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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故事

二十四、鳳來儀

崇禎故事 青瀅 4036 2018-11-07 09:05:00

  二十四、鳳來儀

  劉必顯的住處是前院西廂后排的一間套房,門口掛了燈籠,一行人趕到的時候,侍女小翠還在外面漿洗衣服,見許瑩、范同舟過來,身后還跟了兩名挎刀帶弓的軍士,她慌忙起身見禮,沾滿水漬的雙手不安地垂在衣裙兩側(cè)擦拭。

  “小翠姑娘,劉先生可在家?”許瑩平靜地打量小翠,這女孩十六七歲年紀(jì),身材苗條,長得眉清目秀的。

  “回少奶奶,老爺出去了?!?p>  “去哪了?”許瑩追問。

  “今天有人請老爺去有鳳樓吃酒,老爺帶了劉阿四一起去的?!眲⑺氖莿⒈仫@離鄉(xiāng)赴京時帶的老仆,許瑩是認(rèn)得的。

  問清楚了劉必顯的去向,一行人正欲離開,卻見如畫提著燈籠從前排房子的過道里急沖沖地跑了過來,她一邊跑一邊叫喚:“少奶奶——”

  “少奶奶,小枙這賤坯跑了!”到了跟前,她顧不上喘口氣,急忙向許瑩稟報。

  “跑了?”許瑩聞言全身一震。

  “是。少奶奶和王小公子出去后,奴婢巡查院子,才發(fā)現(xiàn)這賤坯從后院翻墻跑了。”

  將軍府的圍墻一丈多高,墻頂還有飛檐,別說是女子,就算是尋常的健卒壯漢,想要翻墻而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奶奶,奴婢在后院仔細(xì)看過……”如畫低下頭,眼神偷偷睨看許瑩,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許瑩臉色鐵青,撥腿就往內(nèi)宅方向走,范同舟趕緊攔住她,“許小娘子,府里跑個女子也不算什么大事,咱們還是先找到劉先生要緊?!?p>  “范先生,你們?nèi)フ覄⑾壬?,告訴劉先生,將軍很快會回來的?!痹S瑩對范同舟福了一福,目光中露出幾分哀怨之色。

  燭光下,王成提筆的手一直在發(fā)抖,筆下的墨跡歪歪扭扭的,完全不成形狀了,身旁的玲瓏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不像以前那樣對他時刻挑剔指正了。

  “玲瓏姐姐——”

  “王小公子——”

  倆人幾乎同時叫了一聲。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p>  “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又同時說了一句,倆人互相對視,都在盡力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

  “你先說。”

  “你先說?!?p>  “一起說!”

  “將軍不見了!”

  “將軍沒有不見!”

  后院的游廊里,許瑩急沖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暗夜回蕩,驚起了樹上的宿鳥,如畫提著燈籠緊跟在后面,面色惶恐,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昏黃的燈籠光照下,院子的一角,青磚壘成的臺階明暗交錯地向上延伸,一直到圍墻的飛檐之下,圍墻的那邊,是悠長寂寥的小巷,萬籟寂靜,夜色深沉。

  許瑩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任寒風(fēng)吹拂在臉上,兩行珠淚滾滾而下。

  有鳳樓是順義城里最出名的酒樓,城里官面上、富商間的應(yīng)酬宴請多在此處進行,酒樓的布局是一個回字形的二層建筑,高基重檐,樓宇宏敞,樓下是柜臺和大堂,樓上則一半是雅座,一半是客房。

  夜晚的街道寒風(fēng)蕭瑟,酒樓里卻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屋頂高懸料絲宮燈,侑酒歌妓們在臺上伴著絲竹淺吟低唱,酒桌上的客人們推杯換盞,間或招來歌妓單唱一曲,扔出幾個賞錢。

  大堂的柜臺后面,頭戴瓜皮帽子的中年掌柜正在撥打算盤,清瘦的臉上忍不住一絲笑意,似乎仍在回想下午遇到的趣事??吹椒锻蹘娴盾娛孔哌M門來,掌柜不禁心中一凜,暗想這本該衙門差役管的事,怎么會是軍士前來?稍一思忖,便即釋然——這順義城現(xiàn)在到底是誰的天下,那確實是不好說。

  “范先生來啦。”掌柜一邊唱喏,一邊抱拳拱手迎出柜臺。城里的這幫生員老爺,掌柜又豈能不認(rèn)識,再說范同舟也不是生客,酒樓里官商應(yīng)酬、士子聚會,時不時也有他的身影。

  “范先生,您這是?”掃了一眼范同舟身后挎刀帶弓的軍士,掌柜試探問道。

  “錢掌柜,劉先生是否在此宴會?”范同舟微一拱手,語氣平靜。

  “哦,正是,劉先生在樓上的雅室?!闭乒袼闪艘豢跉?,含笑回答。

  樓上的雅室里,十幾個人圍坐一張大桌笑語喧嘩,鋪滿桌面的魚翅、兔絲、驢鞭、烤鴨、虎皮肉、春餅等菜肴在宮燈的照耀下顯出誘人食欲的光澤,劉必顯端坐首席正位,面帶微笑地拈起白瓷酒杯,向?qū)γ嫫鹕砭淳频娜祟h首示意。

  “劉先生,這杯酒小的一定要敬您!這次全城各大店鋪,若沒有先生您的關(guān)照……”敬酒的商人滿面通紅,沾滿油膩的嘴巴咧開笑容,“劉先生,小的先干為敬!”

