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偷聽

　　隨著鐵鍋蓋的掀開，香氣伴著熱氣騰騰的白霧撲面而來。

　　因?yàn)榘局蟮臅r間久，鍋里的雞湯顏色已然呈乳白色。

　　旁邊案板上，擺放著早就盛好了線粉和雞絲的陶瓷碗，舀進(jìn)兩勺奶白滾燙的雞湯，線粉和雞絲頓時舒展開，再撒上芫荽和麻油，香氣一下沖進(jìn)人鼻子里，勾起肚里饞蟲無數(shù)。

　　眾人在秋風(fēng)里趕了一晌午的集，早餓的不行，聞著味就過來。

　　一碗熱雞湯九文錢，再加一文錢的餅也才十文，能來云岡鎮(zhèn)趕集的，都不差錢，因此雞湯攤點(diǎn)人滿為患。

　　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雞湯攤點(diǎn)板凳太少，不少人端著碗站著喝湯。

　　有那帶著小孫兒來的，孩子滿場亂跑，祖母們端著碗跟在后頭急的滿頭大汗，就是喂不到嘴里一口。

　　眼看著雞湯就變涼，白瞎九文錢。

　　錢朵瞅著機(jī)會湊過去：“奶奶，我那里有小馬，坐嗎？”

　　端著碗的老嬤嬤抬起頭，先看見有一雙亮晶晶眼睛，笑起來臉上一對酒窩的漂亮小姑娘，再順著她的手指一瞧，不遠(yuǎn)處果然擺著六個造型不同的小木馬。

　　木馬不稀罕，但凡家里寵孩子，都會咬牙給孩子買一個騎。

　　稀罕的是這幾只小木馬，染了顏色披了衣裳，模樣奇巧，造型獨(dú)特，在鎮(zhèn)上那是獨(dú)一份。

　　沒等老反應(yīng)，她的孫兒已經(jīng)嗷嗷叫著爬了上去，拽都拽不下來。

　　老嬤嬤無奈，問錢朵：“你這多少文？怎么算時間？”

　　在集市上擺木馬，明擺著是要做買賣。

　　錢朵眼睛笑成月牙：“奶奶，我這木馬不限時間，只要您一文錢?！?p>　　“一文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卻能讓孩子盡興，省了您的力氣，還能趁機(jī)填飽他肚子?！?p>　　老嬤嬤笑了，小姑娘挺會做買賣。

　　她爽快的掏出一文錢，扔給錢朵。

　　錢朵接過去，樂呵呵又說了兩句好聽的話，哄對方高興之后，便轉(zhuǎn)向下一個。

　　孩子都喜歡扎堆。

　　有一個坐，另外的肯定眼饞，也鬧著要花錢做木馬。

　　一時之間，木馬和雞湯攤點(diǎn)的生意，異常火爆。

　　等人群散去，錢朵躲在角落偷偷數(shù)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雖然離救出外公還有很大距離，但她朝目標(biāo)又近了一小步對不對？

　　“錢朵，又掙了不少吧？”雞湯老板笑瞇瞇問。

　　早先，錢朵一直蹲他攤點(diǎn)對面，還以為對方嘴饞，后來才知道，對方是想與他合作生意。

　　當(dāng)時他雞湯賣的不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便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兩個人一合作，雞湯銷量明顯上升。

　　兩人合作了好幾個集市，每次都很愉快。

　　聽見雞湯老板的聲音，錢朵嘴巴一扁，咬著牙從錢袋里數(shù)出十文錢。

　　當(dāng)時說好的，錢朵租雞湯老板地方擺木馬，一次十文。

　　對方生意因?yàn)槟抉R而好，錢朵本可以耍賴不付賬。

　　但是做買賣，最重要的是守諾。

　　若是錢朵這次耍賴，下次再來鎮(zhèn)上，買賣就難做下去。

　　該花的，必須花。

　　錢朵下定決心，狠心閉上眼睛不再看手里的十文錢，將其往雞湯老板跟前一推：“給，您的租金！”

