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這十幾日的功夫,下界已經(jīng)過了十?dāng)?shù)春秋。
安國自建國已數(shù)十萬年,期間動亂也有,異姓篡國也有,國土崩裂也有,但更多的還是四海合一,盛世太平。而其東鄰蒼國亦如此。這兩國也時(shí)常相爭,但彼此融合也因此愈發(fā)密切。民間互通有無,兩國婚姻也從上至下皆有相融。據(jù)民間傳說,結(jié)束安國百年分裂的安平侯,便是安蒼二國的混血兒,自小是長在蒼狼圣山中的。只是頗有墨水的安國人對于東鄰的蒼國,多少是有些瞧不上的。蒼國人善騎射,與安國人所喜讀書不同,多半幼年起就在馬背上馳騁,曬得黑些都是尋常事。這兩國人站在一起,必是一眼就可分辨的。雖融合甚久,但彼此矛盾也并不少,有些互不順眼的意思。此氛圍可在安國人對蒼國的蔑稱“東夷”與蒼國人人皆知的那句俚語“要嫁蒼國好兒郎,莫許安國白面娘”中可見一斑。
隨著十七年前易侯平定穆氏之亂,扶安氏后裔為皇,至今年終收興許二國舊地,令安國結(jié)束了百年紛亂,實(shí)現(xiàn)光復(fù),一統(tǒng)舊河山。易氏也一躍成為僅次安氏皇族,最為尊貴的氏族。易侯與夫人情好深篤,一生只青瑟夫人一人,兩對子女,皆出于伊。這四子皆為傳奇:珍初珍煦兩位世子公子皆為所應(yīng)試年?duì)钤?,一文一武,后皆封侯列土;縣主珍暻立志向舊朝的丹書公主,做了新朝頭一個(gè)女官,并于國學(xué)院教導(dǎo)學(xué)子,一世清貴;唯有長女珍袀,因小姑之事,既不思風(fēng)月,也不志向國家,二次曇城大捷后六年,她拒了所有上門求親的世家公子,只帶了昔日安平郡主易萍川身邊侍候的溪兒,就在古白淵那片死地旁,隱居避世,再無消息。穆將遺子為易侯所尋,其母已卒,得新皇特赦,隨母姓,教養(yǎng)在易侯府。易侯及夫人悉心教輔,使其繼父遺志,成護(hù)國大將。后顏慕行軍經(jīng)無泠城,派人遍尋長姐下落,無果。
易珍袀一生從善,終身未嫁。九十六救一少年。時(shí)人均活九百一千,伊早亡于九十七。認(rèn)得她的,只有溪兒與其弟。自她來無泠城,時(shí)常有蒼狼出沒,她離世后,漸漸地就再無此類傳聞。易氏墓臨于干涸古白淵前,去前有云:“待山青水生,此生無憾矣。”人皆不語。古白淵長久無風(fēng)無雨,不如荒漠,無一活物。
日月流轉(zhuǎn),星移斗轉(zhuǎn),人間又三百年。
區(qū)區(qū)人間三百年,不過天宮三百天。敖純之刑暫緩。氐人國三霖公主被拘于天宮,中間也有小仙被其歌聲迷惑,救其出獄,但也立即被天刑司察覺,再度入獄。氐人王族再三交涉,龍宮也為敖純之事日日上折,帝后甚是為難。三霖本就有孕,再拖下去魔族公主怕是要在天宮臨盆。可神魔結(jié)合,絕不可開先例。那腹中孩兒不管隨了母親還是父親,都令天法為難。
天法司中無此前例。
“三霖畢竟非神族,你不如放了她?!本墲蓪m中,楚容為夫君鏡前梳發(fā),嬌柔道,“我昨日瞧了瞧那月下結(jié)緣,敖純?nèi)剡@兩個(gè)孩子,紅線又長又緊,分是分不開的。不如就成全了他們?!?p> 栩容聞言,輕蹙眉,嘆了口氣,“阿楚,我不能開這個(gè)頭?!?p> 天后也不惱,試探道,”那就讓他們兩個(gè)一起受刑,一是懲戒,二是加固感情,三是兩個(gè)孩子傷了養(yǎng)養(yǎng)便好了,總不會拆散他們?!背葺p撫著天帝面頰,歪著頭與他撒嬌,“”你最好啦,對不對?”
栩容無奈一笑,“真拿你沒辦法?!碧斓燮燮廾骖a,“你這性子,濯蘇真是學(xué)了個(gè)十成十?!?p> 翌日日頭未升,天沉無星。敖純被卸去神力,綁上刑臺。淡然登上階梯后,卻瞧見心上人也在此,便亂了心神。三霖因有喜,穿了一件寬大素衣,仍隱隱約約可見孕肚,眼見是日子近了,捆繩也就是做做樣子,并不十分仔細(xì)。有情人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如今已過近千秋,天涯作咫尺,一時(shí)悲喜同來,眉眼脈脈傳情。這對鴛鴦自不知帝后有心網(wǎng)開一面,心有嗟嘆。喜的是瞧三霖那身量,這兩位便要做爹娘,悲的是一見即極大可能共往黃泉——這悲喜交織,反倒令敖純生出別的心思。世上有哪個(gè)好男兒會眼瞧著即將臨盆的愛人同自己赴死呢?而世間癡情女子,便如三霖,孕子與大鬧世間都是是心甘,便是與情郎死在一處,也算得償所愿。
此次行刑乃帝后臨時(shí)下聯(lián)合旨,無須判書宣讀,也不容旁觀,只等時(shí)辰到了,便可行刑。天刑司一位監(jiān)刑對這深情瞧不下眼,出聲道,“受刑二者,注意場合?!?p> 龍宮殿下立時(shí)怒了。他化作原身白龍,龍吟震耳,響徹九霄。龍身還縛著繩索,只展到適合尺寸,盤護(hù)三霖于其中,小心翼翼地控制間隔,恐傷妻與子。龍頭可比三霖半身,貼在心上人身上,聽得兩人心跳。一個(gè)是三霖,一個(gè)是其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敖純甚至還感覺到他在與自己打招呼。
“大膽!”那監(jiān)刑還在說什么,卻無人理。
“阿純,我沒事的?!比販厝岬?fù)嶂堫^,“孩子一直很乖,都沒有鬧我,見了你才開始動一動。一定是知道你是他父親?!?p> “霖兒別怕,我護(hù)著你?!饼堫^蹭了蹭,“待會兒天火落下,你就躲在里面,一定要活下去。我只恨時(shí)光太長,若如蜉蝣朝生暮死,我們也可廝守一生?!卑埡瑴I,珍惜地望著她。
“世間什么都好,可若沒了你,千年萬載里,花虹也無顏色,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分開了那么久,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只是可憐孩子......”
