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秋。
又叫孟秋。
讓人煩悶的暄氣溜了,天邊月兒漸圓,山澗大石窟窿下的爬地老螃蟹也異常肥美,桂花飄香皎潔如雪,田間一茬一茬的稻谷沉甸甸金閃閃的宣誓著,這是個豐收且涼爽的好時節(jié)。
清風(fēng)城三面環(huán)海,初秋尤為清涼。
日頭西下,羞答答的夕陽就像一個當(dāng)街叫賣的婊子,將清風(fēng)城狀元巷一大一小兩個少年拔腿狂奔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還不肯罷休,如影隨形。
兩少年,大的十六七歲,健碩強(qiáng)壯,如同小山丘般的身子骨,估計打架是把好手子。小的十一二歲,瘦弱得就像個三年沒吃飽過飯的孩子,病懨懨的,給人一種風(fēng)一吹就倒的既視感,。
兩人一路狂奔,穿街走巷,就像是灌木叢里拱泥巴,背時踩了獵人陷阱卻幸運(yùn)脫困后,受了大驚嚇的暴躁老野豬。
場面過程那叫一個橫沖直撞、動魄驚心。
結(jié)局嘛!用喪心病狂還不足以形容!
總之,雞飛狗跳之后,雞窩里的蛋能全部保住就是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了。
夜幕來臨前,還來不及止住吆喝聲,收攤回去抱婆娘,喝口小酒數(shù)數(shù)銀子銅錢、抱怨嘮叨幾句收成好壞的小商小販,街坊鄰居,買菜的婆姨大媽,反應(yīng)快躲得快的還好說,上了年紀(jì)的自然遭了殃,倒了血霉。
攤位被掀翻,雞飛蛋打損失慘重不說,鼻青臉腫,扭了腰肢足踝的都決不在少數(shù)。
狂奔中,病懨懨的少年身影卻意料之外的矯健,他在擁擠的人群里穿梭,速度依舊不減。就像是上山路上狂奔的山跳兒,縱橫騰移,快若奔馬。
瘦弱少年遇到實(shí)在避不開的,便會一個側(cè)空翻,腳尖點(diǎn)地,身子在空中畫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恰到好處的避開人群和攤位,然后輕飄飄的落地,頭也不回的繼續(xù)狂奔。
感情,這是技術(shù)活呀!
要放在平常,怎么算都得迎來滿堂喝彩,三五十個銅錢的打賞興許么得,鼓掌聲總歸是跑不掉的。
可現(xiàn)在?……
不罵娘的,估計不是嚇蒙了,就是戴了綠帽子都不敢吭聲的孬種孬種孬孬種。
相比之下,壯碩到光看一眼都極具視覺沖擊力的十六七歲少年,就比病懨懨那娃,動作直接粗暴得多。
自然,雞飛狗跳,雞飛蛋打的活計,九成九都是他的功勞。
他一路狂奔,氣焰彪炳,擋住路的一腳踢開,一腳踢不開的,那就兩腳。
期間,街巷中還有一頭受了驚嚇的高大騾馬攔在路中間,被他一拳砸在眉心處,騾馬應(yīng)拳而倒,還來不及發(fā)出半聲慘叫,便軟趴趴的倒在地上,估計沒多少進(jìn)氣了,魁梧少年再一腳將近八百斤的騾子踢到街邊,揚(yáng)長而去。
這氣力!
琢磨著,得上天了。
當(dāng)一個瘦弱男人走出驚恐狀態(tài),爬在興許是這輩子都不可能買得起第二頭的騾子邊,開始撕心裂肺哭爹喊娘時,兩個就像是喪家之犬的少年早已消失在狀元巷的盡頭。
剎那間,雞飛狗跳的狀元巷,一片狼藉,一地?zé)o處安放的雞毛靜靜訴說著無奈,哭喊怒罵聲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狗娘養(yǎng)的賊老天,這是遭了哪門子罪啊……
片刻。
一陣金石交錯,尖銳到極致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就像是在天邊,更像是在耳旁。
天空突然扭曲起來,空氣就像起風(fēng)的湖面一樣蕩起漣漪,一波又一波。
一抹大綠,瞬間,突兀的出現(xiàn)在狀元巷。
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般。
是個穿綠裙子的矮小女人。
她戴著一頂碩大的篾制斗笠,一身綠色的百褶連衣裙顯得很長很長,幾乎蓋過了足踝處,左手拖著一柄足有一丈長的巨型黑色大刀。
一股冰寒徹骨的氣息以矮小綠裙女人為中心,在蔓延,無聲無息。
仿佛空氣都凝滯了。
前一個呼吸間還哭天喊地,嬉笑怒罵的狀元巷,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一種不詳?shù)哪铑^在他們心中蔓延,生根發(fā)芽,仿佛原本恐懼就扎根在他們心底,窒息的感覺席卷而來。
不可抑制。
不知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其他原因,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哇哇大哭起來。
綠裙女人拖刀走近,掀起碩大斗笠的一角,眉眼含笑的看著六七歲小姑娘,用手戳了戳她稚嫩、還有淚痕的臉蛋,柔聲道:
“不哭、不哭。朱三少家有的是銀子,明天姐姐帶你去他家取便是,騾子死了便死了,有錢還能買回來。
即便不買騾子,買三五頭毛驢,也是極好的”。
綠裙女人聲音算不上好聽,還有些稚嫩,卻有一種魔力一般,能讓人瞬間平靜下來,聽她說話。
小姑娘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淚珠,只是看著她,看著她臉上那一道從左臉貫穿到右臉,而導(dǎo)致嘴角扭曲到觸目驚心的臉。
小姑娘看著她輕輕的搖頭,不知道是不愿意還是嚇得只會搖頭?
綠裙女人瞬間皺眉,卻依舊溫柔道:“你可知道,跟姐姐去朱家拿了銀子,不但可以重新給你爹買幾頭牲口,因該還有些富余。你就不想添置幾身新衣裳,給你娘買些胭脂水粉?
拿了銀子,不說能餐餐大魚大肉,至少每天煮的白米飯里不用參那些難吃的大豆不是?
大豆吃多了,氣不順,一女孩腹脹放屁丟人不丟人哩?
還有,太子街書坊有不少圣賢書,你一個丫頭進(jìn)不去私塾學(xué)堂,就不想買幾本書,學(xué)字學(xué)道理?”
綠裙女人苦口婆心,小姑娘卻依舊搖頭。
不知何時,那個趴在騾子邊哭喊得撕心裂肺的瘦弱男人,將小姑娘護(hù)在了身后,扮演起了父親的角色。
綠裙女人哈哈大笑,一巴掌將瘦弱男人打翻在街邊,轉(zhuǎn)身看著那些依舊心底驚恐萬分的街坊鄰居婆姨老太,朗聲蓋棺定論道:“老子也不跟你們這些孬種扯這些沒用的,明天朱家大院門口集合,大家把今天的損失,三五倍的拿回來。不去的,不敢去的,老子拖著刀去他家拆房子,拆人骨頭。”
綠裙女人說完,將斗笠拉下了些,頭也不回的拖刀繼續(xù)前行。
她身影飄忽。
如果有人目力跟得上她的腳步。
勢必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綠裙女人行走時腳不沾地,看似輕柔又極慢極慢的腳步提縱之間,每一步都能跨越三丈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