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寧隨著小童在宅子內四處轉著,從小童口中得知,這家主人姓木名有字化之,因為自幼喜好方術,不肯讀書,便被以詩書傳家為重的父親趕出了家門,早早地流落于江湖,行走四方。老太太娘家姓許,除了操心小孫女的婚事外,基本就是位菩薩。小姐木柳兒年方十五,從小隨著兩位老人四處飄泊,是他們唯一的親人。
待來到一處月洞門時,來了一人急匆匆地把小童叫了去,留下徐正寧一人杵在那里,不知該往何處?
莫不是剛才那番話惹了老夫人不高興,因此故意給自己一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碰?徐正寧猜測著。如果真是這樣,那現(xiàn)在自己是返回堂屋就此告辭好了?還是在這里等著好了?如果不是這樣,又該何去何從?兩下里,竟沒有主意。
“姑娘,我們該回去了。剛才有人來報,說老太爺回來了?!币粋€清脆的聲音響在了月洞門的另一側。
徐正寧心思一動,看看四周,不見半個人影。便探身上前,靠近月洞門,把臉貼在門邊,小心翼翼地移出半邊腦袋往里看去。
門后有一小池塘,池中零星地散著幾株枯敗的荷葉,池邊有一小巧精致的涼亭,亭里一坐一站兩個人。坐著的是一位少女,十五、六上下,面容清秀,雖不是絕色,但那份鮮嫩和清純一下子就把徐正寧心底的饞蟲給勾了起來,頓時無心再去管旁邊立的那個長什么樣了。
“姑娘?!闭局膽撌莻€小丫環(huán),“據(jù)說這次老爺子得了個寶貝,咱們去看看吧?!?p> 坐著的當是木柳兒無疑,“你怎么那么心急啊,爺爺?shù)膶氊惗嗔巳チ耍@次不見得有什么可稀罕的。”
“好姑娘,你就可憐可憐畫兒的肚皮吧,它都‘咕咕’叫了?!毙⊙经h(huán)拉起木柳兒的手搖晃著。
被她逗得輕輕一笑,木柳兒用青蔥般的手指點了一下丫環(huán)的額頭,“你早上沒吃飯嗎?這么快就餓了?”
小丫環(huán)畫兒道:“也不是。今天不是來客人嗎?聽廚房的嬸嬸們說老太太吩咐她們做了好多特別好吃的。”
“原來不是餓了,是饞了。”了然地點點頭,木柳兒無奈起身,“那走吧。餓壞了你可就沒人陪我說話了?!?p> “多謝姑娘?!毙⊙经h(huán)愉快地扶了一扶,動作很是敷衍,“姑娘,我們快走吧?!币话牙鹉玖鴥壕统靥亮硪贿叺拈T快步走了過去。
斯人已去,空留景致也悵然,徐正寧頓感好生沒落??尚牡啄丘捪x到是一下跳了八尺高,提醒著自己該有所打算了。
壓住饞蟲,平復一下心情,徐正寧開始盤算著應該怎么下一步該怎么走?聽剛才小丫環(huán)的話,并非是老太太有意刁難,而是發(fā)生什么突發(fā)的情況。那么看來還是機會的,并且機會說不定還很大。首先自己的樣貌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身家說出來也不差,已娶妻這一點是有些麻煩,但這里沒人認識自己,只要現(xiàn)在不說也是能蒙混過去的,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飯也不怕他們反悔。更何況一個一直漂泊江湖的九流人家,能攀上正經的富貴讀書人家的門庭本就是給他們長了臉了。眼下要過之關有二,一是老太太,二是老太爺。老太太的情況雖不明朗,但結合聽到的和看到的,只要自己努把力,十成里面應該能有八成的把握。老太爺還沒見過,情況未知??磥?,還得先按下心思,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況且太容易到手的東西也沒多大趣味。
“徐公子還在啊?”背后有人叫徐正寧。
回過身,一個青年男仆端著滿臉討好的笑立在后面,“老太爺突然回來了,家里一時忙碌,竟把公子一人晾在這里,真是怠慢了,還請公子看在我家主人份上不要與我等下人計較。”
“沒事,”徐正寧大度地說:“老太爺回來了,當然是喜事一件,合府慶祝也是應該。是我自己來得不巧。”
“酒席已備好,老太太吩咐請公子過去?!蹦衅捅攘藗€請的手勢。
“勞煩帶路。”
徐正寧跟著男仆再次回到堂屋,不過男仆沒有將他帶到正廳,而是來到了左側的廂房。
房內正中一張八仙桌,桌上酒菜林立,碗碟齊備,老爺子面南坐北占了主位,老太太居右,左側虛懸應該是待徐正寧入席。
“公子快請坐?!币娦煺龑庍M來,老太太一臉笑容,十分慈祥?!白尮泳玫龋瑢嵲谑堑÷??!?p> “晚輩打擾了?!毙煺龑幉恢醯男闹杏行╈?,對兩位老人作揖施禮,撩袍坐下,小心地瞟了眼老爺子。
正好老爺子也斜眼看著他。
咯噔!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好犀利的眼神!簡直是直抵人心深處,讓你那最隱秘的心思都無處可藏。徐正寧急忙轉過臉,不敢再與老爺子對視。
“你這是干什么?”老太太不高興了,拿筷子頭敲打老爺子手指的骨節(jié)處,“徐公子是我的貴客,不是求你辦事的人,你這是什么眼神?看把人家嚇的,臉都白了。你是信不過我的眼光是不是?是不是?!”越說聲調越高,弄得徐正寧的耳朵都痛了。
“好好好?!崩蠣斪邮掌鹗种溉嘀?,“你厲害,你厲害。你的眼光,我怎么敢說半個不字?”
