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等待知縣審案的百姓見吳敬漣正陪林凌啟說話，白白浪費時間，心中不禁有氣，又不敢發(fā)作。
原來，明朝的縣官并不是天天審案。象吳縣這種富裕地方，民間事務(wù)自然較多，若每天升堂審案，那縣官別的事就不用辦了。
所以，縣衙每逢一月中的三六九日才開堂審案，謂之為放牌。
當然，有特殊情況也可以告狀，只要敲衙門口的那面大鼓就是。不過要承擔驚擾縣衙的職責。
沒等一會，在師爺?shù)囊I(lǐng)下，出來一個干瘦的中年男子。他衣著華麗，似笑非笑的看看眾人，站到大堂原告之處。
其身后跟著兩位年輕男子，年長那人約摸二十三、四歲，身高體胖，一臉橫肉，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另一位二十左右，文質(zhì)彬彬且英俊瀟灑，手持折扇，微笑著朝眾人作揖。
林凌啟從記憶中搜索出這三人，中年男子就是丁茂生，是丁家莊頭號地主，所擁有的土地竟占全莊的三分之一。他還在縣城里開了家糧油店，可謂是家財萬貫。
那高大年輕人是他的大兒子丁鵬杰，此人不愛讀書，整天游手好閑、招惹是非，是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
那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則是丁茂生的二兒子丁鵬飛，表字凌覽，取自杜甫的詩：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此人可不簡單。他現(xiàn)年十九歲，才華橫溢。十三歲成為秀才，十七歲時便中舉人，是吳縣少有的少年才子。吳縣一干文人議論，憑丁鵬飛的才華參加會試，進士是板上釘釘，甚至可能會進前三。
前三是狀元、榜眼、探花，是進翰林院的人物。如果官運亨通，少說也是一方大員，或者是尚書侍郎，甚至入閣，進入大明王朝最高統(tǒng)治中心。
故此，吳縣一些達官貴人、商賈富紳，只要家中有女兒、侄女、外甥女，都紛紛向丁鵬飛提親，連蘇州府知府也插了進來。
最后，丁鵬飛成了蘇州府知府獨生女兒的未婚夫，雙方約定今年臘月初八完婚。
由于他身份特殊，吳敬漣對他禮遇有加，站起身拱手說：“凌覽，被告已經(jīng)到堂，要不我們開始審理吧？”
丁鵬飛回禮說：“謹聽大人吩咐?！?p> 吳敬漣朝林凌啟也拱了個手，一拍驚堂木說：“被告林凌發(fā)，你前年十二月初三，向本縣丁家莊丁茂生借銀子九十兩。去年到期后無力償還，丁茂生寬限你半年期限。到今年六月初三，你仍然懶賬不還，這是何故？”
林凌發(fā)忙上前跪下，說：“青天大老爺，小民冤枉??！前年我向丁老爺借十兩銀子，今年到期歸還時，借據(jù)上居然變成了九十兩。請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 ?p> 丁茂生冷笑一聲，拱拱手說：“縣老爺，借據(jù)上清清楚楚寫著九十兩，林凌發(fā)也畫押按手印，難道我欺詐他不成？”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張紙呈上去。師爺接過來放于吳敬漣面前。
丁鵬杰也上前一步說：“縣老爺，我父親念林凌發(fā)是同村莊鄰居，好心借錢于他，還允許他拖延半年。這廝實在可惡，竟恩將仇報，企圖少還八十兩銀子。如此奸詐狡猾之徒，請縣老爺重重責罰?！?p> 他聲音洪亮，言辭犀利，看熱鬧的人們不禁點起頭來，悄聲指責林凌發(fā)不守信用，滿臉老實樣，一肚黑心腸。
林凌啟有些詫異，心想：丁鵬杰不學無術(shù)，不可能講不出這種話來。看來他們對此事謀劃已久，堂上一言一語都演練過了。不過丁家家大業(yè)大，不大可能為了多拿八十兩銀子而費這番心機，那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呢？
根據(jù)前世的辦案經(jīng)驗，可以推測丁家一定想謀求更大的利益。那自己家到底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們花費這么大的精力呢？對方?jīng)]亮出底牌前，自己暫時不要插手。
想畢，他端起茶碗，用碗蓋撥開幾片漂浮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復而蓋上，將茶碗放于一邊。
吳敬漣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暗想：錦衣衛(wèi)權(quán)力極大，發(fā)財?shù)拈T路肯定很多，區(qū)區(qū)九十兩銀子，林凌啟應(yīng)該不會放在眼里。既然他這般態(tài)度，我也好審案。
他思索一下說：“林凌發(fā)，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就不要抵賴了。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正所謂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還是爽爽快快把錢還了吧，日后彼此見面免得尷尬?！?p> 林凌發(fā)苦著臉說：“青天大老爺，我確實只向丁老爺借了十兩銀子，給我內(nèi)人看病。您想想，看病用得著借九十兩嗎？”
吳敬漣見他不肯承認，心頭不禁有火，猛拍驚堂木說：“是誰規(guī)定看病不能超過十兩銀子！事情已經(jīng)明明白白，你還敢抵賴，來人，給我……”
說著，他忽然停了下來，看了看林凌啟說：“給我把他扶起來，掏錢還債。”
這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大家都以為吳敬漣要下令打林凌發(fā)，沒想到竟讓他起身，實在不可思議，不禁喧嘩起來。
吳敬漣眼一瞪喊：“肅靜，肅靜！誰敢在大堂上喧鬧，一律責打十大板?！?p> 大堂頓時鴉雀無聲，這十板子可不是好玩的，誰也不敢拿自己屁股開玩笑。
林凌發(fā)揉了揉發(fā)麻的腿，苦苦哀求：“青天大老爺，別說我沒借九十兩銀子，就算借了，我也是還不起??！”
林凌啟眉頭一皺，心想：哥哥真是糊涂，沒借就是沒借，這樣說不是給人落口實嗎？
不過，看著林凌發(fā)黝黑的臉龐、消瘦的身子，心中不由一酸，想替他說幾句。
正待開口，丁鵬杰已走到林凌發(fā)跟前，笑瞇瞇地說：“林凌發(fā)，咱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真扯下臉，不免給別人看笑話。你家不是有十二畝水田嗎？我們就按契約上的辦。按現(xiàn)在的價格，一畝水田約七兩銀子，十二畝的話就是八十四兩。我們丁家向來大度，就按九十兩計算，利息也不要你還了?！?p> 現(xiàn)在上等水田價格大約十二兩，中等水田也要八九兩，丁鵬杰完全是睜眼說瞎話。林凌發(fā)的鄰居們知道他的十二畝水田是上等水田，價錢遠不止丁鵬杰所言，紛紛暗罵丁家人的心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