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起風(fēng)了,小心別著涼。”如墨從屋里出來,拿了一件織錦披風(fēng),輕巧地蓋在秦妙身上。
已經(jīng)三日了,夫人一直不言不語地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廊下,看著秋風(fēng)颯颯,樹葉凋零。
對著手掌呵了口氣,秦妙沉聲吩咐如墨:“今日沐休,去前頭問問,侯爺午膳是擺在前院還是這里。問清楚了,你們也好讓廚房準(zhǔn)備著?!?p> 如墨應(yīng)聲去了。不一會兒,玉露抖擻地從屋外進(jìn)來。
“事情辦得如何?”秦妙凝神問她。
小玉露攏了攏袖子,湊近了答復(fù):“都妥了,銀票都給二爺收著。只是可惜了幾個莊子,剛趕上豐收,賣得委實(shí)便宜了些?!?p> 秦妙暗了眸子,輕輕吐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救急用的?!币娦⊙绢^一臉可惜的模樣,她拍拍她頭,笑道:“以后你家小姐還都能賺回來的,放心。”這下小玉露才勉強(qiáng)展了笑顏,自家小姐的本事別的不說,論賺銀子的本事,那是老天爺賞的,聰慧著呢。
秦妙對了下單子,還剩下些大件實(shí)在不好變現(xiàn)銀,只能讓玉露出去托人賣,能折多少便是多少。當(dāng)初秦家給她的嫁妝差不多一萬兩左右,這半年里也多少生了些銀子,如今估摸著如果能收回個七八千量,那已是萬幸了。
這廂她還在盤算著,守院子的小丫頭來報,說是雨酥閣的沁香姑娘請她過去一敘。
“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李嬤嬤從外頭進(jìn)來將消息報給秦妙,一臉嫌棄加不解。
這幾日忙著處理嫁妝的事,她倒把那日月娘提醒的那件怪事給耽擱下了。
“嬤嬤,去找個可靠的郎中,得精通女子孕事的。再和雨酥閣說一聲,我手頭忙,晚些時候再去?!?p> “夫人,您何必給那位那么大臉面,親自帶著郎中去瞧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朝露院認(rèn)了她呢?!崩顙邒咝睦锸且恢睂τ晁珠w很不滿意的,莫說沁香的出身,光論她不顧廉恥地勾搭侯爺私自懷上子嗣這事兒,嬤嬤心里都隔應(yīng)的很。
秦妙不是不明白李嬤嬤的顧慮,只是一想起月娘的猜疑,她還是認(rèn)為有必要證實(shí)一番。是人是鬼,見了便知分曉。
午膳過后,秦妙處理完手頭的賬冊,便帶著紫萱李嬤嬤還有鄭大夫去了雨酥閣。
這是秦妙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踏入雨酥閣的大門。廖嬤嬤見她來,趕忙上前迎接,吩咐下人們準(zhǔn)備茶水。而沁香則不出所料地臥躺在床上,見秦妙進(jìn)了內(nèi)室,披著衣服下地行禮。
“別忙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立規(guī)矩呢。坐吧?!鼻孛钜馑家馑嫉刈屒呦闱妨松?,就讓鄭大夫上前?!澳阌猩碜右詠恚乙矝]得空來瞧瞧。今日正好找了婦科圣手鄭大夫,給你看看?!?p> 她不想給沁香太多辯駁的空間,所以直接讓大夫上前把脈。
沁香和廖嬤嬤心中皆大駭,廖嬤嬤更是下意識地側(cè)身攔住鄭大夫的去向。
“夫人不用了,剛剛已有大夫?yàn)槲铱催^,我們母子均安好。多謝夫人費(fèi)心了?!鼻呦闶菆?jiān)決不能讓別的大夫碰自己的,否則事情敗露,后果無法收場。她不防這個秦妙居然給自己來這么一手,難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雖然她盡力地掩飾心中的不安,但眼神中閃過的一絲憂慮分毫無差地被秦妙所捕獲。
這女人果然有問題!
“不知道府里給你安排的是什么大夫。這位鄭大夫乃平陽城數(shù)一數(shù)二專治女科的,很多世家貴族都請他上門安胎。再說多個大夫瞧瞧,也多分安心不是?!?p> “鄭大夫,您老時間寶貴。要不拜托您早些給我們姑娘號個脈?”秦妙轉(zhuǎn)身又對大夫笑言。
正如秦妙方才所講,鄭大夫常年出入于世家高門,最是了然后宅婦人間的爭斗。今日侯夫人重金相請,他自然不敢怠慢。不過他隱隱已感覺到眼前這位懷有身孕的女子對于侯夫人有著特殊的恨意,最起碼她死活不讓自己把脈這事,很是蹊蹺。但拿人錢財(cái),就得辦事。他頂著廖嬤嬤狠辣的眼神,從藥箱中取出薄巾,想蓋在沁香的手上,卻被廖嬤嬤一掌拍開。
“侯夫人,不必了。今日請您過來,本就有事與您單獨(dú)商量。至于大夫一事,商量過后再說也不遲。”此時此刻,沁香已八成確定秦妙知道了自己假孕的事情。眼下她無心去猜測到底是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不可被秦妙當(dāng)眾揭穿。
而秦妙也從沁香的所做所言確信了月娘所懷疑之事。見沁香還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她倒是想看看什么能讓她這么膽大妄為。當(dāng)下就讓大夫和自己帶來的人退出房間,廖嬤嬤也隨即退了下去,掩上房門。
“行了,人都走了,你就別裝了?!鼻孛顟械煤退蝰R哈哈,直接當(dāng)年戳穿。
沁香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給自己倒了被茶水:“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鼻孛钌碾m說嬌小,可眉眼冷下來的樣子,卻很能唬人。正如現(xiàn)在,威嚴(yán)中帶著不屑,讓本就有些心緒的沁香微微顫抖。
她轉(zhuǎn)過頭不去看秦妙,將自己準(zhǔn)備了許久的話說出口:“不管真假,侯爺認(rèn)為是真,那便是真。該屬于我的,那還是屬于我,別人臨時霸占,最終還會是我的。”
秦妙一向知道這個沁香心大,可實(shí)在沒想到她一個青樓出身,居然肖想的是威遠(yuǎn)侯正妻之位。她不免覺得好笑:“你這白日夢做的也太大了點(diǎn)吧,我的位子你也敢想。且不論我還在呢,就算謝玘還未娶妻,怎么排好像都輪不到你。你說是不是,沁香姑娘?”
