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菲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她變回了小孩子，跟在白雯和陸正平身后跌跌撞撞的跑。她伸出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胳膊，吵著要他倆抱，他倆默契的邊笑邊躲。那天似乎是去野餐，一早陸正平把熱乎乎的飯菜擺進飯盒里。記憶里已經(jīng)忘記了那天淡藍的天空中有沒有云彩，忘記了垂下的柳條有沒有發(fā)出新芽，也忘記了踩上去軟軟的草坪是不是書里寫的嫩綠色。她只記得那些不銹鋼飯盒一打開散發(fā)出的熱氣和香味順著鼻子鉆進心里，飯盒上的水蒸汽凝結(jié)成小水珠裹著飯香和油花；只記得自己拿著的大勺子與飯盒碰撞發(fā)出的叮叮當當?shù)穆曧?；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能用撒嬌、討好、親熱的語氣發(fā)自真心的叫一聲爸爸；只記得那個時候白雯的幸福和滿足是能從她眼角眉梢里看的見的……
后來呢？后來陸菲漸漸長大上了學，家里也開始不太平了。剛開始他們兩個人只是簡單的吵幾句嘴，陸正平哄一哄兩個人也就好了。三年級之后，陸菲很多次放學回家一進門就看見白雯掐著腰，羅里吧嗦的罵著人，陸正平坐在沙發(fā)里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的抽著煙。所以陸菲想媽媽可真討厭，天天嘮嘮叨叨的，再這樣下去爸爸該不喜歡她了。那段時間他倆一吵架就會冷戰(zhàn)，冷戰(zhàn)的幾天里家里靜悄悄的，陸菲每天洗臉刷牙時都會把水龍頭開到最小，一滴一滴的接著水，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吃飯的時候只夾自己面前的一點點菜，安靜的吃完后把碗筷放進水池里，然后迅速鉆進屋里學習；除了把自己的房間整理好，她還幫著白雯打掃家里，整理整理衣服、收拾收拾沙發(fā)。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不出錯，只要自己做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她的爸爸媽媽肯定會像以前一樣好。
但什么時候這樣的想法開始沒有了呢？大概是每一次自己主動做家務(wù)，而被白雯推開罵到“少搗亂，你就和你爸一樣，沒良心自私自利?！?；大概是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從冷戰(zhàn)轉(zhuǎn)成互罵，最后像仇人一樣大打出手，而自己縮在角落，除了哭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大概是漸漸知道了什么叫賭博，什么是金錢以及白雯常常因為沒錢買米而獨自落淚的背影；也大概就是因為那次半夜里自己不知道為什么醒了，然后推開門看見陸正平把白雯壓在沙發(fā)里，他手里的菜刀壓在她的脖子上，陸菲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然后輕聲的叫了句“媽媽”。陸正平手里的那把菜刀反射著白喇喇的燈光，扎的陸菲眼睛疼，但她沒哭，她甚至連想哭的感覺也沒有，但她抱著白雯的胳膊躺在床上時，腦子里閃過今天可能會失去這個人的念頭的時候，她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她默默的祈求著，希望所有苦難都由自己來承受，只換白雯一世平安就好；所以陸菲那時候開始想，這個家不如早早散了吧。
以前拼命想讓他們兩個人合好的時候，他們總是吵吵鬧鬧的要分開。而當陸菲真的有讓他倆散了念頭，他們卻怎么也散不了。為什么散不了？這么多年白雯給過她無數(shù)個理由，“你爸保證了會改，媽媽相信他骨子里不是壞人”、“要是真分開了你爸自己怎么生活？”、“你還小，不懂媽媽爸爸之間的感情”、“哪有不吵架的夫妻，都這么過來的”、“菲菲，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正和你爸分開了，咱倆拿什么生活？我拿什么供你上大學？”、“陸菲你有沒有良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要不是有你我何必忍氣吞聲的和他在一起生活……”
“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因為你”……這樣的聲音像被擴音器放大了無數(shù)倍，震的陸菲的心一突一突的跳著。
