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5
灰袍小廝自這次離開后，一連五日都沒再出現(xiàn)。
剛開始大家都還有說有笑的沒察覺到，待到熔爐內眾人帶來的堅果糕餅大多都吃完了，甚至有不少人已經(jīng)餓上了三四天，他們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從第一日后，小廝再也沒來發(fā)放過糧食。
有內力的江湖中人倒還好，調息運轉幾個周天，再餓個兩三天倒也還撐得住。
但不少被父母拉來湊人頭掙錢的小孩子，大多都餓的受不了了。
不少體弱的孩子萎靡的躺在父母的懷里，悶聲不語，甚至還發(fā)著低燒。
環(huán)顧一圈，倒是只有青藤和馬智氣色最好。
這幾日馬智對青藤越發(fā)佩服。當初只是可憐她一個小姑娘受欺負才替她出的頭，和她在一起呆的時間長了，才越發(fā)覺得這個小姑娘聰明的厲害。
先前他對青藤囤干餅的事兒還頗為不屑，覺得干餅難吃，有發(fā)放的新鮮食物也用不著吃這個。
結果這日子一日一日的過去了，王府果真再也沒來發(fā)放過糧食。
青藤囤的干餅耐饑，儲存的時間也長，倒是越來越顯的她有先見之明。
前幾日熔爐眾人手里頭都還有吃的，他兩還在正大光明的吃干餅。
近幾日估計就剩他們兩手里還有吃的了，為了不惹起爭端，馬智已經(jīng)聽青藤的話提前將干餅都撕成拇指大小，專趁眾人都在睡覺的時候，閉著眼睛將干餅塞進嘴里。
猶如做賊一般，令馬智不由苦笑。
他內心是個善良而熱心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青藤被欺負的時候出頭。他其實萬分不贊同青藤此刻冷漠的所作所為，很想將手里的干餅分發(fā)一些給熬不下去的孩子。
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看在他的眼里，內心十分不忍。
但青藤的行為他也尚且能理解。
畢竟在這種不是你餓死就是我餓死的情況下，當然是死貧道不死道友了。
怎么說也是青藤拿酒和錢換來的干餅，他們兩個人吃不吃得到七天都難說，又怎么能打腫臉充胖子去分給別人吃。
古人誠然說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青藤就覺得他們此刻乃是非常的“窮”，兼及了“天下”沒準還沒“兼及”個開頭就把她和馬智都餓死了。
她是進來混銀兩好去還債的，為此丟了小命那可是萬分不值得了。
而她之所以會冒險分給馬智，完全是因為背靠大樹好乘涼。
若是她一個女孩子有這么多糧食，早被這群人抽筋扒皮，搶的半點餅渣都不剩了。
哪里還能讓她占據(jù)這么大的地方睡好覺，喝水也沒人敢來搶。
說起地盤大，距離青藤最近的，也有七八步遠。
七八步遠的地方坐著的是當初和邋遢農婦一起聊天的老大姐。
先前幾天她坐著無聊，也與青藤搭過一兩句話，互報了姓名。
老大姐叫徐春榮，原先家中祖上也是出過舉人的，只是后來落魄了嫁了個莊稼漢。
大抵是家中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讀書甚好，但家中實在沒余錢供他讀書，本想就此算了，跟著他父親做一輩子莊稼漢，也能糊口一輩子。
但恰好有了王府這個掙錢的機會，就帶著小兒子進來混些錢財。能讀書，終歸還是讀書的好。
青藤本想勸她放棄這個念頭，畢竟多少天資聰穎的天潢貴胄飽受熏陶多年都沒考上進士。
窮里鄉(xiāng)下的讀幾年書就想一飛沖天，還真是癡人說夢。
她冒著危險給她兒子掙的讀書錢，沒準到頭來還真不如丟入水中，尚且能聽到一聲“撲通”。
但時下的風氣便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多少父母面朝土地背朝天，干了一輩子掙的血汗錢，都拿出來供自己的孩子讀書了。
他們望子成龍的執(zhí)念，并不是旁人說一句，就會改變主意的。
所以當徐春榮與青藤描述她兒子將來高中狀元、前程似錦的時候，青藤只是笑著鼓掌，并未多言。
徐春榮許是察覺到青藤對她的美好展望提不起興趣，后來也不怎么找她說話了。
