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鶴在寫詩的路上似乎走得有些起色了。她發(fā)表在各類詩歌刊物和詩歌選集上的作品越來越多。第一次發(fā)現她、賞識她、看好她、刊發(fā)她作品的編輯莊禾在一天上午聯系到她,說要給她發(fā)一組500行的頭條,要她把照片、簡介、通聯和作品一起發(fā)到她的郵箱。東方鶴受寵若驚,激動不已。接到莊禾電話時她在圖書館,掛掉電話她就立馬跑回宿舍打開電腦,準備按照編輯的要求把郵件發(fā)出去,可當她把所有未發(fā)表過的作品整理到一起時才發(fā)現原來她的作品并沒有那么多。
她寫的作品都是以短詩為主,她認識到短詩的力量比長詩要強烈、有力,她好像有一股熱力盤亙在胸中,她必須以最少的詞語爆發(fā)出最大的威力。在一首詩中,她這樣的爆發(fā)持續(xù)不了很久,所以她一般在15-20行之間收住。莊禾認為詩歌最大的魅力與動人心魄的地方就在于詞語力量的碰撞和爆發(fā)。她欣賞東方鶴的詞語選擇和發(fā)音方式,她一度以為這些作品出自一位中年男子之手,與她取得聯系后才知道原來是個小女生。她被東方鶴的才華和詩感所震驚,在持續(xù)關注了一段時間她的作品之后,她決定必定一直關注并力推她。
她有些不安地撥通了莊禾的電話,說自己寫的速度很慢,又對作品質量要求比較嚴苛,她覺得那些每天寫在自己筆記本上的“片段”根本算不上是詩。她問莊禾是否可以延期,等她新寫一批,湊夠了行數再交給她。莊禾自然爽快地答應了,她沒有擔心她能如期交稿。
她數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新作只有200行,大概20首,還得湊15首左右,時間只有2周。她心想這回完蛋了,要不把舊作夾在里面,發(fā)過去算了。但她又不允許自己這樣做。她算了一下,14天,每天只寫一首恐怕都不夠。
她上課的時候在課本底下放的是一本茨維塔耶娃的詩集,她太愛她的直白與激情了!她覺得從中受益良多,她不也是正沉浸于這種浪漫的幻想中的愛情之中嗎?她可以借鑒一些她的構思,結合自己的感受……她這么想著,貪婪地翻閱著那本圖書館借來的詩集,至于講臺上的老師在講什么,她根本沒聽,課程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難度。有時候她干脆從用過早飯后就直奔圖書館,一直待到下午兩點多覺察到肚子餓時才離開,可是那個時候食堂已經關門了,她又不想去校外,因為路程太遠,她覺得費時費力。她想著索性去小賣部買個面包牛奶就這么對付過去。她抄小路經過舊時那些文豪住過的舊居,如今那里早已人去樓空,茂密的爬山虎和野草包圍了那些低矮的有院墻的房子。那些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們曾經在這里教書、讀書、生活,如今這一片經常被拍攝婚紗照的準新人們選作拍攝景點。那天正好有一對準新人在墻角和院門前拍攝。東方鶴抑制不住對這種溫馨場景的感動,她露出笑容,通過這種無聲的沉默的方式表達著自己對新人的祝福。
還沒走到小賣部時,詩行蹦現,她迫不及待想要記下來,唯恐思緒轉換太快,一轉眼就忘記了,可是她發(fā)現自己把手機落在圖書館書桌上了。她絕望地叫了一聲。正準備回頭跑回圖書館時,因為轉得太快,撞到了一個騎車過來的同學。還好對方機靈,及時剎住了單車,他雙腳著地。只是東方鶴沒能站穩(wěn),摔倒在地上。男同學立即過來試圖扶起她,她說她沒事,但是腦子里還在構思著自己的作品,顯得特別遲鈍,男同學擔心他可能攤上大事了,一時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東方鶴趴著沒動,過了可能大約有兩分鐘,但是這兩分鐘對于那個“肇事者”來說卻格外長,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她發(fā)來“沒事”的訊號,誰知東方鶴說的第二句話竟然是:“可以借你的手機給我用一下嗎?”男生略帶遲疑地掏出手機,心想難道她要報警或者打120?他說他可以幫忙打急救電話的,東方鶴接過手機,在備忘錄中急速地寫下了她剛才想到的內容,然后通過短信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發(fā)送到了自己手機上。
“好啦!謝謝你!借你手機做了下筆記,靈感轉瞬即逝,我忘了帶手機。剛才正準備回去取手機,沒想到撞到你了。哦,對了,你沒事吧?”她想站起來,才發(fā)現自己的膝蓋被磕破了。此時已經是春夏之交,她只穿了一條黑色長裙?!鞍。 彼辛艘宦?,就暈過去了。
東方鶴暈血。這下那個男生真的嚇壞了。他抱起暈過去的東方鶴就往校醫(yī)院跑。
醫(yī)生給她的兩個膝蓋的傷口清洗、敷上藥,綁上了紗布,她才醒過來。
“不好意思,我暈血。我沒事?!?p> “嚇死我了!你能走路嗎?”男生關心地問。
“哦?!彼碌卦嚵嗽嚕昂孟駮簳r有點困難,有點兒疼。”
“那,那我在這陪你吧?!?p> “哦,不用,你去忙吧。我不要緊的。過一會就好了,然后我就可以去圖書館取回我的手機了。對了,這兒有紙筆嗎?”
