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假期結束，我踏上最后一段高中旅程。
這個學期特別短暫。在經(jīng)歷了幾次模擬考后，高考翩翩而來。然而考生們沒有它瀟灑，每個人都卯著勁，有幾個平日特別注意形象的俊男靚女都支楞起了頭發(fā)。
考試那幾天我的心里卻異常的平靜，因為我覺得離溫暖的未來近在咫尺了。雖然對于考試我沒有很大的自信，正如教導主任也是我們的老鄰居所說的，語文英語數(shù)學還可以，史地政還是挺令人擔心的?？晌乙驗槲磥矶鵁o所恐懼。
三天時間，終會過去。高考結束，不管考得如何，塵?；疽讯ā崉t當時本來像寧城師范學院之類學校只要會考成績有足夠的A就可以，可我偏欠了個A，所以只能參加高考。
考完后估分，語文居然也失手了，成績并不樂觀。語文這我深愛的學科，就是這么讓人歡喜讓人憂，中考給我歡喜，高考就給我憂！之前的模擬考還考過班級第一，正式的高考卻這般模樣！看來學校好的肯定是沒門了，搞不好還考不上。面對志愿表時我只能盡成績而填。填的當然都是師范學校，第一志愿就填了寧城師范學院。在最后定稿前，我很想知道劉南會填什么，以他以前的成績肯定可以報最頂尖的師范大學，不知道他這次考得怎么樣。私心里我多么希望兩人能讀一樣的學校啊?？墒?，我知道，如果他的成績好，這樣的想法對他是不公平的。當時我真想讓爺爺問問雅琴阿姨劉南的情況，可又怕耽擱他有更好的學習機會，最終沒有問出口。我也希冀著爺爺和父親主動說起，可卻沒有，本來以父親的性格如果有好消息肯定會說出來的啊。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吃飯時候講起志愿時我狀若羨慕地說了句：“如果我有劉南的好成績就好了，啥都可以填。”原想著爺爺和父親會接過話頭說說劉南，誰知這話竟讓爺爺和父親沒了聲音，連平時會冒出的因我成績不理想而有的遺憾難過之聲也不再出現(xiàn)。難道劉南也沒考好？這時候我又希冀著某個午后劉南突然出現(xiàn)在爺爺家的門口，甚或某個清晨窗臺上又出現(xiàn)一封折成對角的信。然而什么都沒出現(xiàn)。我也想找張琦，可是竟然總碰不上，不管是學校還是阿婉那兒。所以直至志愿表上交，我沒有得到劉南的任何信息。
表格上交的那刻，我的心里忽然說不出的慌，我自己解釋是擔心上不了，可那種感覺讓我竟似要發(fā)狂一般。我一定要聯(lián)系上劉南，不管怎樣！
正想回家問爺爺要雅琴阿姨的電話，在校門口竟碰到了張琦。我開門見山地問他劉南的聯(lián)系方式。張琦竟瞪著我不說話，我急了，催他給我。他搖搖頭說沒有。神情里竟有掩飾不住的哀傷。我覺得迷惑，不信，可是再怎么問都沒問出來。
說起來，這個學期我與張琦見得不多。我去阿珍那兒時幾乎很少碰到他，阿珍問我，我也不清楚，但猜想著應該是高考逼近忙于復習了。
今天張琦的表現(xiàn)也讓我奇怪，原來他總會與我套近乎，哪怕是感覺大家都嫌棄我的時候，現(xiàn)在竟似要避我？
既然大家都諱莫如深，我在幾天疑惑后終忍不住下了決心，去劉南外婆家看看，因為暑假一般劉南會來外婆家。
在我與爺爺提出要去涼鎮(zhèn)看看時，爺爺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只說了句早點回來。
到?jīng)鲦?zhèn)后我就直奔劉南外婆家。依著原有的印象，我找到了那個曾經(jīng)來過的四合院。劉南外婆家就在四合院的一角。可外婆家的門關著，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真的沒人。我正彷徨著時，院里進來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我硬著頭皮問：這戶人家人在嗎？姑娘上下打量我，回答說沒人。說著就要走，我見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問，自然要問個明白，便連聲說著不好意思又問人去哪了，姑娘看我著急，倒停下腳步。
“阿婆去奉城了。這兒她一個人也住不下去了，老伴走了，外孫又出了那樣的事。唉——”說到這兒，姑娘的聲音低下去。
“外孫?什么事?”我大駭，據(jù)我所知，外婆只有劉南一個外孫。