  脖子一仰,將杯中酒一口燜下肚,這商人舉起杯子倒過來,果真是一滴不剩,桌上的眾人響起一片喝彩之聲。

  “陳老板過譽了?!眲⒈仫@微微一笑,“這都是托將軍大人的蔭護?!闭f罷,舉杯小呡了一口。

  “還有,也得虧老何操持得力。若沒有老何那把算盤,這千斤萬擔(dān)的財貨,恐怕沒人能理清?!彼麤]忘了抬舉一把次座的縣庫書吏何如水。

  桌上眾人跟著一陣恭維附和,那老吏何如水干笑幾聲,拱手連稱:“哪里哪里……”

  酒過一巡,賓主稍歇,席邊的花唱班子開始奏樂,絲竹聲響起,歌妓用紫檀拍板輕輕地點著板眼,婉轉(zhuǎn)輕唱,裊裊歌聲在彩繪精致的屋梁上盤旋,飄過回廊,飛出畫檐,消散在無盡的夜空里。

  樓上最里一間的客房內(nèi),丹楹刻桷,陳列精致,羅裘被里,半露香肩的小枙以手支頭,看著身邊沉睡的男子,臉上露出傾心的微笑。

  窗外風(fēng)雨琳瑯,房里卻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寧靜,一縷樂聲隔著回廊若有若無地飄過來,隱約唱道:

  琵琶一曲芳心亂

  小院低回

  獨倚欄桿

  良人錦書千金換

  鴻雁南飛

  相思腸斷

  ……

  在這如夢如幻的歌聲里,她的思緒回到了今天下午的后院。

  一陣瘋狂的擁吻之后,楊銘凝看小枙,目光里柔情無限。

  “你還沒吃飯吧?我?guī)闳コ??!彼卣f。

  “我要吃龍須面,”小枙眨了眨眼睛,“要加肉的?!?p>  龍須面?今天將軍府的廚房可沒做這個。

  “我?guī)愠鋈コ??!?p>  “出去?怎么出去?”小枙撇撇嘴,“走大堂嗎?”

  “嘿嘿,讓我再搬搬磚?!睏钽懽旖锹冻鲂θ?。

  后院的西北角就是將軍府的后門,亭榭門楹,內(nèi)外兩重門都落了木栓大鎖,極為堅固,想弄開是不容易的,楊銘扛起青磚,在后門墻角橫橫豎豎地壘了起來,不一會,就壘起了幾級臺階。

  “我不去,我要走大堂?!?p>  沒等小枙說完,楊銘一把將她橫抱起來,跨上臺階。

  小枙躺在楊銘的臂彎里,身子軟綿綿的,雙手柔柔地勾住情郎的脖子,只覺得頭頂?shù)木G樹碧瓦和藍(lán)天白云一起旋轉(zhuǎn),整個人像飄了起來,心兒像風(fēng)箏一樣飛出去……

  “我先跳,在下面接你?!?p>  楊銘受過跳傘訓(xùn)練,跳過四米高的木架跳臺,三米多的圍墻自然也不在話下。他側(cè)身一跳,一個漂亮的前滾翻,嘻嘻哈哈地站起來,伸出雙臂作出托抱的姿勢:“來,我接你?!?p>  小枙蹲在圍墻的飛檐上,一只手扶著瓦椽,一只手提著裙袂。

  “我不跳,怕……”

  “別怕,有我在!”

  她從圍墻上跳了下來,像輕盈的小鳥一樣撲到楊銘的懷里,倆個人一起倒在地上,楊銘仰面而躺,雙手摟住佳人珠玉般渾圓飽滿的翹臀,天上白云舒卷,心中情深意長。

  將軍府后面的小巷寬不足六尺,兩側(cè)都是高墻深院,南面是將軍府,北面便是軍營的后罩房了,他牽了小枙的手,沿著悠長寂寥的小巷漫步而行,此情此景,不禁想起了那首著名的抒情詩——與詩中不同的是,他現(xiàn)在牽著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

