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2）

　　整座商場像是一座精致的巨大玻璃箱，透過大門不僅能看清內景，甚至能看清對側那頭的情形。

　　可當陳慕推開大門，門后卻并非人頭攢動的商場的底層，而是一家顧客稀少的西服店。服裝架之間的過道很窄，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從試衣間走出。

　　在步入商場的側門前，他們位于繁華的街道上，時間尚早，天色湛藍。而推開門后，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整齊的服裝架以及數(shù)款精美的西服，店門外天色已晚，路燈照亮了街面。

　　門前門后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這扇商場的側門與試衣間的門相連，他們推開的明明是前者，卻好像在這之前一直待在試衣間里，現(xiàn)在才決定離開。

　　陳慕對此毫不詫異，徐明君也是習以為常。

　　這扇門連接的是兩個世界，同時也連接著大廳與對局。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社區(qū)，進入了游戲房間。

　　這也是這款游戲諸多令人眼前一亮的設定之一，每一扇門連接的區(qū)域永遠都不是固定的。如果剛才陳慕想進入對局而徐明君想到商場里逛逛，那么徐明君會正常的穿過商場的門，而陳慕會隨機推開即將作為主戰(zhàn)場的游戲地圖里的任意一扇門。

　　陳慕和徐明君從一名身份是顧客的路人身邊經(jīng)過，各自的AI同時作出提醒：“比賽將在三分鐘后開始，請您盡快與隊友匯合?！?p>　　這家服裝店開設在一座街道上露著天的地下商場里。兩個人并肩從一家又一家店的櫥窗前走過，都在看似隨意實則警惕地觀察四周，陳慕突然說：“還能再把積分打高一點嗎？你也知道，‘單雙’的組隊模式和‘多人’模式完全不在同一水平，而且打單雙就只有我們兩人，不必匹配其他人來湊數(shù)?！?p>　　徐明君無奈地苦笑，說：“沒有辦法啊，我知道你不太習慣隊伍里有太多人，但你之前不也說過嗎？你一個人匹配一局游戲要花好長時間。而且這局游戲也比較合你的心意，我們只匹配到了一名隊友?！?p>　　“怎么只有一名？”陳慕問，他設置AI時只勾選了“匯報對局信息”。

　　“另一名的網(wǎng)絡延遲比較高，已經(jīng)自動返回大廳了?！毙烀骶龑I給予的答復概述了一遍。

　　“這樣也好。那我們的隊友呢？”陳慕轉過頭問，“他現(xiàn)在在哪？”

　　少女趴在玻璃墻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正在櫥窗后的貓窩里打滾的小貓，眼里直有股把它抱在懷里亂揉的沖動。店外站著名同樣喜愛貓的女生，店長理應熱情招待，可他以異樣的眼神瞥了她一眼，隨后抱起了貓窩，遠離櫥窗。女生的興致頓時被打斷了，不過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疑惑或是不滿。

　　她靜靜地注視著櫥窗里反射的自己。濃重的妝容、一長一短兩條沉重的耳墜、過于緊致的背心以及超短的牛仔褲，還有滿腿都是的令人觸目驚心的紋身。這種形象確實很難給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也難怪那位店長一點也不歡迎她。

　　而收回注意力后，她也就能照常察覺到附近的異樣了。

　　她轉過頭，以戒備的眼神直視兩位來者。

　　陳慕迎面走來，看了幾眼面前的“隊友信息”窗口后問：“‘江似柔’？這是你的名字嗎？”

　　他隨手將懸在跟前的窗口劃掉，僵硬的微笑了下，說：“你的戰(zhàn)績實在是慘不忍睹啊。”

　　江似柔默默的打量兩人幾眼，隨后自顧自地調頭離開。

　　陳慕和徐明君對視一眼，默默跟上。

　　江似柔環(huán)抱著雙臂，自顧自地走了好幾米，突然說：“之前我遇到的隊友也是見面就這么問的，可這什么用都沒有。這局還沒有開始就要輸了呀，我們只有三個人不是嗎？”

　　“頂多只是少了幾成勝算，”陳慕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只是少了名隊友而已。勢單，不一定力薄。活到最后或殺人如麻，做到其中一項我們就有機會拿下首名。”

　　江似柔仍背對著兩人，她瞟了陳慕一眼說：“可這都不是什么容易事啊?！?p>　　“還好?！标惸狡届o地注視她的眼睛，輕聲說。

　　江似柔輕笑一聲，隨后搖了搖頭說：“之前我遇到的隊友也都像你一樣這么自信，可他們最后都沒能證明自己。”

　　徐明君實在是忍不住了，江似柔腿上的紋身實在過于引人注目，他小心翼翼地問：“我不知道這么問會不會有點欠妥……你不會覺得自己太顯眼了嗎？你腿上的……”

　　他沒有把話說完，畢竟這么直接地問確實有些無禮。

　　“會嗎？應該還好吧，”江似柔有點驚訝，接著笑了笑說，“我倒是覺得在這個無論是玩家還是路人都穿得特別浮夸或者花里胡哨的游戲世界里，你們穿得這么正式反而非常顯眼?！?p>　　“那只能祈禱我們不要變成眾矢之的咯?！毙烀骶柫寺柤缯f。