“不是寒假那會出了車禍嗎？”姑娘看我一臉不解，又說，“被一輛運土車碾到高坎下面，昏迷了一禮拜，沒撐住，他外婆聽到消息就暈過去了，病了好久…”姑娘還在訴說，我卻已經(jīng)聽不清后面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涼鎮(zhèn)的街道上晃，最終是怎么上的車，又是怎么到的家…似乎路上碰到過老家的熟人，是誰也不清楚，他似乎問了我什么，又跟我走過一段路，把我送上車，送到家，可到底是誰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躺在我的小床上，只覺得周圍一切都灰蒙蒙的。我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淚要流，可是竟沒有流出一滴來。是我之前流了太多的淚，還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一個人已經(jīng)完全離開，拋下了疼愛自己的親人，拋下了曾經(jīng)許下的一起的承諾，拋下了本來可以很美好溫暖的未來。
我昏昏然睡去，昏昏然醒來。又昏昏然睡去，又昏昏然醒來。我一個人走出家門，沿著立交走，走到一處酒吧，從沒有進過的地方，我闖進去，要一瓶啤酒，把自己灌醉，然后跌跌撞撞的回來，撞進自己的小床，繼續(xù)睡去…
這一覺睡得特別長，特別長，夢里是我們的老家，是那個迎著太陽挺拔站立的男孩，是那片留下少年夢想的水面，是瀑布邊男孩暖暖的懷抱，是窗臺上那連夜送來的加油，是天井中短短卻執(zhí)著的許諾……
然而夢終究要醒。醒來是滿身心的酸痛！
爺爺奶奶在靜靜旁觀后走進我的小屋，跟我講我不曾知道的一些事情。
劉南進入求實中學第一年，成績出色，成為老師們眼中最得意，同學們最矚目的學生?？墒莿⒛系男愿癖揪褪抢淅涞?，所以與同學關系并不融洽，本來就是交流少些，也沒什么，可卻有幾個頑劣的孩子想出惡意的捉弄方式，把一個在糞缸里浸過的蘋果放在他桌上，并引誘他吃下去。隨后又取笑他。且凡事都要針對他，而劉南本是心性很高的孩子，幾番下來情緒自然有所波動，這才導致我所知道的神經(jīng)衰弱，連夜失眠的情況。原本休學半年后通過調(diào)理已經(jīng)緩解，就是寒假那會，誰知又飛來橫禍，那天在村外高坎邊看書，被一輛大車給撞了……
因為爺爺奶奶和父母親都看出我們倆感情好，為了不影響我學習，就一直沒告訴我。
”聽雅琴說，當時雅琴想讓你過去看他，南南堅決不同意，還不讓你知道他的事。你爸爸去看他的時候，他有一刻的清醒，他讓你爸爸跟你帶一句要快樂。”爺爺說著聲音也哽咽了，停了半晌，又說，“你要調(diào)整好自己，南南希望你快樂，我們都希望你快樂，你知道那天你是什么狀態(tài)嗎，你阿剛叔叔在涼鎮(zhèn)路上見到你那樣子，把你送回來時我們有多后怕。還有那天你一個人去酒吧，我跟在后面，有多擔心。阿云！”
我的爺爺，我的一直從容鎮(zhèn)定的爺爺聲音里有了從不曾聽到過的焦慮。
我點點頭，輕聲答應爺爺。
可等爺爺出了房門，我的淚卻突然在干涸了許多天后奔瀉而下。
要快樂！可這樣的告別如何讓我快樂?。咳绻抑酪磺?，我一定不會默默地在這里，那半年，我一定會時時奔到你身邊，哪怕你在奉城，我也會連夜趕去。我要把所有你送給我的加油加倍還給你，我要把你要求我的快樂加倍要求到你身上?？墒俏揖故裁炊疾辉鵀槟阕鲞^！這份歉疚我如何放得下?
再閉上眼，都是那些灰色的片段，我似乎在刻意重新回放劉南那些經(jīng)歷，在那一幕幕里，我成為主角。我要自己去體會他所經(jīng)歷的，我覺得比起他的經(jīng)歷，自己的煩惱可以當成完全的臆想！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我不再窩在房間里，我走出小房間，坐到天井里。
夏日的風輕輕吹來，把兩棵樹吹得簌簌有聲，望著它們，我忽然想起那天劉南的嘆息和我的回應：
“人若是也有這種生命力就好了?！?p> “我們的生命力肯定比它們強?！?p> 難道是一語成讖，你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告訴人們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擊，一次意外便可碾碎一個生命所牽系的愛和暖，美好和希望！我望著那樹盈盈的綠色，喃喃：如果你的生命力有這么強該有多好，該有多好，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