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院子里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打算先好好休息下，如果家人還沒回來，我就去地里找他們拿鑰匙。
一陣陣微風徐徐吹來，臉上的汗珠一點點蒸發(fā)消失，可是仍然感覺有汗珠在臉上，就像麻布上染上的難以祛除的污漬?？粗闹艿木G色景物，看著藍天白云，看著日落西方黃昏漸來，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平靜。很多時候人都需要這樣發(fā)發(fā)呆吧，可能這是一種絕佳的治療方式，無論對身體上和心理上的都可以。
還沒等到我去地里拿鑰匙，我哥哥和妹妹就先回來了。
看到我回來，妹妹說道：“二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這些東西你一個人拿的嗎？”
我笑著說道：“剛剛到，本來想休息下，等涼快了再去找你們拿鑰匙的呢。你們在哪里做活路(干活)？”
“在鄧家坪子，我們先回家煮豬食喂豬?！泵妹谜f道。妹妹從小和我們任何一個關系都比較好，但是脾氣很刁蠻，經常和爸媽吵嘴，爸媽也舍不得打她。我們要是敢頂嘴，肯定會被胖揍的，逃都逃不掉。我們一大家，伯父家和我家就她一個女孩子，大家都很護著她。其他人誰要是敢欺負她，我們兄弟們就會為她出氣。
哥哥開了門，說道：“我們先把東西拿進屋，爸媽他們馬上也要回來了?！备绺珉m然看起來長得和蕭天逸很像，可是性格不太一樣。我在家經常和他打架，弟弟妹妹特別怕他，因為他是個爆脾氣，大家都說他脾氣毛得很，動不動就發(fā)火，一發(fā)火就那雙眼睛就兇神惡煞地瞪著人看，直看得人心里發(fā)毛，如果你膽敢和他對視一眼，你靈魂必然會深受重創(chuàng)，保證你接下來的日子會惡夢連連。別說我弟弟妹妹怕他，很多人都怕他瞪眼時那眼神，傷害值絕對是頂尖水準。雖然我經常和他打架，但是有時候也因為害怕他那眼神而沒敢和他正面交鋒。特別是瞪眼睛沒法比，我兇惡的眼神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是動手不動眼的。
“哥，你不是考上了高中么，什么時候去報名啊？”我問道。
“還不知道呢。”哥哥淡淡地說道。聽他那語氣，顯然是不想談論這些。
妹妹去撿煤把火給添好，弄完后，整個屋子都飄著飛灰，等灰塵全部落下，妹妹再去把桌子和凳子全部抹一遍，以保持清潔。抹完后妹妹問道：“二哥，你餓不，要不你先做點飯吃。包谷飯是冷的，你要不煮面吃吧？”我說道：“我還不餓，晚上一起吃吧。”于是妹妹就去抬煮豬食的鍋放到火上，再往里面加水，那樣子真是小小的人兒，特別能干啊。哥哥則去撿洋芋，洗干凈放在撮箕里剁碎，我和他換著剁，為了防止把撮箕(竹制的)幾下也給剁碎了，需要掌控好力度，所以這個很容易手酸的，而且還不能剁得那么細，太細了那個洋芋淀粉又容易流失。之后家里買了專門剁洋芋和豬草的機器，我們就免除了這活了，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之前我在家的時候主要負責剁洋芋，和刮洋芋，每頓飯都要吃洋芋，豬吃，人也要吃。所以我的手經常都是烏黑的，估計那是洋芋淀粉慢慢積累的結果。
我們洋芋還沒剁好，我奶奶和弟弟也回來了?？吹轿一貋?，奶奶柔聲說道：“二綠回來啦！以后不要跑了哈，兒哈?！蔽揖挂簧黼u皮疙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站著啥也沒說。
“二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弟弟問道。
“剛剛來沒好哈兒(沒多久)。爸爸和媽媽還沒來嗎？”我說道。
“他們在后面背著東西，馬上來?！钡艿苷f道。
我們把剁碎的洋芋放到燒開的水里，很快就把豬食煮好了，并抬下了火。
豬食煮好了，奶奶和妹妹就開始做飯了，哥哥、弟弟和我就各自走動串門去了。我走到大叔家，這個時候他家就我四爺爺和四奶奶在家，他們問道：“二綠，什么時候回來的。以后不要到處亂跑了。做人啊，要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要給父母惹禍。要好好讀書，你學習好，以后可以當個官，可以讓你爸爸和媽媽過好點，他們?yōu)榱四銈兯男置贸粤撕芏嗫?。你以后當官了，我們也可以沾沾你的光……”等他們說了一大堆類似的勸誡的話后，在他們稍微暫停的那個瞬間，我趕緊抓緊機會溜走了。這些話我都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真的是耳朵都起老繭了。在家不管走到哪里，只要遇到年長的爺爺奶奶們他們都會這樣說上一通。直到長大了以后，他們有的人去世了，那時才知道，才真正體會到他們說的這些簡單樸實的令自己抓狂的話，其實是那么的真摯和充滿希望與柔情。有時候廢話也可以溫暖人，甚至是拯救人，不是嗎？
