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碌 似賭非賭（下）
撲克牌，玩法多樣、簡單易學(xué)，深受小鎮(zhèn)人們喜愛。這家人也不例外，閑來就打打撲克。母親會的玩法不多，只玩Manla[即BlackJack，或稱二十一點]和釣紅點[湊十游戲，最后以紅點牌所得分數(shù)多者為勝]。
孩子們對洗牌、發(fā)牌的態(tài)度是比較懶散的，所以打撲克一般也沒有設(shè)其他賭注，只輸家負責(zé)洗牌、發(fā)牌即可。Manla是比較省事的玩法，莊家洗好牌只需給每個玩家發(fā)兩張牌，而后的補牌可由玩家自己動手。只有兩個孩子玩的話在這事上更加敷衍：一摞撲克牌壘放桌上，玩家自己取牌自己補牌，一輪勝負之后也不再重新洗牌，已攤在桌面的牌任由攤著，不做二用，而直接從剩余的一摞牌里繼續(xù)下一輪。兩輪勝負之后依然不再洗牌，只從余下的壘放牌里取牌、補牌，完成第三輪，然后第四輪……直至壘放在桌上的那一摞撲克牌用完。因省去洗牌、發(fā)牌的麻煩，這種變相打法，孩子們怡然自得。
若是母親參與，孩子們會讓母親做莊?！翱上О尠l(fā)牌是沒有速度的?！焙⒆觽儠驗樾募倍约簭哪赣H手里抓牌。
母親釣紅點的動作也總是慢慢地。先花些時間仔細看好握在手上的牌和攤在桌上的牌，再緩緩地抽出一張手牌，猶豫不決的樣子并排放到桌面那張能和手牌湊成十的攤牌上，然后從桌上的一摞疊牌里小心地摸取一張牌，漸漸地翻開，再認真瞅幾遍余下的攤牌里是否還有能與之湊成十的牌。若是沒有，遺憾著慢慢地收好之前“釣”到的兩張牌；若是有，高興著慢慢地收好前后“釣”到的四張牌。抽牌的一“釣”是顯得謹慎的——生怕錯“釣”；翻牌的一“釣”是萬分期待的——希望再“釣”。
見母親緩緩地抽出一張紅十點的牌，再慢慢地“釣”起另一張紅十點的牌，孩子們那個心痛，“噢！啊！”
母親狡黠一笑，“沒有留給你們的了……”
幺弟大叫一聲，“噢，不！”接著懇求道，“留一張給我啦……”他手上有一張黑十點的牌。
“哦，先釣先有……”母親笑了笑，然后指著桌上另一張黑十點的牌說道，“諾，這不留了一張給你嘛……”
“噢……那好的都給你釣著去啰……”幺弟不依，“那個，紅的啊，我要紅紅的……”
母親笑而不睬。幺弟只得砸出手里的那張黑十點，委屈地“釣”起另一張黑十點。姐妹們旁觀，幸災(zāi)樂禍。就在這時，幺弟突然“嘿嘿”一笑，在姐妹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迅速地將手中的兩張黑十點塞進母親的紅點牌堆里。眾人黑線。
只“釣”到黑點的牌，母親也會不甘：“哎，紅的又給你們釣著去了……”
“釣紅點”最可惜的事，不是抽出一張紅點牌“釣”起一張黑點牌，而是翻到一張紅點牌而沒得“釣”。
“釣紅點”最可惜的事，不是翻到一張紅點牌而沒得“釣”，而是翻到的這張紅點牌和“釣”起的那張黑點牌竟然是一樣的點數(shù)。
“釣紅點”最可惜的事，不是翻到的這張紅點牌和“釣”起的那張黑點牌竟然是一樣的點數(shù)，而是翻到的這張紅點牌和抽出的那張紅點牌可以湊成最高的二十分。
這樣的可惜，連母親都會嘆息：“哎嘿……”
每輪到二姐第一個“釣”牌，她總能拿出一張紅一點或紅九點“釣”走桌上的紅九點或紅一點（紅一、紅九，各計十分）。二十分到手，二姐會對著眾人微微一笑，“呵呵，夠好吃的！夠香的！”
看著二姐的那兩張紅點牌，姐妹們不情愿道，“這紅色真是難看！”再看向自己手中的黑一點和黑九點，姐妹們又沒意思道，“這黑色真夠黑的！”
再輪到他們第一個“釣”牌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拿出手中的黑一點或黑九點率先“釣”走桌上的紅九點或紅一點，即使那不是最優(yōu)的一“釣”。然后對著二姐美美一笑，“夠好吃的??！夠香的哪！”