  快到小巷盡頭了,嘈雜的人聲從巷口傳來,前面就是繁華的南北大街,楊銘低頭看看自己標(biāo)志性的迷彩服,深感不妥。

  “得先買件衣服?!彼焉砩系拿圆史撓?,一時不知放哪好,小枙伸手接過,疊了幾疊,解開褙子的衣襟,將迷彩服塞進去,肚子一下就大了起來。

  “哇,原來接吻真的能懷孕。”楊銘感慨地說。話音未落,頭上便挨了小枙一記響指。

  明代幾乎是沒有成衣業(yè)的,古人做衣服,都是在布莊買了布自己做或者請裁縫做,但是市面上賣舊衣服的卻不少,當(dāng)鋪的重要周轉(zhuǎn)物資有一項就是客人典當(dāng)?shù)呐f衣服。順義城里這次擁進了大量難民,舊衣服市場一下子紅火起來了,連一些不相干的鋪面都兼營起了舊衣買賣。

  出了巷口,在路人詫異的目光之下,楊銘帶同小枙找到一家裁縫鋪子。這家裁縫鋪只有半間門面,里面掛了幾卷布料、幾件做好的新衣服和幾件舊袍子,老裁縫站在柜臺后面,看到楊銘倆人過來光臨,驚訝得眼睛都直了。

  “把那件袍子拿我試試?!睏钽懣戳丝?,挑了一件最大的袍子。

  “客官,這是別人訂做的新衣?!崩项^說話的語氣有點難聽,似乎很不待見這兩位客人。

  “我給你錢!”楊銘手摸向褲兜,臉上突然呈現(xiàn)出古怪的表情。

  從穿越到現(xiàn)在,他就沒用過一分錢,而且是標(biāo)準(zhǔn)的身無分文。

  小枙看看楊銘,嘴角露出微笑,挽起袖子,將手腕上的銀鐲摘了下來,扔到柜臺上。

  “不,不……”老頭連擺雙手,像受了驚嚇的樣子。

  “咋了?這不是銀子嗎?”楊銘奇怪地問。

  街面上的人圍了過來,在倆人身后站了一圈,指指點點的。

  那老頭沖外面圍觀的人群拱手一圈,說道:“各位街坊做個見證,公平買賣,不涉他情……”

  說罷,回頭向楊銘報價:“這件青布夾襖值銀四錢五分。”

  ※青布夾襖一件值銀四錢五分,是明代小說《醒世姻緣傳》的記載,按原文似應(yīng)指翻新的舊衣。該書是以正統(tǒng)至成化年間為背景,崇禎年間白銀緊縮,按此價格買到新衣亦屬可能。

  “四錢五分就四錢五分,咱們這鐲子怕有二兩了吧?”楊銘不耐煩地說。

  老頭拿起銀鐲用手稱了稱,又端詳看過,取出鑿子一鑿下去,截了一截,用戥子一秤,恰是四錢八分。

  將戥子連同截下的手鐲放到一邊,那老頭便從柜臺底下取出裝錢的箱子,哆哆索索地數(shù)尋找零的銅錢。

  “別找了,快將衣服給我,還有事。”楊銘催促道。

  “干嘛不找?三十多個銅錢,能買好多東西呢。”小枙說。

  老頭數(shù)了三十六個銅錢出來,擺在柜臺上。

  “店家,有沒有香帕?”小枙看了看楊銘,“我的帕子給你擦汗弄臟了?!?p>  那老裁縫回頭往里面打了聲招呼,一個梳著小辮的女孩便捧了盒子出來,放到柜臺上,盒子里面裝著各式香帕。

  小枙貌似隨意地看了看,便挑了一方白帕。

  “十五文”,老頭報價。

  “好貴,店家便宜點?!彼昙疫€價。

  “十三文,最低十三文?!?p>  錢貨兩清,楊銘套上青布襖子,拉了小枙的手沿街去找食肆,身后的人群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唉,世風(fēng)日下呀,這出家人不守清規(guī),不知拐了哪家的小媳婦,還懷了個大肚子……”

  “咱們?nèi)フ依镩L,報官!”

  楊銘頭上的毫米短發(fā)在這個時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半個月沒剃頭的和尚。

  在街上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兩人一路行去,總算找了家門面潔凈的面館坐下,叫上兩碗龍須面,一起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掌柜的,這面里是啥肉?”小枙挑了幾筷子面條,說:“味道不錯。”

  “馬肉,新鮮的馬肉?!闭乒駶M臉堆笑回答。

  “馬肉?哪來的馬肉?”楊銘感覺有點奇怪,按說這個時代民間吃食一般都是用豬肉和牛羊肉,這馬肉倒是比較少見。

  “這軍營里每天都宰馬。今天剛宰的馬肉,軍士們偷拿出來賣的?!?p>  聽聞?wù)乒翊搜裕曓D(zhuǎn)頭看向楊銘,眼角挑了挑,楊銘不禁臉上一紅。

  宰馬他是知道的,順義城下一戰(zhàn),受傷的馬很多,能養(yǎng)好的,就繼續(xù)服役,養(yǎng)不好的,就宰了吃肉。但軍士偷賣馬肉,倒是第一次聽說,看來回去得好好治治。

  “掌柜的,這城里最好的客棧是哪里?”楊銘換個話題問道。

  “那自然是有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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