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的府邸坐落于城西壽春里,那里多有達(dá)官顯貴居所。
原本在盛世之時(shí),人人爭相攀比炫耀,故此處的建筑無不雕龍刻鳳,美不勝收,呈現(xiàn)出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
楠枝隨著張茂騎馬踏入此地,仿佛來到另一個(gè)世界,之前城中的凄苦消失似乎從未發(fā)生一般。
門口的仆人見到數(shù)名騎士伴隨一名舉止高雅的女子前來,便知必是貴人,嬉皮笑臉地迎上去,說道:“這幾位貴人,請問有何事?”
“我是長平公主,我要見王夷甫大人。”楠枝并不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你速速去稟報(bào)!”
仆人一聽,原來是宗室公主,竟面露驚喜之情,直接打開門來,說道:“殿下請進(jìn)!王大人交代過,近幾日殿下或者楠將軍會(huì)來,讓小的直接領(lǐng)你們進(jìn)來就可,不必知會(huì)?!?p> 楠枝一愣,心中瞬間緊繃起來:那王衍竟然早就知道自己會(huì)來,看來城中的饑荒確實(shí)是他刻意所為了。
一想到這里,她憤恨不已。那些亂臣賊子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竟然不擇手段,置百姓生死于不顧!
公主心中急切,不顧禮節(jié),徑直闖入王衍府邸,張茂緊隨其后。二人剛剛進(jìn)門,便聽見廳堂之中傳來陣陣高呼歡笑,還有頻頻碰杯的聲響。
“豈有此理!如今饑饉蔓延,甚至連皇宮里的宮女都吃不飽飯,他們竟然還在無度宴飲!”楠枝低聲責(zé)罵一聲,三步并作兩步,急急忙忙沖過去,將大門打開。
王衍府上確實(shí)在大宴賓客,眾人原本酒酣耳熱,興致高昂,卻不想一名女子猛地打開門來,怒目圓睜地瞪著他們。
一時(shí)間鴉雀無聲,人人左顧右盼,面面相覷,不知發(fā)生何事。
王衍卻沒有被這唐突的事情驚到,像是他早就知道一樣,他面帶笑容,端坐原處,拱手行禮,發(fā)出一陣欣喜的聲音:“長平公主親臨寒舍,我有失遠(yuǎn)迎,望恕罪呀!”
說著,他招呼身邊的侍女,道:“再去準(zhǔn)備兩個(gè)蒲墊,有貴客?!?p> 楠枝卻絲毫不給面子,她向前一步,用著纖細(xì)的聲音厲聲說道:“本公主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找你商議大事的!”
“呵呵……”王衍不以為然,他依然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商議事情和吃飯本就是一回事,我王夷甫只有在吃飯的時(shí)候才商討事宜。殿下遠(yuǎn)道而來,不吃飯便走,要是讓圣上知道了,恐怕要責(zé)問我怠慢之罪。”
這時(shí),女婢們將兩個(gè)坐墊拿來,又有人取來幾案,眾人騰出一片地方,邀請長平公主殿下入座。
楠枝和張茂大大方方地坐下,不過二人面前的幾案之上空空如也,還未有上菜。
王衍興致高昂地為楠枝斟酒,說道:“殿下,還未為你上菜,實(shí)屬不周,殿下可先飲?!?p> 楠枝不屑一顧道:“我并不會(huì)飲酒。”
“哎!”王衍不依不饒,“殿下不要多疑,酒中并沒有毒。要是殿下不喝的話,哪里有吃飯的樣子呢?”他見客人不動(dòng),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喝下,證明無毒。
楠枝只好悻悻地舉杯一飲而盡。
此時(shí),數(shù)名仆人推門入內(nèi),在眾人之間端上一只烤乳豬來。
眾人聞著濃香四溢的乳豬,禁不住垂涎三尺,嘖嘖稱贊:“王大人,我們在府中連粟米都快吃不上了,你家里竟然還有乳豬吃呀!”
王衍得意一笑,“先帝之時(shí),洛陽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家乃散騎常侍石季倫(名崇)我聽聞他招待賓客所用乳豬鮮美無比,甚至連皇帝御宴所用的乳豬也沒有能與之媲美的。各位可知為何呀?”
眾人紛紛搖頭。
王衍繼續(xù)說:“石季倫家中所用乳豬,竟是以人乳喂養(yǎng),所以無人能比呀!我雖無石季倫、王夫君(名愷)之富,卻也好奇異常。所以今日我請大家吃的乳豬就照著石季倫的法子做的!”