男生問醫(yī)生要了紙和筆,東方鶴還是喜歡鉛筆在紙上寫字的那種感覺和聲音。她憑記憶重新寫了剛才那首詩,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個男生尷尬地站在她旁邊。
她反復默念,修改,重寫了好幾遍,一直到她把那首詩寫完,她才發(fā)現那個男生一直在。
“好啦!終于搞定了!??!你怎么還在?”
“我就這樣走掉不好吧?”他憨厚地笑了一下。
“欸,這樣吧,你騎車載我到圖書館就行,可以嗎?”
東方鶴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坐在男生的單車后座上除了她哥哥以外,竟然是這位陌生“肇事者”。她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很自然地坐在上面,手里抓著她的作品。她只想趕緊回到她的桌子前,把這首靈感迸發(fā)而來的詩歌謄寫在她自己的筆記本上。
他們剛到圖書館門口,男孩扶著她往里走,景從圖書館出來,正好迎面撞上他們倆。
“東方鶴。”景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這個被一個陌生男孩攙扶著走進來的女孩是東方鶴。
“景。哦。”她從扶著自己的男孩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
“我找了你一下午。打你手機一直不接。來圖書館找你,也沒看見你人。你去哪了?”
“我不小心摔了,去了趟校醫(yī)院。哦,是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渴撬臀胰サ尼t(yī)院?!?p> “我是中文研一的周懷山,實在抱歉,今天是我騎車不小心把……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中文系的研究生??!那你是我學長了。我是大一的東方鶴?!?p> “哦,是我把東方鶴撞倒了。她的兩個膝蓋都破了,她暈血,我就把她送到校醫(yī)院,包扎了一下?,F在怎么樣了?”
景聽著他倆似乎是第一次的對話,終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他謝過周懷山送她去包扎又“騎車”送她回來。他說“騎車”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好了,那我先走了。額,東方鶴,你別久站著,天氣越來越熱,注意消炎?。∮浀萌Q藥,否則容易發(fā)炎?!彼駛€大哥哥一般交代完了就騎上車走了。他前腳踏上自行車,景就轉身往圖書館里走,也不理東方鶴。可是東方鶴抓住了他的手臂,她覺得膝蓋有點隱隱的痛。景回過頭才意識到她的膝蓋受傷了。于是蹲下來,把她的黑裙子撩到膝蓋那,看到白紗布裹著她的雙膝。
“痛嗎?”他感到自己的膝好像痛了一下。
“有一點兒?!?p> “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樣啊,這么大的人了,還摔破膝蓋?!本柏焸涞恼Z氣里充滿心疼。
“啊哈哈,沒事的,很快就好了啦!快扶我進去吧,我有急事?!?p> 景扶著她到了她的位子,她看到手機上好幾通未接來電,有景的,還有舍友發(fā)來的微信和短信,問她去哪了,某位老師點名了?!巴炅送炅?,又點名了!”她念叨了一句,然后去找剛才給自己發(fā)的那條短信,跟自己手里紙上的定稿對比了一遍后,謄寫到筆記本上,然后總算安下心來。時間都快到晚上了。景扶著她去食堂吃了晚餐,然后又送她到了宿舍門口。東方鶴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說給他聽,他的神態(tài)中有擔心還有醋意。東方鶴雖然膝蓋發(fā)疼,但是心里還蠻開心的。因為景的反應正好說明了他對她的在乎。她心滿意足地跟他道了晚安。景則悻悻地揮手走了。
晚上周懷山發(fā)來信息,問她是否好一些了?!绊槺阏f一句,你也寫詩歌嗎?你的詩歌寫得簡直太棒了!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詩!”
