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秦少原和周貴很快便來到了洗云閣的大門口。
周貴快步上前，推開了“吱呀呀”亂響的門，一面恭請秦少原進去，一面嘟囔著，“這門怎么也不多上點油啊?秦家少這點費用了？這響聲，虧得是主人和我，要是換個旁人，保準被嚇死！這大少爺不在，老爺放牌位的地方怎么就不精心照看著點？”
是的，雖然經(jīng)過云適意的一番表演，讓秦少均認為秦昂的大仇已報，回來后就正式下葬了秦昂的尸體。但秦昂的靈位卻也沒有擺在宗祠，而是經(jīng)秦少原提議，仍舊放在了這洗云閣內(nèi)。這里就是秦家后輩們祭奠秦昂之所。
至于為什么會這樣，那是因為秦昂死得實在不同尋常。按古先生的說法：兇死者戾氣難消，處理不好會成大患。秦昂雖然生前是個講理的人，但做了鬼就很難說了，若是一股氣橫在胸口不散的話，與祖宗們呆在一起只怕也是難以平安相處的。不如單獨設一處，表現(xiàn)出對秦昂的絕對尊重，以期能化解秦昂的憤恨，讓他不與祖宗和兒孫們?yōu)殡y。說不定還能升仙得道，護佑秦家后代平安順遂。
這些自然是秦少原串通了古先生弄出來的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而真正的原因其實是另一個。
“還不是前任大少奶奶的鬼魂鬧的?！鼻厣僭_入門，徑直往里走去。
前任大少奶奶？周貴很快反應了過來，“主人，這算是咱們的功勞？”
那個前任大少奶奶的鬼魂，不就是主人讓古先生遣赤夕扮的么？
“你說了。”
“沒事，”周貴腦子轉(zhuǎn)得快，“明天我自己帶油來上上就行了。”
“很好，秦家的人一準以為又鬧鬼了。”秦少原不由笑了笑。
“鬧鬼好啊，”周貴道：“鬧鬼就沒人會來這里了，咱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肯定沒人能發(fā)現(xiàn)。主人，要不咱們以后定這里商議事情吧？”
“你還有點腦子，我本來也是這個意思?！鼻厣僭?。
“我是主人一手帶出來的，這點腦子當然是有的?！敝苜F又開始拍馬屁了，“但怎么也比不得主人聰明。若是早生百年，相逢于那亂世之中，我一定能跟著主人躍馬揚鞭，搏出一番事業(yè)，執(zhí)掌山河，這天下姓什么還未可知了。”
“閉嘴！”秦少原嚴厲地橫了周貴一眼，“這里是說這話的地方嗎？老爺?shù)慕陶d你全忘了？有風的地方，萬一把話刮走了怎么辦？”
周貴心頭一顫，縮了縮脖子，認錯道：“小人知錯，以后必當謹言慎行，不出半點差錯?！?p> 秦少原收回目光，“你都這么大意了，手下的人恐怕更加隨性，回去你要讓他們好好收收性子，別讓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行蹤。更不能把大事透出半分！”
周貴諾諾：“是的，主人。”
繼續(xù)向前，兩人來到了擺放靈位的正屋。
其實這里原本是秦少均和曲云苓的居所，格局并沒有多么正式，只是一種閑情慵懶的風格。加上秦少均事事讓著曲云苓，女子閨閣的氣氛更是濃厚。如今要變成祭奠的場地，也別無它法，秦少均只得把這前面的屋子內(nèi)所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撤走，不留一件，徹底地變成空空蕩蕩。
然后，在最大的一間里擺放好秦昂的牌位，設好香案燭火，陳上瓜果，日日派人打掃供奉。這間屋子便成了洗云閣內(nèi)最莊嚴的正屋。
周貴點上一柱清香，鄭重地交在秦少原的手里。
秦少原把香插進香爐內(nèi)，合掌默念了幾句，接著撩起衣服前擺，跪上蒲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周貴亦跟在秦少原身后，磕了頭。
行完大禮，秦少原起身，默默后退，直到出了正屋的門，方轉(zhuǎn)身行走。
兩人走過了正屋，才又開口講話。
“這晚上沒人守院子，這屋子還真感覺挺空的。”周貴摸摸胳膊，周圍的氣息好像變得冷了一些。
“大少爺那么孝順，怎么會不派人來守靈位。大少奶奶這么小心謹慎的一個人，再怎樣也會指個來看燈火的。是我不讓的。”
“為何？”周貴問，主人對老爺一向很崇拜的?！皟H僅是為了主人方便見我嗎？”
