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青樓
明代的青樓產(chǎn)業(yè)非常發(fā)達,翻開《金□梅》,妓女似乎是無所不在的,西門慶和朋友喝酒玩樂在妓院,過生日在妓院,談生意也在妓院,喜慶時妓女也被請到家里來彈唱助興。事實上,經(jīng)過明初的休養(yǎng)生息,到明朝中葉,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繁榮,民間開始變得富裕,而妓女的增加,也就是其中一個相隨而生的現(xiàn)象,萬歷年間的學者謝肇在《五雜俎》里,曾這樣寫道:
“今時娼妓滿布天下,其大都會之地,動以千百計,其它偏州僻邑往往有之。終日倚門賣笑,賣淫為活,生計至此,亦可憐矣。而京師教坊官收其稅錢,謂之脂粉錢,隸郡縣者,則為樂戶……”
不僅如此,嘉靖至崇楨年間,社會上甚至有人舉辦各種“蓮臺仙會”之類的妓女選美大會,品評名妓,訂定“花榜”,分列次第:女狀元、榜眼、探花……,熱鬧的狀況一點也不遜于現(xiàn)代社會的選美或選秀。
順義不算大城,明面上的妓院就這么兩三家,青石板的街面不算熱鬧,也不算冷清,燕春樓的畫檐下懸掛紅紅的燈籠,一個鴇母模樣的胖婦人站在門口,手里拿一方羅帕,扭腰滿臉堆笑地拉生意:
“這位公子,進來坐坐喝茶?!?p> 楊銘打量了一下,感覺這家妓院還算是比較正規(guī)的,他在這順義城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走街竄巷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這青樓之所在,算了,就這兒吧。
至于那些背街小巷的私娼、流鶯,初來乍到,他還沒摸到門道,那是不容易找到的。
進了燕春樓的大門,立即就有龜奴迎上來招呼,帶客人到大廳內奉茶。
楊銘施施然坐定,捧起青花瓷的茶盞輕輕呡了一口,四周打量起來,卻見大廳三間見方,以雕欄圍隔,圍欄內布置桌椅,客人們三五成群而坐,擁妓吃茶飲酒取樂,往里是院子,院子四周是二層的小樓,隱約能看到樓上的回廊欄桿和亮了燈光的房間窗欞。
大廳的右側有個木質的小戲臺,臺高不到二尺,一個倌人坐在臺上,懷抱琵琶輕聲彈唱,幽怨的琴聲在大廳內此起彼伏的嘻笑聲中無力地飄蕩。
“來,給爺接好了?!编徸膰鷻趦龋粋€富商打扮的客人高高地拋出一枚杏仁,桌子對面的姑娘探起身子,仰頭張嘴一湊,穩(wěn)穩(wěn)地將杏仁接到嘴里,鶯聲笑道:“多謝老爺。”富商和旁邊的幾個朋客發(fā)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這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鴇母過來向楊銘福了一福,臉上的濃妝和笑容擠在一起,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惡心。
“小生初來貴地,不諳風物,聞得這燕春樓是順義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去處,慕名而來,還請嬤嬤費心照應。”楊銘盡力模仿風流文人的言語才情,從懷里取出一塊碎銀子放到桌上。
那鴇母朝桌上一睨,便知那碎銀份量在三錢以上,頓時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明代的一兩相當于現(xiàn)代的37克多點,在明末這個白銀匱乏的時代,一般人家一年能賺個幾兩銀子,就夠全家?guī)卓谌说幕旧盍耍瑮钽懗鍪志褪侨X銀子,儼然是流連歡場一擲千金的富家公子哥兒。