三霖?fù)嶂「?,話還未說完,行刑官便已發(fā)令。此刻日頭略出,首光已臨世間。紅色法文令牌落下,天火頃刻滾滾來,混赤色掩住天中一束凈光。白龍悲鳴,哀聲百里,他不顧捆繩所縛疼痛,血肉之身勒出道道血痕,又將身軀展開些,將天火全數(shù)擋下,護(hù)住妻兒。三霖想動卻不能,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一道比一道更猛烈的天火圍困住毫無神力的白龍。白龍染血,氐人族魔音瞬出,三霖哭聲中自帶魔力,悲怒之下哭得七竅血淚并出,教冷眼旁觀的天官不得安生,卻不能使火減弱分毫。天火落刑臺,堆積如炬,自轉(zhuǎn)生風(fēng)。
“別哭......孩子.....”白龍?zhí)撊?,依舊親昵地蹭了蹭懷里人,聲音越來越弱“,能保護(hù)......我的.......妻子,我......很高興......”
“敖純!我不準(zhǔn)你死!”三霖哭聲哪里止得住,血淚還是不斷流下,白龍眼中流出一滴淚,瞬間被天火烘干,“你給我醒過來啊.....”
刑臺情景盡展緣澤宮道鏡中,楚容對天刑司此舉甚是不滿。行刑前答囑咐了要從輕,而今不但未從輕,反而作對般重罰,那敖純竟神力都被卸去了。眼見那白龍就要斃命天火之下,天后只得出手透過道鏡,順著那天火來處,傳密音與行刑官,令其即刻住手。
于此同時(shí),三霖哀痛大哭,鮫身暴走,欲破困魔索,引天海滅火。她眸子轉(zhuǎn)為枯色,周身魔力護(hù)體,跳出白龍所盤,護(hù)在敖純身前,與天火相抗。不多時(shí)便覺力竭,小腹陣陣隱痛,兩相夾擊,她回頭瞧著奄奄的白龍,火光映刻中竟是緩緩垂目。氐人族公主心中大慟,當(dāng)下決定不可獨(dú)活。那火光再來時(shí),便放棄相抗,怎知腹中絞痛難忍,竟是要臨盆。三霖慌亂中不知如何自處,眼見天火卷來,呆愣在地,痛得天火也烘不干滿額汗珠。天火不足十丈時(shí),三霖只覺劇痛,小腹一輕,似是生產(chǎn)畢了。一道白光從裙下閃出,擋在天火前,護(hù)住這對夫妻,雖不見其身,但龍吟徹天際,生生將火焰震得抖三抖。白光中又出龍鳴,于半空吐出丈粗水柱,直奔天火。監(jiān)刑官欲阻攔,卻被三霖纏住,不得前行。
那行刑官收到天后密音,不敢怠慢,欲收天火,卻無物返回。試了多次,全然無用,只得往刑臺處察看。只見臺上一條白龍盤地,昏迷中身上盡是傷痕,卻還有救,身側(cè)一氐人為其療傷,且那氐人懷中還緊抱個(gè)正熟睡長著龍角的奶娃娃。
方才那白光中所出水柱,把那天火澆得一絲不剩,又直奔三霖。天火滅后,那被遮的日光瞬出,照耀四方,似有欣欣生機(jī)。而那白光散去,原是一條小白龍,與敖純除了一大一小,差別無幾。小白龍尚幼,一番折騰,早已疲憊。盤于母親腰間緩緩化作個(gè)娃娃,呼呼地睡起來。敖純似乎于日光下感知得到孩子氣息,掙扎著睜開眼,三霖雙喜,抱緊親兒為夫君療傷,是以有了行刑官所見一幕。
此事隨即奏報(bào)天帝,天帝感其子護(hù)親之情,不忍多罰,遂承認(rèn)敖純?nèi)胤蚱奚矸荩①澠渥印按俗有⒌?,可謂表率”。
有天帝首肯,此段魔神戀情終成正果。漸漸也成一段佳話——南海氐人公主風(fēng)光嫁入龍族敖純大殿下門,且大殿下恐愛妻思鄉(xiāng),在南海另修一近氐別苑,時(shí)時(shí)攜妻帶子探親。由是六道八荒無不以這一家為和美典范。
世間傳說之所以為傳說,恰是因被知內(nèi)容與戛然而止得正正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