一聽這問題，秦少原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半晌后，問了周貴一個問題，“周貴，你跟著我和老爺多久了？”
“自打九年前，老爺救下我，又幫我擺脫了官府的追捕重新獲得自由后，就一直跟著主人和老爺。記得那時主人還是少年模樣，一晃多年，主人真是成熟了不少?！碧岬酵虑皦m，周貴變得有些感慨，“老爺和主人的活命之恩，周貴我永世不忘，就算肝腦涂地，也難報萬一?！?p> “你，你是個有血性的。”想起以前，秦少原心中也難以平靜，“當日你不過是與人做口角之爭，繼而發(fā)展成雙方打架互毆，一時失手殺了人，算不得大錯。老爺也是憐惜你的遭遇，才肯幫你的。弄了具尸體冒你的名字送去官府了了你的案子?！?p> 周貴不言，靜靜聽秦少原說。可鼻頭真有點發(fā)酸。
但很快，秦少原就收拾好心情，提醒著周貴，“不過你要記住，你手底下的并不是都跟你一樣失手犯案的，多得是天生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你要端著你那要人命的狠勁，不能有一點的松懈。稍有差池，他們就會反過來把你咬了！”
周貴一笑，“這個請主人放心。他們縱全是狠人，但個頂個也都是極愛錢的。有秦家這座金山壓著，他們翻不了天。”
“你懂得怎么用他們就好?！鼻厣僭溃骸艾F(xiàn)在我告訴你，為什么我不讓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往這洗云閣派人?！?p> 周貴立刻豎起耳朵，萬分認真地聽著。
“這個洗云閣自從曲少奶奶過逝后，基本就荒廢了。在秦家有這一處空閑的不能再空閑的地方，也是誰也不會懷疑的地方，當然是要好好利用的。于是老爺早就偷偷地把這里改造了一番，放了些很重要的東西在這里?！?p> “玄影嗎?”周貴腦筋轉(zhuǎn)得極快。
秦少原抿嘴笑笑，算是默認。
“全都在？”
“不。”秦少原否認，“翠竹坡下面的那些并沒有在這里?！?p> “可，老爺不是說全都收在手里了么？”周貴吃驚地問。
“那是為了防止你手下的人動搖信心，又為了釣像古先生這樣的人上鉤，才對外那樣說的?！?p> 周貴現(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秦少原剛才會突然發(fā)出“周貴，你跟著我和老爺多久了？”這樣的問題了。如果自己不夠忠心，把這等秘密捅了出去，對主人來說是非常不妙的。
“現(xiàn)在我手上的玄影數(shù)量只有一半?！?p> “主人，這玄影到底有多少只？空翠寺那里的都去哪里了？”
“八只?！鼻厣僭欀?，“一共八只。翠竹坡那里出事之后，老爺也曾經(jīng)派人去過想要收回，但是派去人根本沒有那個本事?？勺詈笠淮闻扇サ娜嘶貋韰s說里面的玄影全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誰給收走了。還弄了個封印讓人以為里面還有東西。真真是奇怪至極。老爺讓我查過這事，沒一絲一毫的線索，完全不知道是誰做的。可這人后面也沒有來找麻煩，只好先擱在一邊不去理會。”
“為何是八只？難道不應該是九只嗎？”周貴問。
“沒錯，九童鎮(zhèn)山是應當有九只玄影，可最重要的陣眼，那個小孩子被人救走了。”
“老爺不是說找到了替補嗎？”
“哪有那么容易。如果真那樣容易，仙姑何必救人?！?p> 想到林三姑的事，周貴頓時忿忿，“這仙姑真是害人，眼光過于短淺，老爺胸中志向，她哪里能理解得了。燕雀就是燕雀，女流終是女流，你說你喳喳幾聲也到罷了，居然仗一身本領破壞了老爺?shù)拇笫?。歷來登頂者哪個不是尸骨堆上建功業(yè)的？死幾個小孩子算什么？”
無論怎樣，林三姑對秦家也是有恩在先，況且與秦少原熟識更久，基本上是看著秦少原長大的。秦少原對林三姑的感情還是有的，要不然也不會特別照顧林玉竹。因此周貴這話聽在秦少原耳中并不如以前的馬屁悅耳，甚至還有些惱火。不由厲聲道，“仙姑臨死都是老爺最尊重的人，她的所作所為自有她的道理，不清楚的人不要亂加詆毀！”
周貴一向馬屁拍得溜，沒想到這次拍在了馬腿上，微微一愣，頗為尷尬地回道：“我一時情急，只顧著為老爺鳴不平，就忘了別的。誤傷了仙姑，真是該死?！?p> “哼！”秦少原斜眼瞟了一下周貴，略過了這個問題。“聽好玄影的事?！?p> 周貴沒敢再多嘴。