“公子請樓上坐。”鴇母欠身說道。
和□代一樣,明代的妓女也分各種層次,最低檔的流鶯,和□代的站街女一樣,路邊巷角,搔首弄姿,引人入彀。浪蕩子弟、販夫走卒,花上幾文銅錢,就可以求得一番快活。而高級妓女,則類似于□代的某些女明星,往來于高官顯貴、才子富商之間,書畫唱和,料理風情,勾兌種種交易。
如明末名妓馬湘蘭,才藝雙全,其畫蘭花更是一絕,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市井小販,無有不知其大名者。明人潘之恒寫了《亙史鈔》一書,里面專門有一章《馬湘蘭傳》,書中這樣描繪其聲望:“無論宮掖戚畹、王公貴人、邊城戍士、販夫廝養(yǎng),無不知馬湘蘭者。湘蘭名益噪,諸姬心害之,及見馬姬高情逸韻,人人皆自顧弗若。姬聲華日盛,凡游閑子、沓拖少年,走馬章臺街者,以不識馬姬為辱。”
這樓下陪客的妓女,都是一些大路貨色,靠皮肉賣笑賺幾個辛苦錢,而那些美貌聰慧、才藝雙絕的倌人,是不會在大廳里拋頭露面的,大抵都是深居在后院樓上的椒房里,遇到有錢、有品位的客人前來,才會引入幕中,鼓瑟調弦,甚至指點江山,激昂文字,雙方性情相投、情感共鳴,方才成全好事。
“有勞嬤嬤前面帶路?!睏钽懻酒鹕韥?,卻見鄰座的姑娘顯是聽到了這邊的風雅對話,抬頭在看自己,四目相對,姑娘眼睛里露出幾分哀婉和羨慕的神色。
一粒杏仁從空中墜下,擦著她的臉掉在丹紅髤漆的桌面,彈跳了幾下,又落到桌腿邊的地上,那姑娘注意力分散了,沒能接住對面商人拋來的杏仁。
商人扭頭看了看楊銘,眉頭皺了皺,一臉的不快。
“地上的,給爺?shù)鹌饋?!”他掏出一小塊六七分的銀子扔到桌上,指了地面的杏仁喝道。
姑娘面色一滯,求救的目光望向楊銘身邊的鴇母。
鴇母臉一沉,狠狠地盯了姑娘一眼,隨即又向楊銘這邊轉過頭來,堆起笑容,“公子,這邊請?!?p> 姑娘失望地低下了頭,眼簾垂得低低的,跪到地上彎下了腰。
“這姑娘我要了?!睏钽懙统恋穆曇舫錆M了威嚴。
伏地的身子猛然一震,姑娘抬起頭,仰面看向楊銘,眼睛里露出驚訝和感激的神情。
啪的一聲,那商人一巴掌拍在桌上,人竄了起來,桌上的茶杯叮當作響,杯里的茶水濺出來,水漬在桌面漫延。
“唉喲大爺,您別生氣?!兵d母堆笑上前欠身賠禮,又用腳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姑娘,“桂兒,還不快把桌子擦一下。”
“公子,這丫頭是雛兒,啥都不會?!彼只剡^身對楊銘笑道,“公子請上樓,樓上的椒房里有好姑娘?!?p> “椒房的姑娘要,這姑娘我也要?!睏钽懙卣f了句,上前兩步到那商人面前,伸手抓住他的領口,胳膊一使勁,將他拎得腳尖點地。
“算了,算了……”旁邊的幾個朋客趕緊上來勸架,看著比他們明顯高出一頭而且壯實許多的楊銘,這幾哥們慫了。
明代商業(yè)繁榮,很多城市都有夜市,明人曾作有一首《北關夜市》詩,對杭州北關外夜市的買賣盛況作了記述,詩曰:“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國流傳直至今。青苧受風搖月影,絳紗籠火照春陰。樓前飲伴聯(lián)游袂,湖上歸人散醉襟。阛阓喧闐如晝日,禁鐘未動夜將深?!奔尉改觊g的詞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覽志余》里也曾盛贊臨安夜市秩序良好,“篝燈交易,識別錢真?zhèn)危w毫莫欺?!?p> 順義南城的夜市里,人聲鼎沸,臨街鋪面的爐火熊熊地燃燒,似乎要將燈籠的昏光比下去,種種面食小吃在煎鍋上滋滋作響,散發(fā)出一陣陣誘人的食物香味。街心擺滿各種地攤,小販們提了燈籠吆喝,燈籠光照之下,地攤上的梳子、剪刀、銅鏡、首飾、陶罐、瓷器、茶葉、舊書、筆筒、硯臺、絲布、鞋襪、帽子、舊衣服、針線頭等小商品琳瑯滿目,從一個側面展示這個時代商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達。