　　陳慕瞟了眼路過的潮品店里掛在墻上的時鐘，這局游戲所處的世界的時間再過一會就要到晚上七點了。這個點這座地下商場的客流量并不比社區(qū)里世紀廣場的人少太多，只不過并非全是玩家，大部分顧客都是路人，進行游戲的玩家只占一小部分。

　　人來人往。

　　幾名戴著小丑面具的人迎面走來，與陳慕一隊擦肩而過。

　　兩批人交錯走開了沒多遠，所有人的AI突然同時作出提醒。

　　江似柔盯著面前的AI窗口，仔細聽著它的話：“等待時間結束，比賽正式開始……”

　　陳慕的注意力卻在后方，當然他也在聽取AI提供的信息：“……敵人與您相距六米。”

　　兩隊人同時止步。

　　兩邊的人也都同時注意到了彼此異常的舉止。其實哪怕其中一隊人對AI的提醒置若罔聞裝作路人，最多也只是引起另一方的懷疑。

　　而現(xiàn)在雙方對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了。

　　“背包”窗口突然在陳慕面前自動展開，步槍、手槍、匕首……甚至屬于“特殊道具”的C4炸藥，都被整齊有序地羅列在其中。從側面來看，窗口只有毫米厚，但當他要使用這些武器的時候，他隨手就能從這看似只能展示圖片的窗口里里取出致命的殺器。

　　“已自動將武器欄呈現(xiàn)在您面前。”陳慕的AI再次說。

　　陳慕悄無聲息地伸出手，隨著他收緊手指，握住位于“近戰(zhàn)武器”區(qū)域的刀具，背包窗口里的銀色短劍頓時“活”了過來。

　　位于隊尾的一名小丑也從背包窗口里取下了手槍，輕輕地上膛。

　　兩隊人并無舉止或言語上的交流，可火拼卻一觸即發(fā)。

　　這名小丑決定率先發(fā)難，可他剛轉過身，敵方的其中一名西裝革履的玩家正好沖到他的面前。

　　他驚恐地開火，頃刻間對方的手臂上便遍及槍傷。手槍基礎傷害較低的缺陷，完全可以用較高的命中次數(shù)來彌補。他不是沒有機會反殺。

　　但這機會本身就微乎其微。

　　因為陳慕提在手里的武器是短劍，而它屬于近戰(zhàn)武器。與敵人近身作戰(zhàn)時，手槍不是一點發(fā)揮空間都沒有，只是無法像刀具一樣一擊殺敵。在游戲里，若想使用刀具秒殺敵人，只需刺擊對方的上半身。

　　陳慕手握短劍捅穿了小丑的腹部，后者頓時便失去了生機，整具軀體癱軟下去，握槍的手也慢慢松開了。

　　陳慕先是接過小丑的手槍，然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迫使這具尸體在自己面前站立。如果陳慕不這么做，他瞬間就會被彈幕打成蜂窩。

　　陳慕和小丑的交鋒點燃了導火線，雙方都毫不猶豫地開火，槍聲大作。陳慕的位置最靠前，因此最危險，變成了小丑們的優(yōu)先集火對象，他出槍再快，也不能沒有掩體。而尸體本身就是最便利的掩體，它隨手可得，且除非有特殊情況，不然在游戲結束前不會消失。

　　陳慕左手死死地將尸體鎖住，握槍的右手從尸體的左肩上探出，為隊友補足火力。他的身材消瘦，小臂卻強而有力，開火時手槍像是焊在了一支鋼架上，后坐力幾乎被消除了，在手心里紋絲不動。

　　極高的穩(wěn)定性也造就了他極高的準度——也許這兩者本就是相輔相成。他一共只開了六槍，分為兩輪射殺了兩人，每名小丑都是胸膛先中兩槍，然后被一槍爆頭。

　　他揮動手臂，槍口平移，面對最后一名小丑時卻不再是單方面的碾壓了，而是對峙。對方的槍法不精，但擁有最佳的射擊角度，雖然這些都是犧牲兩名隊友換來的，但他也不算不爭氣，至少已經(jīng)瞄準完畢。

　　陳慕的右臉上，激光瞄準器所發(fā)射出的紅外線的落點微微顫動。

　　可他非但沒躲，反而還固執(zhí)地舉起了槍。

　　這場槍戰(zhàn)的最后一道槍聲響起。

　　那最后一名小丑也應聲倒下。

　　但陳慕才把扳機扣到一半，他松開左手，小丑的尸體從他身上滑落，然后驚訝地回頭。

　　徐明君慢慢地放下握槍的手，扭了下頭說：“以防萬一。這局游戲里每個人都只有一條命，一旦死了就會直接出局。我無意打斷你們倆的對槍，但我是真的不想讓你死了?！?p>　　陳慕默默點頭，然后扭過頭，投以詢問的眼神。

　　江似柔雙手握著手槍，正在飄出輕煙的槍口直指地面。察覺到兩位隊友的目光，她先是怔住了，表情有點呆滯，然后挪開目光，有點結巴地說：“不……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也有出力的……”

　　陳慕再次一言不發(fā)地點頭，然后跟徐明君不約而同地轉身離去。

　　江似柔被隊友們晾在了原地，很是委屈，她抿嘴猶豫了會，隨后沖著尚未走遠的兩人的背影大聲說：“你們確實跟其他人不一樣！”她的聲音一下子又低了下來，“不過……跟我理想中的隊友還是差了一點點……”

　　說著說著，她不禁縮起了肩膀，把頭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