“老爺手上的這四只比較乖，心性沒那么兇殘，加上大法師死前留得符咒，還不難控制。但也不是特別聽話。瑞泠兩兄妹為什么被趕走的事你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嗎？”
“說是因為驚擾了林姑娘?！甭牭角厣僭瓎栕约毫?，周貴才小心地回答。
“實則不完全是這樣。那次，瑞泠瑞清是有一點冤枉，以當時他們的膽子哪里敢真正去嚇唬林姑娘?！?p> “那么是和玄影有關(guān)？”周貴聽出一點味了。
“是的?！鼻厣僭溃骸叭疸瞿谴纹鋵嵤潜慌艹鋈サ囊恢恍案搅松恚艜龀瞿菢涌膳碌男袨?。后面，她說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也是真的。但老爺不可能讓這事被人深挖下去，才急忙把他們兄妹趕走，草草了結(jié)了這事?！?p> 兩人一路話來，已置身在了后院之中。溪水潺潺依舊，小木橋橫斜其上，臺階旁的那座小小假山石靜靜佇立，配得自然，搭得巧妙，誰看了只會道一聲，好雅致的景致！
然而小徑邊的八角石座銅燈內(nèi)，火焰偏偏倒倒，半明半暗，怎么也不肯照出一條明路。襯著這夜色里莫名的多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沿著小溪右岸邊的青石板路，跨過小木橋，踏上左岸的臺階，秦少原停在了小小假山石前。
“主人不進去嗎？”周貴拿燈籠往雕花樓閣里晃了晃，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里面是大少爺最美好的回憶所在之地，老爺不會破壞的。”
“那？”周貴又拿著燈籠到處亂晃，結(jié)果什么也沒看出來，“這里也沒什么特別的啊？那玄影到底在哪里？”
“哼?！鼻厣僭p輕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周貴的發(fā)問。
把右手伸進了小假山石上的一個小孔，小孔內(nèi)有一塊圓圓的突出小石塊，秦少原用力把小石塊按了下去…………
一陣不太刺耳，聽上去悶悶的轟隆聲立刻響起…………，就見那小木橋就這樣緩緩地沉了下去，溪水頓時一分為二被攔腰斬出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走吧?！鼻厣僭Я艘话芽淬读说闹苜F，“還有好多事要做了?！?p> 兩人來到窟窿處，踩著一道還流著些許溪水的青石梯一路向下而行。
石梯的盡頭很平整，感覺得出來鋪的也是青石板，地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溪水，走在上面四處撲來的全是潮濕的氣息。
“沒想到，這下面竟然有這么大的房子？”周貴感慨，“老爺真是厲害，把玄影放在這里，誰能猜到?！狈凑约菏遣虏坏降摹?p> 這就是自己一定把秦昂的牌位供在洗云閣的真正原因，秦少原微微揚了一下嘴角。
周貴說的沒錯，這溪水下面的空間確實很大，而且并沒有隔斷，通體一溜空曠的很，沒有一般地下空間給人的擠壓感?？梢舱驗榭諘纾饩€難明，那陰森森的氣氛卻比別的地方濃厚好多。就算周貴一個大男人，后背也會時不時地麻上一麻。
再加上知道玄影在這里，周貴的心頭突然不怎么淡定了。趨步挨緊了秦少原，“主人，這四個玄影的脾氣挺好的哈。聽說，林姑娘只是被嚇著了，瑞泠也只是疲憊了一些，并無大礙的。”
“你一個大男人，又是跟著我走的，你還怕什么？”秦少原聽周貴這語氣就知道這家伙心里不淡定了。
“哎呀，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敝苜F小聲辯解道：“主人，你也知道。那幾個玄影是怎么、怎么死的。這俗話不是說，橫死的都很兇嗎？何況他們比橫死還要慘……”周貴邊說邊縮脖子，最后的話幾乎完全沒有聲音，只有他的嘴皮在動了。
那是因為秦少原已了停下了腳步，用一種比這陰森森的氣氛更恐怖的目光瞪著周貴，讓周貴后面的聲音全都消失在嘴巴里。
“主人？都是這天氣、天氣冷得，把我的腦子給冷糊涂了?！敝苜F覺得自己要是不說出個借口來，一準會被秦少原給活活瞪死。
“哼！”秦少原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