此刻她的小兒子正萎靡的躺在她的大腿上，半合著雙目微弱的喘息。
不見天日的熔爐里即便點著火把也異常陰冷，她的兒子冷的發(fā)抖，抱著徐春榮的腰軟軟糯糯的嚶嚀。
“娘親…孩兒好冷啊……”
徐春榮脫下自己的外衫包裹住她的小兒子，心疼的將他緊緊抱在懷里。
“這樣呢？娘抱著你，抱著你有沒有好一點？”
他的兒子乖巧的點點頭，隨后無力的扯著徐春榮的外衫，想將外衫多蓋住自己的娘親一點。
“娘親…娘親你冷不冷？”
聽聞兒子懂事的話語，徐春榮心疼的胸口發(fā)酸。
“娘不冷，娘一點也不冷?！?p> 徐春榮其實也冷的厲害，好幾日不吃東西了，身上都沒了火氣。
此刻她將外衫裹在她兒子的身上，冷的自己連身子都有些顫栗起來。
他的兒子昏昏沉沉的，也無法察覺到她娘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只是聽到徐春榮說不冷，便本能的略微安心下來。
他舔了舔干到裂開的唇，虛弱的說道。
“娘親…我好渴…”
徐春榮看著自己的小兒子這般虛弱，心疼的要落下淚來。
但她也已經(jīng)很渴很渴了，就連落淚，都渴的落不下來了……
她紅著眼眶抱著她的小兒子搖晃，哼著小曲兒哄他入睡。
“阿貴乖～阿貴睡著了就不渴了，咱們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娘親就帶你出去吃好吃的，好嗎？”
阿貴點了點頭，聽話的閉上眼睛，在徐春榮的曲調聲中入睡了。
馬智于心不忍，拿了水壺就要起身，被青藤一把拉坐回原地。
馬智吃驚的看著青藤，訝異于她居然有這么大的力氣。
青藤將馬智拉坐回原地也沒將手松開，只是皺著眉頭對馬智搖了搖頭。
這種時候，無論出現(xiàn)什么可憐的場景，都不能伸出援手，做那些人心中最為光明善良的領頭羊。
他的施舍與援助會成為他們的信仰，一旦馬智不能再給他們幫助，這個信仰就會坍塌。
而這些弱小的人群，便會如數(shù)之不盡的吸血螞蟥，生生將他們兩給榨干到死為止。
青藤逃荒的時候不是沒有見過馬智這種正義之士，只是這些代表善良的正義之士都太過善良，往往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最后沒有一個落的好下場。
青藤這輩子都不會去做這個“正義之士”，而現(xiàn)在的馬智，她也不會讓他去做。
馬智將手從青藤手里掙脫，壓抑著不滿的怒火低聲說道。
“他在不喝水就要死了！”
“他死他的，與你何干?！?p> 青藤沒有因為馬智不甚禮貌的行為而與他至氣，只是冷漠而平靜的敘述事實。
就仿佛她不處于這熔爐之內，將所有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你忍心嗎？他還這么??！”
馬智捏著水壺的手緊握成拳，手臂青筋凸起，猙獰扎結。
青藤嘆出口長氣，也不知是為阿貴嘆氣，還是為馬智嘆氣。
“這熔爐里終歸要有人死的，他不死，也會有別人死，你救得過來嗎？”
青藤的話有些冷漠，非常直接，卻也是馬智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我…能救一個是一個?。】偛荒茏屛已郾牨牽粗麄兟廊?，什么都不做吧？！”
“就是只能什么都不做?！鼻嗵倨擦怂谎郏瓜卵垌４鏆饬??！澳阌譀]有這個能力?！?p> 馬智被她的話說的一愣，思索片刻后堅定的分辨道。
“我…我還有一些干餅！還有兩天我能堅持一口不吃！將這些分給他們……”
“你想死我不攔你?！?p> 青藤打斷馬智的話。
“但你難道沒有想要與之廝守一生的人嗎？或者外頭沒有人盼著你平安回去的人嗎？我接濟了你這么久，你就不想活下去嗎？”
馬智的腦海中想起哭的梨花帶雨的馬清心，心間一痛，垂下頭來。
“我們的糧食只有這么多，不是他們死，就是你死?！?p> “你不要將希望放在兩天后了，先前小王爺還說會每日發(fā)放吃食，你看發(fā)放了嗎？”
青藤看著馬智冷笑。
“這樣一個不守承諾的人，你竟然還會相信他七天就會放我們出去?！?p> 馬智如遭雷擊，不知不覺的松開了牛皮水壺，呆滯的坐在原地。
“你…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