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內(nèi)，丫頭婆子們穿梭來去，忙著打掃清洗，準(zhǔn)備著一年之中最后的那個節(jié)日來臨。見沈夫人從她們身邊走過，都暫時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行禮。
可沈夫人即充耳不聞也視而不見，神游太虛地一路走了過去。她身后的周嬤嬤凝神若思，望著其背影心中的陰影不斷地擴(kuò)大，擔(dān)心的情緒沉重的像塊大石頭。
“太太，”瑞泠突然出現(xiàn)在了沈夫人的面前，擋住去路，“太太剛才出去了？”
“你找我？”沈夫人的思緒被瑞泠的話拉了回來，恢復(fù)了如以往的平靜，臉上還灑上了微笑，“你身體不好，不要亂跑。這外面冷得很，寒氣容易侵體，會著涼的?！?p> “回太太，瑞泠姑娘一直都乖乖地在房中睡覺，才醒了一小會兒，聽到太太回來了才來迎接太太的?！钡孟卜隽朔?，替瑞泠回答。
“嗯。”沈夫人欣慰地摸摸瑞泠的頭發(fā)，“聽話就好?！?p> “太太在生氣？”瑞泠睜大了眼睛，用一種很幼稚的眼神看著沈夫人，“有人欺負(fù)太太了？”
“沒有?！鄙蚍蛉溯p聲回答。
“得喜說，今天廚房給太太送了好多好吃的糕點(diǎn)來？”瑞泠低下頭，雙手扯著衣角，聲音變得低低的，跟夏天夜晚里的蚊子聲差不多，“我就覺得好餓。”
“原來是為了這個呀。”沈夫人看看得喜，后者連忙解釋，“一日三餐，都是我定時去拿的，瑞泠姑娘也都吃得好好的?！?p> “周媽媽，派個小丫頭把糕點(diǎn)送一半到瑞泠姑娘房里，剩下的給二少奶奶和林姑娘送去?！?p> “唉。”周嬤嬤應(yīng)著，隨即叫來一個灑掃的小丫環(huán)去把事情辦了。
“好了，得喜。送瑞泠姑娘回屋去吃糕點(diǎn)吧。”
得喜扶著瑞泠才要走，瑞泠又開口了，“太太，那個捕頭不是好人，他是來害你的，你別聽他的話?？彀阉虺鋈?！”
沈夫人神色一凜，春光瞬間換成了秋風(fēng)，“得喜？”
“太太恕罪。”得喜一下子跪倒在地，語調(diào)慌亂地說道:“實(shí)在是瑞泠姑娘問了太多次了太太去哪里了。我一時覺得也沒什么，就實(shí)話實(shí)說，說是有個衙門的捕頭找太太。但別的真的沒說什么。我真不知道，瑞泠姑娘為什么這么說呀！”
沈夫人的目光在得喜和瑞泠身上掃來掃去，判斷著她們話中的真實(shí)性。
周嬤嬤上來打了個圓場，“以瑞泠姑娘現(xiàn)在的情況，只怕都是些小孩子的話吧？多半是等糕點(diǎn)等久了就認(rèn)為讓她吃不到的王捕頭是壞人了。”
“是是是，一定是媽媽說的這樣。”得喜得了救命的稻草，自然得緊緊抓著?！敖裉彀镜乃帲?yàn)槿疸龉媚锼?、睡得遲了，還有沒來得及喝了。”
“扶瑞泠姑娘回屋吃藥吧?！鄙蚍蛉艘凰π渥樱M(jìn)了自己的屋子。
得喜還沒回過神，周嬤嬤推了她一把，又給了眼色。這才迅速從地上站起，“謝謝媽媽?！?p> “沒事，好好伺候瑞泠姑娘?！敝軏邒咝Φ煤軠厝?，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瑞泠姑娘，回屋吃糕點(diǎn)了?！?p> “好?！比疸鲩_心地拍了一下手，又偏頭看向沈夫人的屋子，“太太了？”眼神中充滿著好奇又帶著明顯的笑意。
“太太不餓。瑞泠姑娘自己吃就好?！?p> 打發(fā)了得喜送瑞泠回了屋，周嬤嬤這才回到沈夫人身邊。
沈夫人把椅子挪到了窗邊，把窗子推開得大大的，任窗外那株臘梅的香氣穿堂過室，把馥郁遍灑屋內(nèi)。輕輕吸上一口，便是沁人心脾，五臟六腑仿佛被清洗了一遍，頓時感覺通體輕盈，隨時有羽化飛身的可能。
“太太累了？”周嬤嬤也沒去關(guān)窗，只是靜靜佇立在沈夫人身邊。
“不累?！鄙蚍蛉丝恐伪?，閉著眼睛。
“屋子里已經(jīng)打掃完了，我讓她們?nèi)ピ鹤雍腿疸龉媚镂堇飵兔θチ?。?p> “嗯。”沈夫人懶懶地回答。
“太太是傷心？”
“小琴遇到了事情為什么不來找我了？盧大夫和莫婆婆為什么也不來了？”
“我記得翠語峰上那第四個死的人好像是縣城里的人，姓左。只怕也是個穩(wěn)婆?！?p> “少均這孩子怕嚇到我們，信上把這事寫得含含糊糊的，我也就知道個姓什么。還真沒把這幾人聯(lián)起來想過。主要還是從沒想過，小琴她會…………”