我又轉悠到我伯父家，他們一家這個時候都在家。我一進屋，我伯母就說：“剛剛看到你家門口有個人，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二綠回來了?。 辈敢恢倍际呛芎吞@的，性格很是開朗，見到誰都能和人家開玩笑打成一片。體型雖然看上去圓滾滾的，臉也是圓圓的，甚至連手指都是圓圓的，可是干活很麻利，行動也是很靈活的。她看上去給人的感覺特別親切和容易接近，人緣特別好?？赡芫褪且驗檫@個原因，后來她做鞋到街上去賣，生意特別好。
接下來伯父伯母也和四爺爺和四奶奶一樣說了一大堆那類似的話。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問了我在外打工的一些情況。
在伯父家和伯母家坐了段時間，我就回家了，這時候我爸媽也已經回來了。奶奶和妹妹的飯也差不多做好了，哥哥在喂豬，弟弟坐在屋子里。
“爸，媽，你們回來了！”我說道。
“嗯，剛剛到呢，才洗好手?！蹦赣H說道。
父親看了我一眼，說道：“先吃完飯，再和你說。”看著父親那眼神，聽著他說話那語氣，頓時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起。不過我死豬不怕開水燙，想著這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也就釋然了。
很快，飯做好了，豬也喂好了，天也黑了下來。
我們一家人圍著火坐了下來，火上煮著湯，在湯鍋上搭上一塊火鍋板，就是一長方行的木板，可以當作一張小桌子把菜放上面。這塊火鍋板已經好多年了，看起來舊舊的，兩端被火燒焦了些。大家開始吃飯，只聽敲碗的叮叮當當的聲音，夾雜著爸爸、媽媽還有奶奶拉家常的聲音。哥哥、弟弟、妹妹偶爾也插插話，就我一個人安靜吃飯啥都沒說。哥哥、弟弟、妹妹看我的眼神都很怪異，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可能要發(fā)生的事了，雖然這事之前經常發(fā)生。可是今天在老爸沒回來之前，他們也不知道。
大家都吃完飯后，整個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聽到外面?zhèn)鱽淼奈L聲及貓叫聲，有一股風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果然，我的預感還是沒錯的。吃完飯，收拾好碗筷！我老爸突然毫無征兆地大聲吼道：“馬二綠，給老子跪下！”不光把我嚇了一跳，全家人都被他嚇了一跳。這一聲猶如陰雨密布的千里高空的一道雷霆——滅世雷霆！這時候的爸爸，臉色陡然變得脹紅和憤怒，甚至有些扭曲。真的是說變臉就變臉，很多演員和他這一比，簡直是沒有臉再在演藝圈混下去了。
我媽媽和奶奶立刻上前拉著我爸爸說道：“你這是要干什么！？娃兒好好回來就算了?！?p> 我爸爸不聽，沒說其他的，再一次大聲吼道：“二綠，給老子跪下！”說著掙脫媽媽和奶奶，拿出了他早就悄悄準備好的細木條。
我被兩聲大吼給鎮(zhèn)住了，乖乖地跪在地上，等待狂風暴雨的來臨。果然，接著就是一陣陣咻咻咻的聲音響起，然后是啪啪啪的聲音響亮入耳，后背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好像一下子就傳到了大腦，大腦一陣暈，一陣空白，眼淚不由得簌簌掉了下來！我沒有哭出聲來，只是嘴抿得緊緊的，充滿淚水的眼睛中滿是執(zhí)拗，沒有不甘，沒有害怕，也沒有后悔。這種執(zhí)拗像是一種平靜，一種坦然接受的了然。
老爸的這一系列快速有力的動作沒持續(xù)多久就被媽媽和奶奶制止住了。
“知道錯了不？”老爸大聲問道，很是生氣，還喘著粗氣。
“我知道了?！蔽艺f道。聲音有些顫抖。
“那你說，你錯在哪里了？”爸爸問道。
“我下次再也不敢偷錢離家出走了?！蔽艺f道。
我剛剛說完，老爸又過來給了我?guī)讞l子，不過比剛開始輕了許多了。接著說道：“下次？還有下次？知不知道你到底錯在哪里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跪著，低著頭，流著淚。
這邊的暴風雨剛剛發(fā)生沒一會，大叔和伯父他們也聞聲趕了過來。伯父和大叔把父親手里的條子給拿走了，勸說道：“不要再打了，隨便給他個教訓就可以了。再說了，他好好回家來了，才是最重要的……”在他們的勸說下，爸爸漸漸平靜了下來。
“抬起頭來?！卑职终f道，就像電視劇里審判犯人似的。
我抬起了頭，機械性地。
“知道我為什么要打你嗎？”爸爸問道。
我沒有說話，還是沒有說話，不知道說啥，最好啥也不說。
“不是因為你偷錢離家出走。而是因為你沒有好好尊重和孝順你奶奶。你和她吵架，然后離家出走，找不到你，你奶奶就說是怪她，都生病了，你知道不。我從小到大都還沒和她吵過架，你個小王八蛋還敢和她吵架頂撞！你那個書是咋個讀勒，你說?！卑职稚鷼獾恼f道，不過語氣緩和了許多。
我還是啥也沒說，就這樣默默地跪著。
“你好好給我反省下！”爸爸接著說道。
“先起來，以后要好好聽話。這是你奶奶，不管怎么樣，你也要尊敬她，不能和她吵架。你是兒子，應該要好好保護她才對嘛，是不是？”伯母邊把我扶起來，邊說道。接著大家有的勸我爸，有的告誡我，就這樣在我家坐了下來開始擺起了龍門陣……
背上火辣辣的痛，但是我也只能忍著。之后就直接去睡了，腳也沒洗，腦子里一片空白，此刻世界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