小翠纖瘦的身影在人流如織的夜市里快步穿行,地攤上低低的燈籠光從下往上映在她清秀的臉上,明暗交替的輪廊里有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
穿過夜市區(qū),轉入另一條寬闊的大街,再往前幾十步,臨街的就是順義城最大的綢莊五鳳綢緞莊。今天的生意早已打佯,五間寬的門面全部落了木板,可能是為了節(jié)省開支,門檐下的燈籠都沒有點燃,一排無光的燈籠在夜風里窸窣地搖晃。
臨到門前,她回頭四周看了看,三長兩短地輕輕敲響了門,只聽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她側身閃了進去,那門立即又關上了。
走在前面的伙計木無表情地領路,帶小翠穿過前堂,進入后面的院子。兩人一前一后地沿廂房前的臺階往深處走,院墻邊有幾棵高大的樹木,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外部高處的視線,院子的角落里還有一口水井。
后罩房的窗欞透出昏暗的燈光,那伙計來到門前,敲開了門,側身立在門外,看著小翠進了屋,隨即轉身離開。
屋內昏黃的燭光里,五六個人或站或坐,圍繞一個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精瘦的臉,眼睛隱在燭光的陰影里,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那廝戴了劉必顯的帽子?”中年男子陰沉地問道。
“是。”小翠低頭回答。
“劉必顯平常身上帶多少銀子?”
“二兩多碎銀,還剩六七錢?!?p> 中年男子站了起來,背著手沉吟。
戴著帽子,顯然是為了掩飾身份,借了一兩五錢銀子,他要去干什么?
顯然不會是吃飯,他在這城里沒啥熟人,就算是興之所至,要去夜市里喝點小酒,也不應該拋下劉必顯一個人去。
買東西也不太可能,夜市里的東西,少有值一兩多銀子的,而且他要買東西,犯不著自己跑出去。
訪友?訪友帶銀子干什么?接濟朋友?可他在這城里哪有什么朋友。
“青樓!”站在一旁的婦人冷冷地說出兩個字。這婦人二十七八年紀,丹鳳眼,柳葉眉,美艷中透出一股冷峻之氣。
青樓?!中年男子心中一凜。
他府里那么多美貌的女子……嗯,歷朝歷代的皇帝王爺,就算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也有逛青樓的。
中年男子扭頭看了身邊的婦人一眼,燭光在他鼻梁處掠過,一雙陰沉的眼睛從黑暗里露了出來,閃爍令人心悸的寒光。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他的眼睛再次隱沒在黑暗中,陰冷的聲音問面前的小翠。
“沒有了?!毙〈漭p聲回答。
“你速回去,切勿露出痕跡,鐵車鐵炮的情報要加緊打探!”吩咐完畢,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你父母和弟弟都安好,上頭說了,只要你干好這一票,就給你們全家抬旗,脫離奴籍,還會賞你父親一個好差事?!?p> “多謝尹掌班照顧?!毙〈涞穆曇敉赋鰩追窒M?p> 燕春樓后院樓上的椒房里,一襲翠色月華裙的妙齡女子端撫古琴,嬌柔的身子隨雙手的撥動而起伏,領口處的一抹雪白乍隱乍現(xiàn),一曲《欸乃》音調悠揚,清新雋永,顯出主人托跡漁樵,寄情煙霞的悠然神韻。