“知道就好?!鞭D過臉,老太太對著徐正寧又是一臉慈祥,“公子莫怪。老頭子這是習慣了,我回頭就叫他改?!?p> 徐正寧哪里敢???剛才那眼神,分明就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再加上仆人所說的情況,這老爺子必定不簡單,不是可以得罪的人。當著老太太的面固然好,要是沒了老太太在,一個不小心說不好背后被他下手弄死都是有可能。更何況自己還一心想著人家的小孫女了。于是連忙擺手,“不不不,”又打著圓場,“木翁是能驅邪鎮(zhèn)惡之高人,目光銳利是必然。能得木翁指點是晚輩的榮幸。就是不知木翁有何指教?還請明示。”
“你不就是人模狗樣的人一個嘛,我能指教什么?”老爺子還挺有幽默感。
老太太又不高興了,“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人家小后生恭恭敬敬的。你陰陽怪氣個啥?給我端正一下你的態(tài)度!”回頭給徐正寧道:“別理他,這次一去半月,不知帶回了個啥東西。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這個人也碰不得,那個人也不讓碰,整個人都弄得神經兮兮的。他平常說話不是這樣子的。”
“不敢,不敢。”徐正寧陪笑道:“木翁所尋到的東西必是世間所罕見的寶物?!?p> “也沒啥稀罕的?!崩蠣斪硬砰_口,桌子下面就挨了老太太一腳,隨即咽了下原本的話,改口道,“咳咳。來日方長,有機會一定請公子鑒賞鑒賞?!?p> “那晚輩翹首以待?!?p> “你啰嗦個什么勁?都不知道問一下正經的問題?!崩咸冻独蠣斪拥男渥?。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徐正寧的碗里?!肮硬槐乜蜌?,全當這里是自己家。來!吃菜!”
老爺子則親自給徐正寧倒了杯酒,“后生,家住哪里???”
徐正寧受寵若驚地接下老爺子的酒,“晚輩家住常川縣?!?p> “喔?!崩蠣斪拥溃骸澳请x這里挺遠的啊?是因為什么事來這里???聽看門的老仆說你住在客棧。想來在這鎮(zhèn)上應是沒什么親戚朋友的?!?p> “是?!毙煺龑幍溃骸巴磔厑泶耸怯性省V灰驗橐贿h房堂弟,近日碰上了不怎么好的事情,心情憂郁,難以排遣。家母怕他作出病來,命我?guī)奶幾咦撸郧残膽?。我聽聞得?zhèn)上舉辦法會。主持者圓慈法師乃得道高人,想著佛法宏大,最能開解心志。便來了此地?!?p> “我就說徐公子是心地柔軟的好人吧?”老太太很是得意地撇了眼老爺子,“不知道令堂弟現(xiàn)在可大好了?”
