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遇”
一顆人頭滾落在蕭府門前，一身青衫的少年面無表情地踏上了蕭府門前的臺階，他幾乎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鮮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他肩上那個少年的。在門衛(wèi)進(jìn)去通報后不久，迎來了凌罡與蕭老爺?shù)牡谝淮螘妗?p> 八年前，凌罡十四歲，蕭老爺五十六歲，兩人經(jīng)過這一次的暗殺，終于在蕭府書房見面了。
八年前蕭寒自然不會想到，八年前凌罡說出的一句話，在六年后乃至現(xiàn)在，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是誰殺我義父？辱我阿娘？弒我長兄？”
凌罡將黑衣人的頭顱踢到了蕭寒面前。少年每一個詞語后都將音量提高了一個檔次，雙目如緩緩匍匐的毒蛇，低頭看著地上尚在滾動的人頭，
蕭寒聽到凌罡的消息，登時如驚雷劈過一般，征在了原地，方才被少年扛在身上的尸身他是見過的，是秦暮的長子，他還在驚詫，這少年難道就是秦暮養(yǎng)子？
秦暮這么多年在他手下，一直是以顧家形象而出名，哪怕是蕭老爺，也只見過一次秦墨，出于殺手對家庭的保護(hù)，認(rèn)識凌罡的人更少了，蕭老爺也是隱約記得秦家還有一養(yǎng)子凌罡，此時才意識到是眼前的這個滿身殺氣的少年。
少年此時周身充斥著一股濃烈殺氣，濃得化不開。蕭老爺上前親手將頭顱轉(zhuǎn)過來看了看，又喚來了手下的宇都，只見又一青衫男子匆匆進(jìn)了書房，和凌罡打了一個照面，但眼看凌罡眼中兇狠仿佛要殺人一般，他臉上習(xí)慣性笑容便立馬止住了，伏在了蕭老爺身邊，也看見了那個頭顱。
“宇都，此人你可曾見過？”
蕭老爺轉(zhuǎn)過頭來詢問宇都。
宇都瞇著眼將頭顱用手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心中沒有一點點印象。
“昨日秦家被屠門了。”
蕭老爺緩緩說出的話讓身邊還在擺弄著頭顱的宇都心中宛如驚雷炸裂，陡然轉(zhuǎn)過頭來。
“什么？秦兄他？”
宇都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激動的時刻了，但是此時這個消息，卻像重磅炸藥一樣，將宇都腦海中一切轟成了平地。
宇都又愣了半天，腦海中飛速回顧盤算著秦暮生前的仇家，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猛然捏緊了拳頭。
“駭呀，這……”
面對著蕭老爺，道出了他的猜測。
“此人十有八九是趙家公子手下重金雇的殺手。”
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凌罡，又低下頭，看著還未弄清原委的蕭老爺。
“前不久趙家公子在花滿樓看上了青州花魁魁首李欣嵐，一夜豪擲千金，只求李欣嵐陪他一夜，這李欣嵐哪是這種人，活脫脫地將那張家公子逼急了，一時間想砸了花滿樓的臺，那日我和秦暮一同去跟令千金款款買綢布，便路過了花滿樓，樓中動靜鬧得挺大，待我和秦暮走過去的時候，當(dāng)中一人飛出重重地落在了秦暮腳前，擲人的正是那趙家公子的貼身侍衛(wèi)王莽，秦暮將那人扶起之后問及緣由，便不由分說地進(jìn)了花滿樓，我攔也攔不住，其后秦暮刀都未出，將那趙家少爺和王莽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打得王莽斷了氣...這大概就是趙家公子找的殺手。我那日也未嘗料到事態(tài)會發(fā)展到如此。”
還伏在地上的宇都側(cè)過了頭，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凌罡，凌罡此時卻一言不發(fā)，緊緊盯著書房地板。
直到這時候，蕭老爺才緩緩站起身來。將手背在了身后，不去看凌罡的目光。
“趙家，好一棵枝繁葉茂的樹啊，在青州這塊地方，還真當(dāng)自己是王了不成？”
“蕭老爺，凌罡有一事相求?！?p> 身后凌罡終于再次說話了。