眾人一聽,驚訝不已!每個(gè)人都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片刻之后,人人爭前恐后地用筷子從盤中取了豬肉,往嘴里塞。而后客人們都發(fā)出一陣陣驚嘆之聲。
王衍大為滿意,也取了一塊肉,吃了起來,他抬眼一看,公主卻微絲未動(dòng)。他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怎么?這菜不合殿下胃口?”
楠枝忿忿地呵斥道:“王大人,你可見過洛陽城中百姓的模樣?要是你今日也和我一樣,去街上走走的話,你還能吃的下去嗎?”
“沒想到,殿下還是一個(gè)仁德之人呢!”王衍挑動(dòng)著眉毛,不為所動(dòng),他嘀咕著,“看來殿下今日前來,就是想商議這城中饑荒的事情了?”
“正是如此!”楠枝一拍幾案,“大人在這里享受饕餮,為何斷絕百姓口糧?即使你要存心害我,那與百姓何干?”
“公主殿下說笑了!你看我王夷甫是這樣的人嗎?”王衍干脆也不吃了,他轉(zhuǎn)身面向楠枝,說道,“我這里也沒有糧食了,全洛陽都沒有糧食了!”
“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楠枝立了起來,與面前這個(gè)老謀深算的男子針鋒相對,“你們這桌菜不知能換多少糧食,所花費(fèi)的錢財(cái)夠一戶尋常人家吃喝一個(gè)月還有余!怎么會(huì)沒有糧食呢?”
王衍一聽竟然哈哈大笑,他毫無顧忌地說道:“先帝在世時(shí),曾說,何不食肉糜?結(jié)果為天下笑!可是,我是到如今才知道,先帝真的是大愚若智??!我家中確實(shí)已經(jīng)沒有糧食,這只乳豬雖然昂貴,也換不到任何粟谷?!?p> 王衍站起身來,在客人間緩緩踱步,“與其讓給百姓吃,不如我自己吃了不是更好嗎?”
這時(shí)他伸出手指,指著楠枝,說道:“殿下,你可見到過城墻之下的那些婦人?她們個(gè)個(gè)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真是令人作嘔!可是殿下你呢?”
“殿下你美麗動(dòng)人,錦衣華服,真若天仙下凡??!”王衍毫不避諱,肆無忌憚地嚷嚷著,“那些骯臟婦人可及殿下你萬一?上天自有公道,眾人自有品第。那些下品之人怎么能和我等上品之輩奪食呢?他們不過是螻蟻罷了,即使饑餓致死,誰又會(huì)關(guān)心呢?反倒是讓殿下餓得面容憔悴,那才是我的罪過啊!”
“胡言亂語,出言不遜!”王衍的話對自己如此無禮,楠枝當(dāng)即打斷,又說道,“前人云,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民貴而君輕!大人竟然不顧生民死活,還百般侮辱,豈是為圣上治國分憂?還是說你巴不得晉室傾覆?”
“殿下勿要拿圣人之言要挾,我不勝惶恐啊!”王衍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治國理政豈能全用德政?要是我將糧食分給百姓,不出一月,京城便顆粒無存了。屆時(shí)胡人來攻,誰去抵擋呢?兵敗城破,胡人砍我頭顱,剁為肉泥,那還事小。不過殿下你雖然尊貴,卻仍是女子,胡人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要是殿下被辱,那才是真正不幸的大事!”
楠枝一時(shí)間無言以對,她心中犯著嘀咕:難道洛陽城中真的幾近絕糧了嗎?
忽然之間,一名仆人跌跌撞撞地闖進(jìn)來,驚呼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人叛變了!”
“何人作亂?”楠枝沖著仆人問道。
仆人氣喘吁吁,他大口地吞著氣,說道:“城外的雍州兵殺進(jìn)來了!有內(nèi)應(yīng)給他們開了門!現(xiàn)在亂兵已經(jīng)過了宣陽門,一直往皇宮殺去!”
楠枝一愣,呆在原處,“雍州兵?”她眼神恍惚,“快些!張公子,我們?nèi)セ蕦m!”說著,她急匆匆地和張茂奔向府外,策馬而去。
望著公主遠(yuǎn)去的身影,王衍輕笑一聲,頻頻搖頭,他望著幾案之上的乳豬,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道:“可惜呀!殿下你怕是再也沒有機(jī)會(huì)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