“多謝老夫人掛記?,F(xiàn)在他人在凈意寺,說是得了法師指點,心開不少,又于佛經中得了趣味,一心追求人生更高的境界去了?!?p> “那家中可有妻室?公子這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人,一定早就娶妻生子了吧?”老爺子回給老太太一個眼神。
重點來了!嘻嘻,果不出所料,這老太太是看上自己了。想想池邊亭子里那帶著清露的柔弱小花,徐正寧心神不由一陣蕩漾,“讓木翁見笑了,家母早年替晚輩算過命,言不能早娶,直到今年年初才剛剛解封。因此,還是孤身一人?!边@謊言以前說過無數(shù)次,溜得很。
“真的?”老太太喜形于色,嘴都快笑得合不上了,“太好了?!?p> 老爺子卻沒多大反應,面色無悲無喜,有些漠然。
那又怎樣?看得出來,這家里還是老太太的話更算數(shù),只要搞定了她,這婚事就十拿九穩(wěn)了。到時候,做了老頭子的孫女婿,還會怕他加害自己嗎?若讓小孫女做了寡婦,老太太還不得找老頭子拼命?徐正寧想通一切,便不在著急。裝傻不知他們?yōu)楹稳绱税l(fā)問,只低頭喝酒吃菜。
看徐正寧不言語,也不知道是真心沒聽懂了?還是害羞?老太太有點著急,但畢竟是女方,不可太過直接。只得又捅捅老爺子胳膊。“老頭子說句話???讓人家客人悶頭吃東西算怎么回事?”
徐正寧心頭得意,看來靜待魚兒咬鉤即可。
老爺子被老太太捅得有些急了,瞪了她一眼,“還是三天之后再說吧?!苯又酉乱粋€炸雷,“三天后他若還能活著,再說別的?!?p> 說得老太太一臉的驚愕,半晌都沒能回過神。
徐正寧更是被嚇得不輕,實實在在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木家老爺子這話是說自己活不過三天?!
老太太愉快的表情也瞬間飛得無影無蹤,眉頭隨即緊皺,“老頭子,你這話可當真?”
“我什么時候說過慌話?”老爺子很是不滿。起身一甩袖,“我吃飽了。你們自便!”說完轉頭就走了出去。
剛才還說來日方長,請自己看寶貝了。怎么一轉頭就預言自己活不過三天?這木老爺子的話到底哪句是真的啊?徐正寧反應過來,仔細一想到也沒那么慌了。見老太太神情不妙,有些不忍,說來,這位老人家對自己一直挺好的?!袄戏蛉??”開口想勸慰幾句,被老太太一抬手給擋住了。
老太太對徐正寧道,“敢問一句,公子方才所說之言可都屬實?”
“千真萬確!”徐正寧信誓旦旦。
“那好。公子也是曾聞聽過我家老頭子的本事。我在此對公子多嘴一句,他的話從來沒有出過錯。因此,公子的性命恐怕真的堪憂啊?!?p> “那可如何是好?”聽老太太如此一說,徐正寧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
“公子無須害怕?!崩咸桓毕铝藰O大決心的樣子。“既然老頭子這樣說,我這老婆子也就顧不得臉面了。公子也知我家有一待字閨中的小孫女,我唯一牽掛的也只有她了。如果公子不嫌棄,我愿意把孫女許配給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徐正寧自然是求之不得,但面上的功夫還是得做的,“老夫人抬愛,晚輩豈敢不受。但方才木翁預言我活不過三日,倘若是真,豈不是耽誤小姐終身。還望老夫人仔細思量。我生死事小,小姐終身事大,如果連累了小姐,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晚輩也難以心安?!?p> 這番話好像又讓老太太感動了,她眼中竟浮起了淚花,“好個懂事的孩子。我真是沒看錯人啊!”拿手絹拭了拭淚珠,道:“我即叫你無需害怕,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大可放心允了這門婚事。”
“這?”徐正寧還是裝模作樣地猶豫著,“老夫人還請三思?!?p> “不必了。”老夫人斬釘截鐵地說:“你只要應允了這門婚事,我保你不死!”
“多謝老夫人,那,”徐正寧還是遲疑片刻才道:“晚輩允了便是?!笔虑閬淼倪€真是突然,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難道是這老兩口為了孫女的婚事聯(lián)手演的戲?要不然,自己風華正茂怎的就飛來個魂歸地府的劫數(shù)?想想也不太可靠。不過,不管怎么樣,只要能娶回那朵嬌花,就心滿意足了。
“這就對了?!崩咸Φ溃骸澳闳タ蜅J帐笆帐埃岬郊依飦?。我就算把老頭子的耳朵擰下來,也要讓他把公子你的劫數(shù)給破了!”
“多謝老夫人!”徐正寧跪地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