二姐只能看著手中的紅九點或紅一點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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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上最流行的撲克玩法是逼包[甌門方言：玩法類似斗地主]?！鞍笔侵赴?、一打多，逼包由三個玩家進行，那么“包”就是一打二的意思。逼包的叫牌從持有方塊三的玩家開始，然后按逆時針方向進行。叫牌的玩家可以選擇“包”或“不包”，以及選擇多少賭注。賭注會事先約定三種，最后由叫出最高賭注的玩家接下“包”。如果所有玩家都沒有“包”的意愿，就必須由持有方塊三的玩家以最低賭注收下“包”。此種“逼”法，即稱“逼包”。
“包”的玩家還會得到三張底牌。一般是一張小鬼牌和兩張暗牌，如果三張都是暗牌，則稱“暗包”。
孩子們打牌都愛耍點小聰明，哥哥尤甚。
“要嗎？大不？”有孩子剛出了牌，“報警了喲，不要的話我就贏啰……”“報警”是指手里只剩最后一張牌。
“當然要啦，哪能不要……”哥哥從手里抽出幾張牌，往桌上快速一甩，并大聲一吼，“四帶一！”“四帶一”即四張同點牌加一張單牌，同斗地主的“炸彈”。
幾張牌應(yīng)聲甩落，已摻到桌上的一堆雜牌里?！八膸б唬?！有影無??？”大伙感覺哥哥甩牌的幅度和勁道都有些不太尋常，便往雜牌堆里細細察看，“四帶一在哪里？!”
此時大伙會發(fā)現(xiàn)哥哥能有以下幾種耍牌招數(shù)。
招數(shù)一：確有“四帶一”，但還挾帶一張小點牌。
“又想騙我們？！……多帶一張小三，以為我們不知道啊……”大伙機靈得很，當即拿起那張小三牌往哥哥的手里送，“拿回去，把你的小三拿回去……”
哥哥剛剛一甩其實是甩了六張牌，除了打出“四帶一”，還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甩掉一張小三牌。
“哪有啊，那不是我的……我哪有那么小的牌啊……”話雖說著，一邊還是好好地把小三牌插回手里。
招數(shù)二：缺憾“四帶一”，借桌面雜牌混出“四帶一”。
“看，這四張七點牌，還有帶這一張十點牌……”哥哥從桌上的雜牌堆里抽出五張牌擺好，并煞有其事地說。
“嗯哎??？這張紅桃七哪是你的呀！這明明是我剛剛打出去的呀……當我們沒看見啊……”大伙火眼金睛，立馬為哥哥撿起另外四張牌。
哥哥剛剛一甩只有四張牌，三張同點牌加一張單牌，湊“四帶一”還差一張同點牌。于是，在發(fā)現(xiàn)雜牌堆里有那么一張同點牌之后，哥哥心生一計，直接把手里的四張牌往那位置一甩。
招數(shù)三：沒有“四帶一”，以任意五張單牌冒充。
大伙往雜牌堆一瞧，原來不過幾張小點牌，于是集體瞪向哥哥。
“呵呵……”哥哥乖乖地收起魚目混珠的幾張牌。
招數(shù)四：沒有“四帶一”，徑直拋盡一手牌。
“什么??？”大伙一愣。
哥哥剛剛一甩，把手上所有的牌都給甩進了雜牌堆里。由于牌已散亂，大伙一時挑不出哥哥的牌。
“贏了?。 备绺缙鹕淼?，“我的牌全出完了呀！”
“哪能這樣的……”憑借一雙亮眼，“報警者”恁是把哥哥的牌給揀了出來，并笑嘻嘻地把牌推到了哥哥面前。然后，他笑呵呵地翻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張牌。再然后，他笑嘿嘿地宣布：“歹勢[指不好意思]，是我贏了！”
撲克玩到一定時候，偷牌、藏牌、換牌等各種老千行為是自然發(fā)生的。
孩子們甚至光明正大地互問：“你有沒有××牌啊？我的○○牌跟你換?！?p> 如果覺得詢問的效率低，兩人湊一塊相互查看并換牌也是有的。即便敵我兩方，互贈單牌也未嘗不可?；Q的結(jié)果是可觀的，每個人的手中都有一副靚牌。這時候連捂著打牌都沒必要，孩子豪言壯語，“我翻白（即亮牌）打你們啊”或者“我包啊”。
有時，換牌還會演變成湊牌。一副撲克攤在桌上，孩子們想要什么樣的牌就湊什么樣的牌。先拿先得，且看誰手快。
