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嫁給秦湫之時,正是秦湫春風得意,帶領著秦家蒸蒸日上之時。家財萬貫,大富大貴,天下仿佛沒有什么難事,消遣也只憑樂趣二字。因此,雖然過門才半年家里就同時添了兩名小妾在老太太看來也都不算個事,認為不過是和多了兩只小貓小狗差不多,是自家相公打發(fā)時間,以作消遣之用而已。
然而,老天爺哪里會事事如人意?很快的,老太太就是發(fā)現一個大麻煩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懷孕了,這本該是件大喜事,可懷孕的并不只有她一人,那兩名小妾也同時懷上了孩子。
秦湫當然是高興的不能在高興,為此還特意給祖宗上了香祈請祖宗保佑。并在一次酒后發(fā)了誓,說是孩子既然是一起到來,便會一視同仁,不管是老太太所出還是兩名小妾生的,只要是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就是秦家將來的繼承人。
此話一出,怎么不讓老太太揪心不已。但礙于身份,一不能在秦湫面前撒潑哭鬧,二不能拿兩名小妾打罵出氣。那段時間真是為難死了老太太了??梢膊荒苁裁匆膊蛔?。于是,即使有孕在身,老太太也時常跑很遠的路去各個寺廟燒香禱告,祈求菩薩保佑,能讓自己在兩名小妾生產之前誕下麟兒。
或許是誠心感動了上蒼,有一日,從一座聽說很靈驗的寺廟進完香出來時,在廟門口被一名銀發(fā)長須、氣質超然的道人給叫住了。
“施主留步,老道這廂有禮了。”
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卻出現在和尚廟前,老太太一開始只當是游方路過之人,見自己富貴想討兩個飯錢而已。但怎么說供養(yǎng)出家人都是一樁功德,何況老太太還一心有求于老天爺,所以不管和尚、道士,她從不吝嗇。隨手便讓人取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遞了道人。
“道長不要嫌棄,且就當請道長吃杯茶吧?!崩咸f話一向很客氣。
道士還真不客氣,接過了銀子一扔便進了袖子??赡_步卻并沒有移動分毫,還是結結實實地擋在老太太的面前,堵住了老太太的去路。
“道長是嫌少?”
老太太便想叫人再取一錠銀子。
道士卻擺擺手,言道:“貧道既然收了施主的銀子,自然得為施主分憂才行。貧道見施主眉宇之間有愁苦隱隱盤旋,不知是否是有什么憂心之事???不妨說出來,貧道說不定能替施主盤算盤算。”
此時的老太太還是不怎么相信的。便笑道:“道長既這么說,那能否猜得出來小婦人為何事而憂心了?”
“施主喜氣臨身本是好事,可偏偏這喜氣之中帶著兩股陰暗的黑氣,雖是不明顯,但對施主來說也有沖身的危險。所以,施主才會時常感覺胸腹氣悶、氣漲。貧道不用猜,這事肯定是應在施主肚子里這小娃娃身上了?!?p> “懷孕之人哪有不擔心自己孩子的。道長這只是眼力好罷了?!彪m然胸腹氣悶、氣漲被說對了,但老太太還是不太相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游方道士的說辭。
道士又是一笑,一捋白白的長須,道:“我方才說了,施主這喜氣之中有兩股陰暗的黑氣。這可不是小娃娃身體好不好的事,而是將來在大富之家這地位能不能保得住的問題。一旦錯失了這頭把交椅,只怕會有被掃地出門的一天啊?!?p> 這話一出,老太太便變了臉色,想要細細問下去,但又顧慮身邊下人們的嘴巴,只得勉強回道:“我家一向和睦,相公身體康健,且只要我以仁心待人,想必必會平安吉祥的。”
“那樣最好。不過,若施主真有需要,可再來這里尋我,找個沒人清靜地叫三聲‘青闕老道’即可?!闭f完,轉身健步如飛,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老太太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個個都暗暗發(fā)問是不是遇上了神仙?
這事老太太雖是覺得離奇,但也沒怎么在意。大抵還是因為對一個陌生人有三分的戒備,因此并不打算找來幫忙。
可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耳報神把這事捅到了秦湫的耳朵里。沒過幾天,秦湫突然黑著臉來見老太太了。
“聽說夫人出門遇上了一位神人?”