“講?！?p> 蕭老爺眼中已經(jīng)有些許濕潤，他不敢想那群暴徒究竟在秦家做了什么，秦暮跟了他這么多年，對他蕭家的事情一直都是盡心盡力，在所不辭，如今一夜之間，成了如此這般，他卻連庇護(hù)他的力量都沒有，他悔，他恨，他心里不甘：他蕭家，還不是青州的王！
凌罡朝著伏在地上的宇都看了兩眼，蕭老爺有所會意。
“宇都，你下去吧，將秦暮一家老小，體面安葬，就葬在秦家后山之上，將他的遺物全部好好收藏起來。退下吧，快去辦！”
蕭老爺說到遺物，便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只得潦草以一句退下，讓宇都早早地走了。說完不忍看向凌罡，一下子癱坐在了太師椅上，雙目微紅，雙手不自覺地抖動，深吸了一口氣，嘆了出來，又眨了眨眼，這才看向了凌罡。
“老爺恩情，凌罡沒齒難忘，本想拜托老爺將凌罡阿爹阿娘長兄好好安葬，如今老爺已經(jīng)吩咐人去辦了，那凌罡便無事相求了，如今凌罡尚有一事未辦，此事辦妥，凌罡必來還老爺葬父之恩！”
說完凌罡便雙膝一曲，跪在了老爺面前，拜了蕭老爺一拜。蕭老爺趕忙起身去扶凌罡，卻見那凌罡執(zhí)拗得跪在地上，直磕了三個響頭！
“孩子，秦暮的事，也是我心中的痛啊，不能庇護(hù)秦暮的家眷，本是老夫過錯，何必再拜老夫，折殺我呢？剛聽你說起還有一事未辦，何不說出來，讓老夫盡點微薄之力呢？”
凌罡磕完三個響頭，便起身準(zhǔn)備出門，身后蕭老爺仍舊是一臉自責(zé)，深深搖了搖頭。
又等著凌罡回答，想著就算是多大的忙，也得幫他去完成，畢竟，他欠了秦家三條人命！
“滅了趙家！”
這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蕭老爺臉上的震驚不亞于聽到秦暮去世的消息，一時間瞪大了眼睛，癡癡望著已經(jīng)走出門去的凌罡背影。
而就是這四個字，是后來一切的開端。
“太像了！太像了！他和秦暮，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他比他爹，還多了一份殺氣！”
可是尚且如秦暮稍顯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便也算得上是青州城第一刀客！
那日待凌罡稍走片刻，蕭老爺便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差遣人拿了五百兩銀子，親自追上去，不由分手放在了那個稚嫩的孩子手里。他或許只是出于對秦暮的愧疚，但是那確實猶如一道驚雷過后，隔壁父母親房間傳來的竊竊私語，讓凌罡不至于在那個夜晚，心徹底死掉。
很多年后，他回憶起起那個夜晚，都不再是一場大火，而是月光下的那一絲溫暖，絲絲入扣。
這便是蕭老爺腦海中關(guān)于凌罡的所有信息，從那一天起，便再也沒有人知道凌罡的下落了，蕭老爺也出面差遣人找過他，不過始終尋不到他消息。
只是六年后，一切都回來了，那個當(dāng)初的少年，已經(jīng)成為了鮮有笑容的男人，誰也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誰也不能從他臉上讀出他的經(jīng)歷，他就像一潭湖水，再也擊不起任何波瀾。
“你可見來人是誰？”
眼前范丞相一席話將蕭老爺?shù)乃季w拉了回來，太多太多事情往往就這樣在腦海中一瞬即逝了，人往往只是記起其中某些個畫面，而不是聯(lián)動起來的畫面，或許是凌罡那個背過身去的背影和十幾年前的那個男人太像了，都是這樣一去不還的背影，才得以在蕭老爺?shù)男睦锪粝虏豢赡绲漠嬅妗?p> 蕭老爺這才緩緩回過頭去。
“老爺……”
凌罡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身邊攙扶著他的人都不免隨著這句顫抖著嘟囔出來的話而微微咬緊了牙關(guān)，不敢正眼去看此時的蕭老爺，前一秒蕭老爺和凌罡仿佛還是朝廷得以依靠的重臣，可下一秒?yún)s都落得如此下場。不免令人心酸。
凌罡此時仍然面無表情，可是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嘴唇不自覺地微微抖動著。他忽然用雙手推開了身邊兩人，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門檻上，又用雙手撐起了自己，就這樣一步一步朝著蕭老爺爬去。