　　雞湯老板呵呵笑，將錢推了過去：“得，你收起來，我不要！”

　　“埃？”錢朵愣住。

　　上回對方接的可快了。

　　雞湯老板笑：“不是你，我生意也沒那么好，我不能欺侮你一個小姑娘?！?p>　　他臉皮，還沒那么厚到連續(xù)占人小姑娘的便宜。

　　“那……謝謝老板！”錢朵眼珠子一轉(zhuǎn)，拿錢的手收的特別快，甚至眼眶都有些濕潤。

　　失而復(fù)得?。?p>　　“公子，瞧那小姑娘財(cái)迷的樣！”一個嘲笑的聲音，突然響起。

　　錢朵不樂意了，你不財(cái)迷，你有錢！

　　她一個眼刀子甩過去。

　　嘲笑她的，是位風(fēng)塵仆仆的男子，抄手立在雞湯攤前。

　　一個大老爺們，嘴真碎！

　　錢朵翻個白眼，將要收回的目光在對方身旁的少年身上一掃，隨即瞪圓眼睛。

　　乖乖，真??！

　　少年肩寬腿長，身材挺拔，一身素袍，俊美矜貴，如刀刻的五官稍顯稚嫩，眸子卻暗沉，表情陰霾，看得人心發(fā)軟。

　　只是對方顰著眉，對外界動靜毫不關(guān)心。

　　無奈錢朵盯著人家的時間有點(diǎn)長，少年抬起頭，目光像把利劍。

　　啪嘰！

　　錢朵心里升起的無限漣漪，被無情斬?cái)唷?p>　　她打了個寒顫，忙收回目光。

　　她一個小老百姓，還是想想眼前的茍且吧！

　　錢朵專注的收拾自己的小木馬。

　　“朵朵，我給你買了醬豬蹄！”鄰居二黑趕著騾車，舉著個油紙包，遠(yuǎn)遠(yuǎn)沖錢朵招手。

　　他是錢朵的鄰居，錢家溝的外姓人。

　　二黑要到集市上賣菜，借了村里正家的騾車，與錢朵同路。

　　二黑來到錢朵面前，將油紙包遞過去：“餓了一天，趕緊墊吧墊吧?！?p>　　錢朵忙擺手：“二黑哥，你自己吃吧，我不餓！”

　　這幾次趕集，都是湊對方騾車來。

　　二黑沒少幫她做私活。

　　哪里還能厚臉皮吃人家東西。

　　再說自己有錢，又不是買不起，舍不得罷了。

　　她說：“二黑哥，咱還是趕緊收拾收拾，回頭我奶奶等急又要罵！”

　　二黑眼睛一黯，默默收回油紙包，沒再推讓，開始幫忙搬木馬上騾車。

　　錢朵眼睛偷偷往油紙包上瞄了一眼，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捂住想咕咕叫的肚子。

　　好久沒開葷腥，還真有點(diǎn)饞呢。

　　剛才嘲笑錢朵的男子，已經(jīng)叫好雞湯，將板凳擦干凈讓同伴坐。

　　他目光四處巡視，看看二黑，又瞅瞅錢朵，笑的更加意味深長。

　　真是討厭！

　　錢朵不再盯著油紙包，催著二黑趕緊回去。

　　錢朵家住云龍山腳下的錢家溝。

　　錢家溝背靠云龍山，面朝趙王河，依山傍水，物產(chǎn)豐富。

　　只要人勤快，混個溫飽沒問題。

　　因此整個村的人都平和樂觀，見人先笑三分，街坊鄰居相處融洽，就沒見過苛待小孩的人。

　　錢朵家是個例外。

　　上到知天命的祖母，下到七歲半的堂弟，連著不怎么說話的老實(shí)大伯娘，都認(rèn)為錢朵是個掃把星，恨不得立刻掃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