秦湫臉色、聲音皆不善,老太太只能小心應對,“什么神人不神人的,不過是個想多要幾兩銀子的游方道士而已。這些人能四處游走,口吃八方,哪一個都是有一、二樣能唬人的小技能的。下人們見識少,才會吃驚罷了。相公見慣了大風大浪,這等伎倆入不了你的法眼的。”
這話已是軟得不能再軟了,可秦湫并不買賬,繼續(xù)問道:“聽說那個人自報家門,叫青闕老道?”
“他是這么說的?!边@一點,老太太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就如實回答了。
“還真的是他???”可這個名字不知怎的居然真刺激到了秦湫的某處神經,面色竟略見扭曲,語氣也加深了兇狠,“你說,他都跟你合謀了些什么?!你們打算怎么對付我?!”
“相公怎出此言?我怎么會對付相公?”老太太聽得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秦湫在說什么?
“怎么不會?”秦湫咬著牙,像看仇人一般盯著老太太,“我沒有給你肚子里的兒子一個保障,你就恨上我了不是嗎?你明明是正室,可兒子卻有可能輸給妾室的兒子,你心有不甘。你這個廟那個廟的拜來拜去,不就期望老天爺保佑讓你的兒子能繼承家業(yè)嗎?那兩個最好生的都是女兒,要不然直接胎死腹中才能稱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不是嗎!”
這些話聽得老太太心驚膽顫,她是想讓自己的兒子早早出生,也做過夢兩個妾室生的都是女兒,可卻從未想過要把孩子弄死呀!
“相公,哪里聽來的胡話。我只是,只是去求菩薩保佑全家平安的。畢竟家里有、有、有三個孕婦嘛?!?p> “你都和那個人見面了。那個人都說要給你幫忙了。你還要撒謊!從今天起,你禁足在這屋里,哪里也不許去!”秦湫的眼神更加得兇狠了。但還是沒有真正對老太太怎么樣,應該是念著老太太肚子里懷著孩子的緣故。
秦湫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老太太一個人心碎神傷,卻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來挽回劣勢。
一連好多天的禁足,老太太發(fā)覺事情的發(fā)展越來越不對勁了。
一開始,只是身邊貼身信得過的丫鬟都不見了,送飯來的都是些新面孔。漸漸地,這些有禮貌的新面孔也不見了,換了兩個態(tài)度極不好的人來。這也就算了,飯菜還是正常的。最后,老太太竟然在飯菜里吃出了沙子!這飯看來是有人也不讓吃了。
這天夜里,一個孤獨的黑影塞給門口看守的人兩錠大銀子后,提著食盒偷偷摸摸地開門走了進來。
老太太不用看光聽腳步也知道是自己的奶娘來了。
“奶媽,你來干什么?”
“夫人,你好幾天沒好東西吃了吧。這些下三濫的東西,都是黑了心肝的。”奶娘看著老太太瘦下去的臉頰心疼地說。
“我還受得住。都是誰在搞鬼?”
“唉!”奶娘唉了口氣,“還會有誰?不就那兩個的其中一個嘛。仗著老爺寵她,這些日子可作威作福了。夫人這里的事都是她交待的,連那耳報神也是她暗地里慫恿到老爺跟前去的?!?p> “那另一個了?”
“那一個要好些。明面上還幫著說了幾句好話。但她人微言輕的,老爺哪里肯聽。夫人被關后,被那一個趁機踩在了腳下,這日子也不好過。我能偷著來看夫人,她多少還出了點力。多半也是盼著夫人能早點脫了困,她便能過回以前那樣輕松的日子吧。”
奶娘一面說,一面把幾樣精致的菜肴端了出來,一一擺好,又盛了飯放到老太太的面前。
“那奶媽你了?她沒為難你吧?”
“我一個老婆子,搶不了她在老爺那里的寵愛,她不會把我放在眼里的,頂多指桑罵槐的罵兩句而已。況且,她現在雖是得了勢,但底下的人不服她的一樣有很多,暗地里都會幫幫我。我日子過得到還可以。我就是擔心夫人你?!?p> “我沒事,只要等到孩子出來了。就好辦了?!?p> 一聽這話,奶娘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既氣憤又著急地說道:“夫人是被關糊涂了么?這都多少天了,你還不想辦法,還要等到孩子出世?你就不怕你這孩子出不了世嗎?”
“有相公在不會的。”老太太相信秦湫不會讓親生的骨血有事的。
奶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夫人,熟話說,這有后娘就有后爹。那一個還能在老爺跟前說幾句話的,都擔心孩子能不能好好生出來了?你怎么這么心大??!”