沁香這十幾年來最大的污點(diǎn)便是罰沒為妓,本該高高在上令人傾慕的人生,一下子碾落成泥。無數(shù)個夜晚里,她害怕地縮在墻角,聽著樓里女子被凌辱后哭泣的聲音,仿佛地獄幽魂般得慎人。那些油膩的臟手,男人下流的調(diào)笑,每每想起便是噩夢一場。憑什么自己身為貴女要遭受這慘絕人寰,憑什么她不能重回高處,享用本就屬于她的榮耀。
她緩緩起身,背過秦妙,擦亮手里的火折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燃起那叢叢火焰。當(dāng)下沒有比這火焰更美的事物了吧,焰苗瘋狂地從梳妝臺匍匐至床幔,又爬上床吞噬了那一床海棠色的錦被?;鹈缭脚涝竭h(yuǎn),越跳越歡,如同她此刻欣喜至癲狂的情緒,迅速讓整個屋子陷入一片火場。
秦妙從未想過,這個女人會如此偏執(zhí)瘋狂。難道假象被揭穿,便要與自己同歸于盡么。
“你瘋了么!!!”她撲過去打落沁香手里的火折子,用腳死死掐滅。可無濟(jì)于事,火勢已將她倆包圍,濃烈的黑煙熏得她睜不開眼睛。
門外有人在大喊救火,可門窗上早就被潑了火油,一遇火后便熊熊燃起,門外的人都不敢近身。
一片迷茫中,秦妙聽到沁香幽幽的聲音:“秦妙,好玩么?沒想到吧。不過,等一會還會發(fā)生你更沒想到的事。哈哈哈哈!”
秦妙匍匐在地上已經(jīng)奄奄一息,根本不想理會那個瘋女人,艱難地往門口的方向爬去。她心里反復(fù)地默念,快來人,快來人。秦妙,你一定要活下去,秦家還需要你,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
就在此時,她隱約聽到哐當(dāng)一聲,那是門被踢開了么?雜亂的腳步聲透過重重?zé)熿F鉆到她快要失去知覺的耳朵里,有人來了,有救了!她使勁地朝著那腳步聲的方向爬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快近了,快近了。
“侯爺,救我!”不知什么時候,沁香也爬到了她的身邊,僅隔著幾步的距離。
是謝玘,謝玘來了!秦妙心里忍著氣息,努力爬起來,從煙霧中去尋找謝玘。她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修長挺拔,正捂著嘴超自己走來。
秦妙艱難地開口喊道:“謝玘!我在這里!”她伸出手,死命地往黑煙里撩,想要抓住這唯一的生機(jī),活下去。
黑影逐漸向她走來,她還依然伸著胳膊晃動,濃煙嗆得堵住了喉嚨,嘶啞著,發(fā)不出聲音。
正當(dāng)黑影快要到自己身邊時,她的雙手卻落了空,什么也沒抓到。秦妙扯著嗓子拼命地喊,拼命地喊,可黑影卻越發(fā)快地向外奔去。
那一刻,秦妙猛然想起沁香說的“更沒想到的事”,心下一片清明……
“出來了!出來了!”院子里的人都騷動起來。
李嬤嬤激動地朝謝玘奔去,可等看到謝玘懷里抱著的人時,她懵了!
嬤嬤一下跪倒在地上,拼命朝著火海喊:“小姐!小姐!”
謝玘放下沁香后,和破風(fēng)一起忙不迭再披上沾濕的棉被,往火海里奔去。
“主子,火太猛了,危險!”雨酥閣的窗已經(jīng)被火燒都只剩下窟窿,借著風(fēng)勢火越漫越開,比剛才他們出來的時候要烈上許多。
破風(fēng)一把抱住正跑向火場的謝玘,死死拽著不讓他動彈。死了一個夫人可以再娶,可死了侯爺,那侯府就沒有主子了。
眼看火勢快控制不住了,謝玘心里著急,怒吼:“放手!”但破風(fēng)被半拖著也不讓他再去犯險。情急之下謝玘只能一掌劈暈了破風(fēng),拉起手中的棉被往門口奔去。
可下一刻,他卻定住了腳步。只見一個弱小的身軀跌跌撞撞地從那妖冶的火光里走出來,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原本白皙的臉龐污穢不堪,身上的外衣也已剝落不見,瘦弱的身子在秋風(fēng)里蹣跚而來,顯得尤為孤獨(dú)。
可她的那雙眼睛,如黑夜中的明珠,閃著晶瑩。只是她望著他的方向,似穿透了他的身體,直到與他錯身而過時,他看到了那眼里的晶瑩劃過臉頰,啪嗒掉落在地。
或許在選擇的那一刻,他就料定了這樣的結(jié)果??僧?dāng)結(jié)果來臨時,他的心,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