。
甚至于,連基本的五感也模糊不清……
“明明已經(jīng)用惡魔剝離了靈魂,人造肉體卻依舊沒有誕生真正的靈魂…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略帶憤怒的話音隨著話語而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無蹤。
徒留一個“新生”的生命,在生存本能下的苦苦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