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璇璣門內(nèi)一片寂靜。
一雙纖細的手緩緩擰干了滴著水珠的白布,隨即攤開晾好,銅鏡里,映出了一張有些憔悴的臉龐。梳妝臺前的女子看著自己的容顏輕輕嘆了一口氣。
昨晚幾乎一夜未眠。
若心撫上自己的臉頰,那里散發(fā)著微熱的溫度。昨夜,她一睡著便又做了之前那個可怕的噩夢,驚醒之后便再也不敢入睡,只能強忍著困意打坐調(diào)息。然而,心煩意亂的她自然無法集中精力,最后,便只能靠在床頭等待天亮。
也許是心理作用,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忍不住睡了過去,這次卻并沒有做夢,只不過歇息了一個時辰,璇璣門內(nèi)的弟子便敲響了門送來了早點。被打攪過后,她便清醒了許多,索性梳洗一番。
隨意在頭頂盤了一個發(fā)髻,若心對著鏡子一笑,拿起垂淚出了門。
暖黃色的光線灑落在庭院之中,微風輕撫,一股花香頓時彌漫開來。她抬起頭,視線所及之處是染上露珠的花瓣,淺粉色的海棠花爭相綻放,朵朵嬌嫩動人。
“花好看么?”云夜寒是不知何處出現(xiàn)的,等她聽見聲音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他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閣主?!彼皇窃尞惲似?,隨即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自然很美?!?p> 望著眼前女子如此純粹的笑容,云夜寒微微一怔,久久未曾言語。
前世,她的笑容想必也是這樣明媚而純粹的吧,可惜,他一次也沒能看見。
不知不覺,記憶就這樣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他的眼前還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二十年漫長的時光里,他獨自生活在只屬于自己的石洞內(nèi),一日復一日的修煉師父傳授給他的武功。然而,自小天資異于常人的他早在十八歲那年便已到達了自身武學的巔峰,無法再更進一步。
漸漸的,他開始覺得無趣起來,很多時候,他都會靜靜的坐在洞口,睜著那雙空洞的眼,呆看上一整天——即使什么也看不到。
他終于明白,他是寂寞的。
偶爾也會有門中的師弟前來探望,隨著時間的流逝,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也只有自己那年邁的師父每月都會堅持過來一次。
直到那一天,那樣一個再不過平常的日子里,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
門內(nèi)的師弟將一個小女孩帶來了他身前,聲稱是師父為他挑選的徒弟。當他想要開口拒絕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道稚嫩的聲音。
“師父?!毖矍翱床灰娔拥男∨⑶由貑舅?。
他不由愣住了,到了嘴邊的話語頓時一句也說不出口。就這樣,他留下了她,將她帶進了自己孤獨的世界里。
“師父,這個問題我不懂,你教教我吧!”
“師父,又下雨了,今天可不可以不去后山練功啊?!?p> “明天是我的生辰,師父,你有沒有禮物給我?”
“師父,師父!”
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這一聲聲的呼喚就這樣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將他一顆寂寞又冰冷的心融化,填滿。
也許,就這樣度過一生也很好,偶爾的,他在心里對自己這樣說道。
隨著時光的流逝,小女孩漸漸長大成了十幾歲的大姑娘,身上的武功也越來越高,直到他將自己畢生所學都傾囊相授之后,一股恐懼悄悄的漫上了他的心頭。
他開始害怕會失去她。
無數(shù)次,他都想將她牢牢的禁錮在自己的身邊,永遠無法離開他半步,然而,總是在最后一刻,這個想法卻都硬生生的止住了,因為,他不愿傷害這個唯一給他溫暖的人。
“閣主?...閣主?”