“要不是因?yàn)槿疸龉媚锏氖?，我們?yīng)該仔細(xì)問問大少奶奶?；蛟S…………”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沈夫人睜開眼睛，“事情已經(jīng)有人做了?！?p> “我們可以早做準(zhǔn)備，也不至于等到捕頭上門來問話這么措手不及了?！?p> “衙門里的人找來是遲早的事。也沒什么好怕的。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實(shí)說就好?！?p> “可是太太?！?p> 沈夫人一擺手，“沒什么好怕的。讓他們查好了。這件事上，我們可真沒做什么?！?p> “可做這事的人的意圖分明不簡單，怎么看都是沖著太太您來的?！?p> “做這事的人的意圖是有點(diǎn)迷，他能在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處了？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好處了？”
“是啊，當(dāng)年那事?lián)嗡酪膊贿^是件小事。就算當(dāng)著大家的面攤開來也不能把您怎么樣？”
“一件小事，卻要用四條人命引出來。這背后的人真的好狠?！?p> “是的，真狠?！被蛟S是開著窗戶的關(guān)系，周嬤嬤忽然感覺全身一冷，打了個哆嗦。
沈夫人伸手在一枝探頭進(jìn)屋的臘梅上摘下來兩朵小金黃，放在鼻下嗅著，“或許，他是想說另外那個人的事？”
另外那個人？與這事有關(guān)的？周嬤嬤腦中閃過一張臉，心又沉重了幾分，“太太？”
“派人去看看小琴的家人，送些銀子過去。給其他的幾家也送些去。寫信給蓁蓁，問問青峪鎮(zhèn)那邊有什么不尋常的事發(fā)生沒有？還有，找個有經(jīng)驗(yàn)的和王捕頭一起查查案吧。”
“是。”
自從得了兒子，楊心兒對其他的事情皆不關(guān)心，滿眼里只是兒子的吃吃喝喝、哭哭笑笑，衣服暖和不暖和？窗戶關(guān)嚴(yán)沒有？不僅不來找林玉竹了，就算林玉竹偶爾想找她說說話，沒聊幾句就要去看兒子醒了沒？睡了沒？弄得林玉竹也跟著緊張兮兮的。
秦家這小少爺?shù)妹催h(yuǎn)，取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yuǎn)”之句，是伯父秦少均寄托的在他身上的美好期盼。至于為什么不是爺爺秦冒或父親秦少城來取名了？那是因?yàn)?，秦冒說每每看到孫子就會想到瑞泠失去的那個兒子，心思混亂，頭暈眼花，實(shí)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秦少城則是認(rèn)為兄長為秦家的當(dāng)家人，秦府的下一代由他取名比自己好，并且打算把兒子的教導(dǎo)之責(zé)也一并托付給秦少均了。
“你說這父子倆，平時家里的事不幫忙，到了自己兒子、孫子的身上了還是這樣。這甩手掌柜真是當(dāng)?shù)每梢浴！焙逯鴥鹤铀擞X的楊心兒也許是覺得了悶了，竟難得的主動請了林玉竹來閑聊?！叭€名字都要勞煩大哥?！?p> “自家的孩子，大哥哥只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姐姐懷孕的時候，蓁蓁姐可緊張了。”
林玉竹掩著嘴笑著，“今天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的？”
“哪有？還不是東邊?！睏钚膬阂粫r沒聽明白，很老實(shí)地回答。
“呵呵。”林玉竹笑得更開心了，拿手在楊心兒的眼睛前面來回晃了幾晃，“泊遠(yuǎn)小少爺已在夢鄉(xiāng)，姐姐可以回回魂了。”
楊心兒也回了過味兒來，“你這丫頭，這段時間閑得很，盡在屋里頭天天磨牙了吧。找你來說說話，還牙尖嘴利的打趣上我了?！?p> “到不是打趣姐姐。姐姐自己算算，這些日子除開寶貝小少爺，你理過別人沒有？今天阿圓來說你請我過來說說話，第一遍我還只當(dāng)聽錯了?！?p> “好好，是我不對?！睏钚膬汉軟]誠意地道歉，“我在這里給妹妹陪個不是總行了吧?！?p> “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和我說話了？”林玉竹到也不在意，品著香茗，吃著點(diǎn)心，悠哉悠哉地問，“這是要過年了，又打算借小香給小少爺裁新衣服？”
“他的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了，不用麻煩小香。你到是提醒我了，前面小香幫了不少忙，得給她送點(diǎn)東西以表謝意?！?p> “那我替小香謝謝姐姐了?！绷钟裰癫豢蜌獾卣f。