楊銘坐在鋪了繡氈的杉木大椅上,摟住一旁貼身伺候的桂兒,品飲香茗,聆聽面前佳人的琴聲。
“好琴藝!”一曲終了,他禮節(jié)性地贊了一句。
眼前這女子的琴藝還算不錯,但比起現(xiàn)代古箏大師來,還是差了一些火候,作為聽慣了CD碟片經(jīng)典古箏曲的現(xiàn)代人,他對這女子的琴藝并沒有太過驚艷的感覺。
而且,楊銘自己會彈吉他和鋼琴,現(xiàn)代音樂的和弦技法與節(jié)奏律動,比起古箏來講,其音樂表現(xiàn)力要強得多,所謂巫山看過不是云罷了。
女子微笑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看來這位公子并非什么風雅之士,只是肯為美色掏腰包的富家子罷了。
月華裙腰間的褶裥搖曳,淡雅之色宛如月光,女子盈盈移步到楊銘面前。
“公子請喝茶。”
她端起桌上的茶盞,卻不是直接遞給對方,茶盞薄薄的邊沿咬在女子的齒間,朱紅的嘴唇微啟,輕盈的腰身彎下來,將茶水送到了楊銘的嘴邊。
清茶入口,楊銘可以感覺到女子呼吸出來的芬芳。
“好茶!”他輕聲贊嘆道。
“桂兒,再為公子酙茶?!?p> 偎在楊銘身旁的桂兒伸出素手,將茶盞滿上。
女子端起茶盞,長長的指甲閃動鳳仙花紅的嬌色,微微一笑,以袖掩面呡了一口。
朱紅的嘴唇湊過來,貼在楊銘的嘴上,舌尖的攪動將茶水喂入他口中。
“一起睡吧?!比淌懿涣诉@份撩撥,楊銘站起身來,一手摟抱桂兒,一手摟住翠色月華裙的妙齡女子。
“三個人?”
“嗯?!?p> 五鳳綢緞莊后院的房間里,燭光愈加暗淡了,柳眉鳳眼的婦人推門而入——
“尹掌班,已經(jīng)探到了,那廝在燕春樓?!?p> “確切否?”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男子陰沉地問。
“確切!那廝點了兩個倌人在樓上嫖宿,還跟大堂里的客人發(fā)生過沖突?!?p> “他是否帶有兵器?”
“沒有,”婦人回答道,“但是隨身可能攜有短刃?!?p> “行動!”尹掌班站起身,低沉威嚴的聲音發(fā)出命令。
一陣利刃出鞘入鞘的聲音,四名青壯男子麻利地將二尺長的短刀佩在腰間的衣服下,有兩人還拿了包纏厚布的鐵錘。
“韻秋,你帶隊行動,我去要王掌柜安排馬車,若能抓到活的,立即送出城外!”尹掌班對那婦人吩咐道。
“曉得?!表嵡飳⒁怀唛L的峨眉刺藏入袖中,頷首領命。
“你們跟我來?!彼仡^向那四名青壯命令道。
“記住,不可貪功。”尹掌班冷冷地說,“就算抓不到活的,只要割了首級帶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曉得了。”韻秋帶領四名青壯閃出門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后院的黑暗之中。
尹掌班沉著臉,陰冷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寒光,心里再次檢查行動的細節(jié)。
他的長統(tǒng)在鐵車上,短銃沒有隨身攜帶。
他的雷法需要大鐵炮的配合,而且近身也無法施展。
他在明,我在暗。
一切行動細節(jié)完美無缺,就算不能生擒此人,斬殺是萬無一失的。
尹掌班臉上露出了陰冷的微笑。
只是,他忘記了楊銘隨身攜帶的格洛克手槍,其實也不能說忘記,看到楊銘用這種手槍擊殺兩名后金兵的人都死了,除了王成和楊銘自己之外。
楊銘將格洛克19給了許瑩之后,又從行軍袋里取出了他的格洛克17手槍隨身佩帶,格洛克17是格洛克19的槍管加長版,兩者的槍管、套筒是通用的,彈匣也基本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