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如豆,映得屋內(nèi)一片昏黃。
王伯當(dāng)端坐在一只圓胡凳上,臉上的蒙巾已經(jīng)解開。眉眼方正的面孔外卻是一片寸許長的絡(luò)腮胡,使得原本憨厚的面孔略顯兇悍。
“嘖,我覺得你都不用蒙臉,反正有胡子擋著!”
李大德聳了聳肩,接著視線落在他胸前那截箭身,眉毛皺了起來。
身后屋門響動,馬三寶端了盆水進來,抬腳把門帶上。看見端坐正中的王伯當(dāng),便又覺得下巴隱隱作痛。
“都走了么?”
李大德頭也沒回,貌似問的沒頭沒腦,但另外兩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沒有!”
馬三寶嘆了口氣,搖頭道:“他們特意留下幾人,說是替你守門,以防賊人侵擾。我看怕是還有些懷疑!”說話時還扭頭盯著王伯當(dāng),眼神不善。若不是這個家伙,大家哪會有這種麻煩。
不過李大德卻是翻了個白眼,撇嘴哼道:“懷疑個屁!他那是被我嚇到了,以為我真會找我爹告狀。嘁,我哪有這么閑!”
不過說著說著,卻又耷拉下肩膀來,嘆道:“玩兒砸了?。∵@家伙這么小題大做,咱們卻坐了蠟,眼下連個大夫都沒法去找!”
屋內(nèi)沉默下來。
王伯當(dāng)抬頭,看著對面正捏著下巴盯著他胸口看的少年,好奇道:“為什么救我?”
他剛才在屋內(nèi)聽的很清楚,這少年自稱李元吉,父親是唐國公李淵,皇親國戚。按道理說,這樣的人是和他這種“反賊”勢不兩立的。
可少年卻出人意料的救了他,這讓向來耿直的王伯當(dāng)有些想不通。
“為什么不救呢?”
李大德反問了一句,搖著手臂隨口道:“真讓那些人把你抓走,這功勞也落不到我頭上,沒的還平白得罪了起義軍。反過來,救你卻是好處多多,最起碼你會感激我吧?一個有好處,一個沒好處,怎么選不是很明顯么?”
是這樣么?
王伯當(dāng)皺眉,總覺得這理由有些站不住腳。
誠然像這少年說的一般,自己此番被救,心中定然感激??稍捰终f回來,自己的感激有這么值錢?這可不是在街上救阿貓阿狗那般簡單的。朝堂早有論調(diào),助反賊者同罪。怎么看,他冒的風(fēng)險都比好處要大得多。
想到這里,王伯當(dāng)便撐著桌子起身,很是鄭重的抱拳行了一禮,嚴肅道:“無論怎么說,救命之恩,王勇感激不盡!”
這邊李大德還沒說話,馬三寶卻是低呼一聲,驚道:“你便是那濟陽賊帥王勇王伯當(dāng)么?”
“臥槽,誰?”
這下輪到李大德愣住了,眼里盡是茫然。
話說王伯當(dāng)不是《隋唐演義》里瞎雞兒編的角色么,怎么就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了呢?難不成《隋唐演義》其實也不完全瞎說,還真有所謂的隋唐十八好漢?
“哎呀,幸會幸會!原來是白衣神箭當(dāng)面,在下李玄霸字大德,王兄叫我大德就好!”
王伯當(dāng)表情一滯,眼神變得古怪。
首先他箭術(shù)很垃圾,白衣神箭這種稱呼聽著就讓人臉紅。其次就是,Emmm……這貨剛剛在外面時,不是說他叫李元吉么?
“實不敢當(dāng)恩公謬贊,伯當(dāng)只是,唔……”
許是動作有些大,胸前中箭的部位扯動之下頓時又殷出一片血跡來。王伯當(dāng)這一路奔逃,又與馬三寶幾人打了一架,此刻心神放松,卻有些挺不住了。
“你快別動了,先坐下!”
李大德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胡凳上靠著身后的方桌。隨即皺眉道:“特么的,得想辦法把門口的守衛(wèi)打發(fā)了,找個大夫來才行!”
“無妨!”王伯當(dāng)緩了口氣,一臉淡然道:“此箭未傷內(nèi)腑,只需拔出止血即可?!?p> 說著,便抬手握住胸口那截箭身。不等用力,卻被李大德一巴掌給拍了回去。
“別亂動!你瘋?cè)???p> 某杠精瞪著眼睛,指著他的胸口道:“你知道他這箭頭是啥構(gòu)造嗎?萬一有倒勾呢?你這么一拔,非大出血不可!而且這傷口這么深,必須得消毒上藥。不然一旦感染了,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你就死定了!”