“小香了？”楊心兒朝林玉竹后面望著，小香、小趣都沒跟來。“小趣又去廚房找好吃的去了？你不給她說一聲。小香再會打點(diǎn)，去多了那幫人口里不說，心里可討嫌了。我這里的點(diǎn)心不比廚房好吃？來我這里就行了，何苦讓別人在背后嚼舌根?！?p> “姐姐放心，小趣在貪吃，這點(diǎn)分寸還是有的。是二太太太那邊照顧瑞泠姑娘的得喜找小香有事，我想著她們也都陪著我悶在這屋里許多日子了，就讓小趣也跟著去透透氣。順道把我托金嫂買的幾盆水仙送兩盆過去，一盆孝敬二太太，一盆送給瑞泠姑娘。剩下的帶回來，姐姐和我屋里各自再放上一盆，既裝點(diǎn)了屋子又添了香氣?！?p> “你買花了？”
“金嫂說有家人的水仙育得好，鎮(zhèn)上好多人都搶著買。我一時心癢難耐也就湊了個熱鬧。”
“你到真是閑了?！睏钚膬阂埠攘丝诓?，或許是茶水有些燙，讓她的眉毛微微的擰了一下，“說到這瑞泠姑娘，你看她那病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瑞泠初回來的時候只是愛一個人呆呆地坐著，還是能跟人說說話的，只是說著說著就不知道走神去了哪里？呆呆的看著一個地方發(fā)呆。你再叫她，她就答非所問。除去這些，其他的也沒什么異樣的地方?？蓾u漸的這情況就越來越不對勁，說話的口氣不在像個正常人，指著這個說要害她，又指著那個說是殺人兇手，時不時還莫明的陰笑幾聲。有一天居然拿著剪刀把一個伺候她的丫鬟的頭發(fā)給剪了兩下，丫鬟們嚇得不輕，合力把剪刀奪了下來，又把屋里這類的全都收了起來，生怕她拿著又再剪誰。
后面請了大夫來，把了脈，了解了前因后果，說是這身體上并沒有大礙，這毛病出在心里?？峙率且?yàn)榱鳟a(chǎn)之后太過思念孩子，情緒抑郁難疏，憂傷過度積在了心頭。這心病難治，大夫開了兩副藥讓試著吃吃，早、晚各一副，順序絕不可錯。
這藥一下去，瑞泠到是安靜了，也不指著人鬧什么要害她了。但神情卻變成了小孩子樣，做什么、吃什么都得讓人哄著。開心了就多吃幾口，多玩一會兒，不開心了就堅(jiān)決不吃不張口，你要強(qiáng)行喂吧，她也不反抗，就是等你一轉(zhuǎn)身就給吐了出來。因此，只要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府里都是先緊著給她。
大夫還說，這病人除開要好生照看，也要和親人多相處，讓她多生安全之感，這樣對病情有好處。沈夫人想著瑞泠也只有瑞清這一個哥哥，而且瑞清是頗為疼愛這妹妹的，如今瑞泠病在這樣，大夫又有這樣的叮囑，就特許瑞清白天可以隨時進(jìn)來看瑞泠，也不用向上報備。所以，白天瑞清就常常來沈夫人院里陪著妹妹。這瑞泠還真的又聽話了許多。讓伺候她的丫鬟們懸了多日的心總算能完全的放下來了。
“瑞泠姑娘是個可憐人?！?p> “孩子沒了是可憐，可她這??？我怎么覺著…………”楊心兒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
“大夫說這心病不是一天可成的，我想在那土匪窩里說不定就開始了?；氐絼e院看到熟悉的一切，讓她更想孩子，才加重了?！?p> “你是說，她這病是真的？”
“姐姐不信她的病是真的？”
“病這東西，咱們不是大夫，真假不好太過武斷。但她哥哥瑞清回來后的那套說辭怎么聽著都有些不對。”
“是有好幾個說不通的地方。”
“你說這哥哥沒說實(shí)話，這妹妹又突然病得這么古怪？這兩者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嗎？”
“有大哥哥在了。不用擔(dān)心?！绷钟裰駥η厣倬哪芰苡行判摹?p> “瑞清那邊我當(dāng)然不操心了，可瑞泠就在我們身邊啊。兄長再厲害也不好隨時插手到咱們女眷里邊來吧？”
“還有二太太啊，大哥哥一定是跟二太太商量過的?！?p> “這瑞清都能白天去娘那邊了，這要釣的魚有多大呀？”
“能讓瑞泠姑娘把那個女鬼帶進(jìn)院子，還殺了人，又差點(diǎn)害小少爺無法出生的魚，自然大得很。”一想到那晚的情景，林玉竹還是心有戚戚，仿佛那陣陣的陰風(fēng)又掃在了身邊，不覺渾身一抖。
楊心兒也伸手握緊了胸口的月白香囊。
這時，門口的簾子被人掀了起來，阿圓捧著一盆清香撲鼻，姿態(tài)高雅的水仙走了進(jìn)來。
“這花真好看。”楊心兒拔弄了兩下水仙的葉子，指示阿圓把花放在離床最近的地方。“金嫂還挺會挑的?！?p> “小香、小趣她們回來了？”林玉竹問阿圓。
“回來了，還說聽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給姑娘說了。”
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讓她們過姐姐屋里來吧?！?p> “她們放好水仙自然就過來，不用姑娘交待的。”阿圓覺得小趣那急切的表情真的好玩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