直到聽見有人輕聲喚了幾聲,他方才回過神來,只見面前黃色衣衫的女子臉上帶了些許關(guān)切之色。
“你沒事吧?”見黑衣男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發(fā)了好一會的呆,若心擔憂地問道。
“無事?!备械窖劭粲行┧釢?,云夜寒忙移開了視線,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她見此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閣主,若心姑娘,你們怎在此處?”在有些沉寂的氛圍里,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二人皆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襲素白衣衫的白洛萱正靜靜的站在不遠處,停留在兩人身上的目光帶了些別樣的意味。
“原來是白姑娘,不知來此有何要事?”三人短暫的靜默了片刻,云夜寒方才皺了皺眉,率先開口詢問道。
“只是偶然間路過而已,沒想到卻在這遇見了二位。”帶著笑意的話語出口,白衣女子一雙淡如煙的眉微微挑了起來,“不知二位覺得我璇璣門如何?”
“尚好?!睕]有觸及女子意味深長的視線,若心有些敷衍道。
白洛萱無聲地笑了笑,頓時將目光轉(zhuǎn)移到雪依閣主的身上,似乎期待著他的回答,然而,一身黑衣的男子卻一直沉默著,沒有一絲想要開口的跡象。
“若心姑娘,我先回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云夜寒終于開口,卻是對身旁的黃衣女子說的,后者聽了只是淡然的點了點頭。
“閣主慢走?!奔幢阈闹胁粣?,白洛萱的臉上卻依舊維持著笑意,見黑衣男子轉(zhuǎn)身離去,她頓時留住了想要一同離開的若心,“若心姑娘,我們相識至今也未曾單獨聊過天,今日正巧碰見,不如一敘?”
“也好?!蹦X海中閃過昨夜跟蹤之事,若心對眼前的女子充滿了疑惑,如今她主動相邀,正好借此打探一番。
“請?!卑滓屡釉捖洌瑑扇吮阋煌x開,沿著有些曲折的道路行去。
靜謐園內(nèi),一池春水里,數(shù)條錦鯉隨意游走著,不時探出水面,好不快活。
白色的石子路上,漸漸出現(xiàn)了兩道女子的身影。
身前之人的腳步越來越快,轉(zhuǎn)眼若心便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遠遠的落在了后面,直到那道身影停在了水池邊,她方才緩緩跟了上去。
“這就是你的差距?!崩洳环赖模陔x女子幾步開外之處,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若心的腳步頓時停住了。
“白姑娘這是何意?”察覺到四周氛圍的不同尋常,她冷冷的問了一句。
“你看,我一直走在你的前面,無論是哪方面。”白洛萱望著她,眼中閃過一道勢在必得的光芒,“我的意思是,要你離開葉亦辰,你配不上他。”
女子強硬的話語帶著稍許脅迫之意,若心聽此一怔,隨即笑了,脫口反問:“憑什么?”
“就憑他是我未來夫君,憑你對他有非分之想?!卑滓屡拥恼Z氣凌厲至極,未等若心開口,她接著道,“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我與他可是從小青梅竹馬,感情自然不淺,更何況我們?nèi)~白兩家世代交好,葉伯父早已有兩家結(jié)親的意思。”
“哦?你如何確定葉亦辰喜歡的是你?”面對女子的咄咄逼人,她隱在袖子里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卻無一絲怯意,反問道。
“呵?!睕]有預(yù)兆的,白洛萱突然冷冷地笑了,她并沒有回答女子的反問,只是嘲諷的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我和你他會選擇誰呢?”
若心沉默了片刻,手指撫摸著貼身攜帶的避塵珠良久,方才開口,“我不知道?!?p> “不知道?還是不愿面對?”白洛萱此刻的眼神帶了一抹狠厲之色,“如若你不放棄葉亦辰,那么也別怪我不客氣了?!?p> “哦?那我拭目以待?!泵鎸Π茁遢娉嗦懵愕耐{,若心無動于衷,只是冷漠地回應(yīng)道,“既然如此,我們也無法再好好聊下去了,我先告辭?!?p> 話落,她不再看她一眼,徑自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離身后之人較遠,若心方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此時,她才驚覺,在白洛萱強大的氣勢下,自己的手心已然冒出了冷汗,她回想起方才那股硬撐的氣勢,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
無論是武功還是相貌自己著實與白洛萱差了太多,回想起二人之間的對話,她不由產(chǎn)生了猶豫,這樣的自己,葉亦辰會喜歡么?