小的時候不懂，后來長大了陸菲才明白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抑郁了。那段時間她有事沒事就趴在書桌上哭，分明什么事都沒有但自己就是委屈的不行；后來就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開始變得不喜歡和人接觸，只要是身邊沒人在，她就不笑不說話的坐著發(fā)呆，像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心事，其實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想；晚上總是睡不好，迷迷糊糊的之間總能看見爸媽又打起來了，媽媽渾身是血，她一驚就再也睡不著了。之后她窩在床里面無表情的看著漫天的星辰閃閃鑠鑠，看著夜色變深再變淺直到遠方泛起了魚肚白；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陸菲不再唱歌了，每次班級同學起哄讓她表演節(jié)目的時候，她會煩躁的撕掉手里的草稿紙，把手里的筆和書扔的遠遠的，等這樣的煩躁過去了，平靜下來她又會懊惱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氣？但下一次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那段時間陸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更年期了。
那是陸菲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間，仿佛不會對任何事情感興趣，仿佛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仿佛喪失了喜歡和愛這種感覺，也仿佛永遠不會、也不應(yīng)該有人愛自己，所以每次有人對她表白的時候，陸菲心里滿是蒼涼和鄙夷的想，真是瞎眼了。那年她十三歲，卻已經(jīng)感覺自己已經(jīng)是一條在快要干涸的水坑里困住的魚，每一天、每一次呼吸、每一秒鐘都在等待，等待終有一日自己身體的水份全部蒸發(fā)然后死亡。
“菲菲，菲菲，陸菲……”陸菲緩緩睜開眼睛，陽光里的校醫(yī)室明亮而干凈，她眨了眨眼睛側(cè)了頭嗯了一聲。李楠見她張開眼睛松了一口氣問：“難受嗎，剛才你哼哼唧唧的可嚇死我了?！标懛泼銖姄u了搖頭，閉上眼睛換了兩次氣，才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剛剛的夢讓她的心悶悶的疼著，她有點發(fā)慌。
“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對了班主任說了讓我送你回家休息，今兒你就不用上課了，真羨慕你，我也想生病。”
陸菲有氣無力的一笑：“別瞎說，哪有咒自己生病的，我現(xiàn)在渾身都疼，一點勁也沒有?！彼淖齑桨l(fā)白，嗓子已經(jīng)啞了，一說話就有些熱熱的發(fā)疼。
陸菲和李楠向校醫(yī)道了謝，然后先去辦公室和趙嘉宇報過到才了回家。李楠把陸菲送到家門口，陸菲翻著上衣衣兜一愣：“完了，我鑰匙在書包里?！彼D(zhuǎn)頭看著李楠，李楠看著她，四目相對非常尷尬。
李楠嘆了口氣：“菲菲，我說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待時間長了，我這點丟三落四的惡習全讓你學去了?！彼牧伺年懛频募绨颍骸澳阍谶@等著吧，我回去給你取?！?p> “那我和你一塊兒?！?p> “不用，你歇會吧?！崩铋f完擺了擺手，一溜煙的從樓梯上跑了下去。陸菲沒什么力氣，渾身軟軟的也站不住，所以也顧不得臟不臟，在樓梯上坐了下來。她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來方萌的競賽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就想翻出電話打給他問問。
陸菲掏了掏自己褲兜，一下摸到了電話和鑰匙，她看著手里的鑰匙不由的無奈，自己這是發(fā)燒把腦子燒壞了吧。她趕緊撥通了李楠的電話，抱歉的承認錯誤：“楠楠對不起，我在褲兜里找到鑰匙了，你快回來吧。”
李楠哼哼了兩聲安慰說：“行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姐姐原諒你了。不過我打車都快到校門口了，我還是回去老老實實上課吧，這大概就是命吧。你好好休息，咱明天見。”
陸菲掛了電話掏出鑰匙開了門，本來這個時間家里是沒人的。但她一開門，卻看見白雯在客廳里靠著沙發(fā)站著，低著頭看不清楚面色。她腳下跪著一個人，背對著陸菲，耷攏著腦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屋里的兩個人順著開門的動靜像門口看去，都是一驚，白雯拉起慌忙起身的那個人，擦了擦眼淚，又看了看手表問：“這個點兒你怎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