“她也擔心孩子?”老太太這才惶恐起來,“可我被關這里,又見不到相公,我能做什么呀?”
“這事我想過了。家里是沒人能幫上忙了。我們得上外面去找人幫忙?!蹦棠飰旱土寺曇?,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打算出趟門,去把那個道士找來?!?p> “可,”奶娘的想法讓老太太頓覺不安,猶猶豫豫地說:“可相公就是因為這那個道士生氣的。我們還去找他來,相公不是更加生氣嗎?”
“哼!”奶娘沒好氣地冷冷一哼,“他生氣算什么!只要夫人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就成了。他都沒考慮過你的性命,你還管他生不生氣?我們又不是要害他的命。怕什么!難道你只顧著夫妻情分就不顧孩子的安危了?”
老太太聽了也是沒轍,奶娘的話確實在理。只好道:“那、那就先試試看吧?!?p> 想來,只要孩子平安出生了,看在孩子的面上相公會諒解自己的。如今當然是以保住孩子為第一要緊。
“那就這么說定了。夫人行動不便,這事我就自己一個人全辦了。到時候,你可別不高興?!?p> “嗯?!崩咸睦镞€是有些猶豫的,但又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奶娘是怎么找到青闕老道,是怎么跟他說得,又商量些什么計策?老太太一概都不知道。但很快的,秦府里就發(fā)生了變化。
起先是每天一到夜里,在宅子的某一個角落里就會發(fā)出時斷時續(xù)的女人哭泣之聲,“嗚嗚嗚…………”很小、很細,讓人能聽見,卻無法找到出處。后來,這哭泣之聲慢慢地變大了,響在了更多的角落,聽到的人也越來越多…………
很多人都很害怕這聲音,覺得滲得慌,于是一到天黑就都裹在被子里早早地睡下,期望睡熟之后便不用聽到這哭聲了。
然而有些事是越是想躲開,它反而會纏得越緊,沒兩天就又發(fā)生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哭聲轉變成了笑聲,“哈哈哈…………”“嘻嘻嘻…………”的,聽上去沒有半分的喜悅,只有一陣陣比冬天還要冷得冰冷。而且,這聲音還不躲在角落了,它變成了一陣風、一片云,不是在人的身邊就是在人的頭頂,如影隨形,無法擺脫…………
你說這是有多么的駭人!仆人立刻嚇跑了好多。除了簽了賣身契的,其他的好多人寧可不要這月的工錢也不呆在秦府了。
這個時候的那兩個小妾,不管是心好的還是心狠的哪里還有心思管老太太?她們是不能跑的,心里也就只剩下想要怎么保住自己這一件事了。
說來,也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了一個消息。說發(fā)出這哭聲和笑聲的就是前面錢家老爺的那個被活活打死的小妾——段氏小夫人!
段氏小夫人之所以這樣鬧,就是因為她死得真是太慘了,心中怨恨滔天,難以入輪回,必是要找仇人尋仇的!
這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再結合這些天來府里這怪異的女子哭聲和笑聲,讓人很難不懷疑就是這么回事。所有的人就算明面不說出來,心里也信得有七、八分。
而這仇人是誰?別說秦家的人就是整個青峪鎮(zhèn)的人,還能想出除開秦湫之外的第二個人選么?
可本該一樣擔心自己的老太太這個時候卻心情輕松得很。因為這個消息就是奶娘在那青闕老道的指點下四處傳揚開的。不僅傳了段小夫人的身份出來,同時還傳出了一段話:說是段氏小夫人雖是妾室,活著的時候得了正室太太的認可和疼愛,因此,她對正室夫人都極為尊重。一個家里只要有正室夫人坐鎮(zhèn),必會讓這段氏小夫人忌憚三分。
夜半的哭聲、笑聲那樣可怕,傳言又飛得到處都是,秦湫不管信不信,都得做點什么才行。所以,一天前老太太的禁足已解除,以前用的下人都回來伺候老太太了。
但秦湫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又打算去找個高人來做法?;虺?、或鎮(zhèn)壓,把段氏小夫人這事給解決了。
可段氏小夫人本就是為了給老太太解圍而炮制出來的,那里有真身?且已恢復了自由之身,老太太雖性格弱些但也懂得適可而止這四個字的重要。因此通過奶娘知會了青闕老道,讓他就此停手。
青闕老道收了老太太表示感謝的銀子,也同意做罷。
很快的,秦府就恢復了以往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