李大德這話半古半今,聽得馬三寶和王伯當(dāng)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明覺厲。
不過馬三寶倒是隨即想起了什么,詢問道:“三郎,金瘡藥行不行?”
“怎么?你有?”
李大德疑惑的看向他。前者先是搖頭,隨后又點頭道:“三郎你怎地忘了?咱們前幾天在樊鄉(xiāng)露宿時,還是你交予我保管的。我當(dāng)時看過,是上好的金瘡藥?!?p> 見他還是疑惑,馬三寶干脆出門去取。等到把某個眼熟的罐子放在桌上,李大德便恍然大悟。
這不是李淳風(fēng)臨走前塞給他的罐子么?
怪不得那小牛鼻子說這是他要的東西,還真是有種關(guān)鍵時刻,拆諸葛丞相錦囊的感覺。若古代都是這種掐指一算就能后知五百年的妖怪,那哥們兒作為穿越者的優(yōu)勢何在?
“三郎,接下來要怎么做?拔箭么?”
馬三寶的詢問打斷了他的走神。剛剛一番貌似高深的話,讓他和王伯當(dāng)誤以為這貨懂醫(yī)術(shù),此刻都眼巴巴的看著他。
既然有了金瘡藥,還是李淳風(fēng)這位小神……仙送的,回過神來的李大德膽子也大了許多。
李淳風(fēng)能算到他會在潼關(guān)遇到王伯當(dāng),還會出手救人,想必也算到了這姓王的命不該絕……吧?
“不能直接拔,寶哥你去找把小刀,匕首也行。另外再找烈酒,剪刀,針線……”
把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列了出來,也不管兩人理不理解,直接打發(fā)馬三寶去找。這邊又指揮著王伯當(dāng)脫了外衣,斜靠在桌子上。
燈光下,裸露出的胸口此刻滿是污血汗水。中箭的部位有些發(fā)紫,里面估計藏了不少淤血。
馬三寶折騰了好半天,才把東西找齊。
隨行的家將中有人帶了針線,但剪刀卻是沒有,只好用匕首代替。烈酒這種東西,原本在民間并不常見。好在京城有賣,出發(fā)前馬三寶自己卻是帶了一壺。
李大德自己不敢動手,指揮馬三寶用酒把匕首消了毒,把王伯當(dāng)胸前中箭的部位割開,放出淤血,取出箭頭,又用烈酒清洗傷口。
這年頭也沒有麻藥,個中的酸爽是不足外人道的。王伯當(dāng)疼得面目猙獰,冷汗直冒,卻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等到小心翼翼的把通紅的箭頭扔進水盆,傷口中用烈酒沖洗得再無血塊,饒是馬三寶都有些手腳發(fā)軟了。
“唔,還行,好像沒傷到動脈?!?p> 李大德踮著腳瞥了一眼,就趕忙挪開目光,故作淡定道:“接下來把傷口縫合,敷上藥就行了。要是這牛鼻子的藥有效,估計很快就能痊愈?!?p> “呃,縫縫,縫合?”
馬三寶的嘴有些飄,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看向李大德的目光有些驚悚。
他活了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聽說治傷要用縫的。
“當(dāng)然了!”
李大德擰著眉毛,理所當(dāng)然的點頭道:“這傷口被你切的這么大,不縫合,萬一裂開造成二次傷害怎么辦!那不是有針線么,你揪兩根頭發(fā)用酒洗洗,跟縫衣服差不多的!”
馬三寶和王伯當(dāng)對視一眼,后者遲疑了一下,便咬牙點頭道:“就依恩公之言,縫、縫吧!”
“那你忍著點!”
馬三寶再不遲疑,取過縫衣針來,正要揪自己的頭發(fā),又忽然頓住。想了想,干脆抬手揪了兩根王伯當(dāng)?shù)?,穿到縫衣針里,顫巍巍的湊近有些猙獰的傷口。
李大德中途又瞥了一眼,見傷口多少有了些電影上處理外傷的模樣了,便點點了點頭,端起滿是血水的臉盆出去,喚來那個叫李成的家將低聲叮囑。
“你翻墻出去,沿著巷子把這盆水一路灑到對面街上去,箭頭也扔遠些。小心點,別被人看見了。”
“三爺放心,小人省得!”
李成低聲應(yīng)下,干脆把那盆血水灌到水囊中,揣著那枚箭頭翻墻離開。
李大德一直站在院子里,等過了一刻,對方悄悄翻墻回來,點頭表示辦妥了,才舒了口氣。
此刻,關(guān)城內(nèi)的雞叫聲此起彼伏,天邊已然泛起了魚肚白。
天要亮了!
水魚要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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