而蕭老爺此時全身像被灌了鉛一般，就這樣看著凌罡，一步，一步。范丞相已經(jīng)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此時凌罡雙腿上還有一堆腐肉，夾雜著絲絲血肉，讓人觸目驚心。身后兩名親衛(wèi)也沒有再走過去扶起他，整個諾大房間里就只有凌罡一個人，在地上慢慢地爬，慢慢地爬。爬向他現(xiàn)在唯一的親人。
“凌公子！”
忽地背后一女子急匆匆趕來，還未踏進(jìn)丞相府便看到了這一幕，條件反射般喊出了他的名字。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凌罡甚至都不用想，都知道此時來者是誰，他微微回過頭去，果真是她。他苦笑一聲，他此刻這幅爛身子，沒有臉再去見她，只得繼續(xù)向著蕭老爺所在的地方爬了過去。那日范丞相傳給他簡訊的時候，他便知道，這名侍女多半是被范丞相給庇護(hù)起來了，可未曾想她今日會出現(xiàn)。
“蕭老爺，讓您受苦了。那日一別，凌罡護(hù)公主殿下北上不利，慘被打上罪臣的名號，拖累蕭家了?！?p> 門外兩名親衛(wèi)沒有攔住軒轅玥，而是放任軒轅玥進(jìn)去了，畢竟在場的人，只有蕭老爺和凌罡不認(rèn)識公主殿下，軒轅玥就直接跑了進(jìn)去，準(zhǔn)備扶起地上的凌罡。
“姑娘請撒手，凌罡自己能過去?！?p> 凌罡用一只手輕輕推開了軒轅玥的攙扶，執(zhí)拗地往前爬去。
“凌罡，我再也不是什么蕭老爺了。蕭家因為此次任務(wù)不利，早已經(jīng)不是之前的那個蕭家了?！?p> 坐在椅上的蕭老爺就這樣看著面前的凌罡，一切都很安靜，這么一連串的事情發(fā)生了，說出來的時候，卻像是在別人身上發(fā)生的一般，輕描淡寫幾句，掩蓋了太多太多蕭老爺?shù)男乃帷?p> “蕭老爺，那不如我們回青州？”
趴在地上的凌罡忽的一怔，抬起了頭，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蕭老爺，眼中仿佛有一絲光芒在黑暗中跳舞。
“凌公子，你轉(zhuǎn)過頭來面對我好嗎？”
身后軒轅玥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情緒變得不算那么穩(wěn)定，櫻花抄在她手上拿著，顯得格格不入，櫻花抄下面系著的香囊，此刻搖搖欲墜。
此刻的凌罡早已經(jīng)和往日的凌罡大不相同，軒轅玥怎么也想不到，他這一次回朝，會受這么多的苦，可恨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卻還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的，絲毫不顧慮她的感受。
他說好了櫻花抄給她保管了，她便允諾與他，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櫻花抄，并幫他好好地保存著?？墒撬?，他卻絲毫沒有將自己照顧好，她也不知道他在沼獄里受了多少的苦。
但是她也知道，就是誰問，他也還會像一個悶葫蘆一樣的，連一個字都懶得吐出來。
坐在一旁的范羽終于起身了，他用手示意了門前的兩個親衛(wèi)，想將門口的公主殿下拉走，因為誰也不知道，她繼續(xù)呆在這里，會不會造成糟糕的結(jié)果。
凌罡終于爬到了蕭老爺?shù)纳磉叄捓蠣斀K于伸出了手，就像撫摸孩子一樣的將手伏在了凌罡的頭上，至此再也相顧無言。
因為什么都不必說，他們都還在，這便已經(jīng)好太多了。
“凌罡，你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我在此也就不一一敖述了，你退下稍作休息，我會盡力在身后助你一臂之力?！?p> 范羽講完此話后，將雙手背在了身后，皺緊了眉頭，深吸了一口氣，又用鼻子將氣吐了出來。
此次事情關(guān)乎到國家社稷，此番凌罡卻沒有退卻絲毫，他從心里感激也從心里佩服他。
此次蕭老爺和凌罡一別又不知會有多久才能重逢，不過應(yīng)該快了吧，事成之后，新皇登基，他也能從這個位置上走下來了，不至于將一個動亂的朝廷交付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