在大伙忙著湊大牌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已經(jīng)悄悄準備好牌。
在大伙互問著誰先出牌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平靜地說，“方塊三在我這！”
在大伙正要一展身手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出完一張“方塊三”就說道，“我已經(jīng)贏了！”
“哎，秒殺啊?！贝蠡镩_始惋惜不能大干一場，“哎嘿，浪費我一手好牌啊……你們看我這，多好的牌啊……”大伙開始亮牌秀，“三帶二，四帶一，……”
后來湊牌，孩子們會注意爭搶“方塊三”。
孩子們打撲克開始都會好好遵守游戲規(guī)則，一旦大肆出現(xiàn)違反規(guī)則的情況，意味著游戲即將結(jié)束。
游戲結(jié)束，孩子們起身離開，突然發(fā)現(xiàn)桌子底下有一張紙牌——
“這里怎么有一張牌？”
“當然，不是我的?！?p> “誰藏的？”
“我，肚子餓?！?p> “還會有誰啊……”
“我咧，可沒有做那種事。”
“真不知是誰呢？”
“噢，耍賴喲……”
“吃飯啰！”
“那剛剛贏的都不算！”
“怎么能不算，牌又不是我藏的?！?p> “洗牌不小心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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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爸他呀，好賭。”母親是這么對孩子說的，“在賭友家，幾個人約上了，一打就是通宵！”
“沒人約的話，他也不會賭，沒伴嘛。”母親繼續(xù)說道，“通常是賭友打電話過來約牌?！?p> “為什么他們打牌不約在咱們家里呢？”孩子問。
“你阿爸不敢?guī)藖砑依锎蚺?，怕我不歡喜?！蹦赣H解釋。
父親要是能約在家里打牌，弟弟和幺弟最滿意，他們喜歡呆在一旁觀看?！耙痪钟忠痪值?，甚至跟著通宵?！蹦赣H不解，“這打的能打得那么專注，這看的也能看得那么入神？一個兩個都不知道困地……”
幺弟說他能興奮得睡不著覺，“他們不是只會靜靜打牌的，還會聊來聊去。愈聽愈有勁！車大炮[即吹牛、吹水。也是一種撲克玩法，要領(lǐng)是說謊。]呀，真有意思！很有學(xué)問的！”幺弟說的“車大炮”，是指長輩們把他們當年的坎坷往輝煌里說。有道是，英勇想當年。
賭博有學(xué)問？妹妹少時以為賭博純粹靠運氣，能贏的情況無非兩種，一是沾了他人的光，二是手持無敵的牌。“和兩個弟弟一起打牌，往往是他們在喊‘包’?！辈还芘坪门茐?，牌一上手他們就吐出一個字“包”。有時牌還沒發(fā)完，只要發(fā)現(xiàn)方塊三已在自己手，他們便二話不說地把三張底牌掃進自己牌堆里。
父親會教育兩個弟弟，“別和外面那些人賭，賭不過人家的，他們都是會賭的人，吃虧的都是你們自己?！庇谑牵妹弥懒速€博也是在賭心機。
父親和孩子們打撲克，一般只玩Manla，而且從來不做莊。每次孩子推父親做莊，父親便說，“我不做莊，我不做，讓阿弟來……輸?shù)脑捘銈兘o我買包煙就行了……”
父母親其實很少有空能和孩子們一起玩。童年逝去，暗寶、骰子、葫蘆骰、麻將，皆無。家里只余一副撲克牌偶爾能被翻出。
“咦嘿，我剛剛要是不打那張牌啊……”
“還好你出了呀……”
“要是我知道你有這牌咱就贏了……”
“差一點輸，我以為你……”
“我只有三張……底牌是……沒想到……”
“嗯哎，你看我這牌……原本很靚啊……”
口念道，手擺道，牌亮道?？吹靡姷囊怀橐凰?，聽得見的一言一笑。一家步調(diào)，一致炫耀，喧鬧溢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