午后,枝葉染上了一層金黃之色,微風吹落第一片杏花瓣的時候,璇璣門內(nèi)的幾位來客紛紛與主人道別,準備再一次踏上遠途。
“師妹,雪依閣主來了么?”璇璣門的入口處,一身紫衣的女子探頭張望著,不時向一旁的女子詢問道。
“大師姐別急,閣主在后面?!痹缭绲仍谕饷娴钠咿北居行┎荒蜔藭r察覺到女子不同尋常的關(guān)心,頓時多嘴道,“大師姐,你不會是對雪依閣主有意思吧?”
“你可別胡說!”林紫煙嚇了一跳,忙側(cè)頭瞪了七薇一眼,低聲叱道。
“這有什么的。”七薇望了一眼對面的兩名黃衣女子,接著道,“不過,我可得提醒師姐,這閣主的目光似乎只在若心身上?!?p> 林紫煙聽此愣了愣,也看了一眼靜靜等待的若心,陷入了沉思。七薇的這句話不斷的回響在她的耳旁,使她不由回憶起這些日子同行的黑衣男子的一舉一動,果然,如她所說,云夜寒對待其他人都是淡淡的,除了那個黃衣女子。
“不過師姐也不必過于擔憂,依我看,無論是哪方面你不比她強呢?”仿佛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身邊的女子目光一變,壓低聲音湊了上去,“實在不行,我們讓她消失不就好了?”
“怎可如此?”聽見身旁之人如此離譜的想法,林紫煙一驚,隨即呵斥,“七薇,這種傷害同門之事你切勿再提?!?p> “好吧,大師姐說了算。”暗自鄙倪了一番身旁之人,七薇作勢妥協(xié)道。
“別說了,他們出來了?!?p> 林紫煙的話音落下,幾道身影陸續(xù)走了出來,然,除了說說笑笑的葉白二人與一身黑衣的男子之外,末尾處又多了一名氣質(zhì)非凡的玄衣男子。
烏發(fā)如墨,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那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皆令人無可挑剔。
空氣仿佛靜止了片刻,男子出現(xiàn)的同時,一道熟悉的視線已然穩(wěn)穩(wěn)的落在自己身上。循著那股灼熱之感望去,若心的視線越過幾人,與慕閆沉的目光相會,只是一剎便各自分開。
隨即,她收起了眼中的詫異之色,像往常般沉默著。昨夜的情景歷歷在目,雖不知他為何來此,不過,身為碧落宮的人出現(xiàn)在此是極為不明智的,想到近日來與御劍山莊的仇怨,她下意識的為他提心吊膽起來。
“葉少莊主,白姑娘,閣主?!蓖瑯幼⒁獾叫履凶拥睦姘紫驇兹舜蛄寺曊泻?,隨即疑惑的問出口來,“這位是?”
“這位是杭城秦家的二公子,此番正巧來璇璣門求藥,也是今日離開。”未等葉亦辰回答,白衣女子便笑著開口解釋,“我們白家與秦家世代交好,便邀請二公子一同回杭。”
聽見白洛萱的解釋,若心暗自松了一口氣,隨即了然,敢如此淡然的出現(xiàn)在一行人之中定然是隱藏了真實身份,倒是自己白白替他擔憂了一番。
“原來如此,秦二公子好。”幾人一一對著玄衣男子點了點頭道。
“你們好。”慕閆沉的身上依舊是平日里拒人之外的冷漠,只是淡淡看了幾人一眼,最后將目光停留在若心身上的時候,那一雙深沉的眼眸中染上了一抹笑意。
“我們快出發(fā)吧?!毙履凶右怀霈F(xiàn)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連一旁的白洛萱都多看了幾眼,被忽略的葉亦辰有些不耐煩道。
“走吧?!?p> 日頭正烈,一行人達成目的后,匆匆離開了璇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