東方鶴回了兩個字“謝謝”。這一天她翹課不幸被點名,為了一首詩還學長撞破了膝蓋,午飯也沒吃上,晚上因為疼痛,胃口也不佳,此刻她覺得很累,半癱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有課,舍友扶著東方鶴出宿舍門時,看見景提前拿著早餐等在那了,就偷偷地笑,東方鶴把她們趕走了。景為東方鶴送早餐、用單車載她去上課、又接她下課的傳聞很快就在校園內的BBS上傳開了,還有好事者抓拍了他們的照片,照片中東方鶴全身被包裹在黑色之中,她的雙膝被黑長裙遮蓋住,不知情而又心生嫉妒者就開始在留言欄里跟帖說她根本不是摔傷了膝蓋,只是“故意而為之”,還有化身偵探分析了照片中的她,得出她不過是“一只黑天鵝罷了”的結論。
這條帖子都占據了頭條一個月之久。東方鶴等到交完莊禾的稿子后,才有空上網看到這些。也許是景在學校太顯眼,太優(yōu)秀,她從沒想到過與景的親近會成為校園閑言碎語的攻擊對象。雖然一開始覺得又氣憤又委屈,但她決定還是保持沉默,因為她堅信“流言止于智者”。
何慶和周懷山都看到了這條帖子,并且在留言欄辟了謠。
這兩個周日,何慶看到東方鶴來排練時都是景騎車接送的。前幾天她的膝蓋有點化膿了,景幾乎要抱著她才能走,為了避免摩擦,她又無法穿褲子,只能穿裙子,加上天氣變熱,她說自己沒辦法坐在地上彈琴了,何慶就為她準備了一個古琴架和琴凳。她堅持每周跟大家一起排練。
連著兩個周六沒有去憶良家看稻子,她內心里十分過意不去,這之前正好發(fā)生稻子抱著她哭,還叫她“媽媽”那件事,她怕稻子以為自己是“不要她或者遠離她了”,就叫東方巖帶著憶良和她來學校里面見了面。稻子吹著她的膝蓋,東方鶴笑著說“這下終于不疼啦!”
東方巖心疼妹妹,又沒辦法親自照顧,只好拜托景。景沒有說他們倆被全校誤解的事。
除去上課和完成課程作業(yè)與閱讀任務,東方鶴沒有請假,兩周內順利完成了300行詩歌,她靈感迸發(fā),寫得很快,只是打磨作品花了些時間。
收到她的新作后,莊禾迫不及待地成了第一個讀者,她滿懷信心地告訴東方鶴,這一組詩歌,足以讓她獲得他們雜志當年的新人獎。她會幫她完成申報程序,并始終關注評獎結果。東方鶴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作品被人認可的欣喜。
當她與東方巖閑聊時,把這個消息輕描淡寫地告訴了他之后,東方巖看到《新思者》雜志幾個字,開始還不相信,后來跟吳桐確認了之后才知道妹妹口中說的《新思者》就是吳桐所在的雜志《新思者》。詩歌板塊的編輯莊禾則是吳桐的同事。
“這事要不要跟吳桐說呢?”東方巖納悶?!叭绻f了,或許她能幫上忙,但是小鶴一定不想這樣。但如果不說,小鶴獲獎的幾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他煩亂地想著,最終還是給吳桐打了電話。他們有好多天沒有聯絡了。他真的摸不清吳桐的心思,她也什么都不會再告訴他了吧。想起她,東方巖的內心就一陣虛空感掃過。
“最近好嗎?”說完他發(fā)現自己永遠都只能是這樣的開場白。這不是他的錯。他也很想能跟她親密地聊天,不再說一些浮于表面的噓寒問暖。
“嗯,挺好的。”她也永遠都是這樣的回答。
“你們社里原來還有詩歌板塊啊?”他覺得他突然說這個太不自然了。
“一直就有啊。難道你開始定我們雜志了嗎?”吳桐的語氣有些俏皮,她是那樣的女人。
“啊……這個,是,沒定。最近正好看到了而已?!?p> “以前沒聽說你喜歡詩歌啊……”
“嗯,我妹寫詩……她告訴我的,她的詩在你們雜志發(fā)表了……”他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小鶴那張生氣的臉。
“哦……這樣啊……”
“我還以為只有小說呢,因為你之前寫……”
“不是的。還有別的文學體裁。詩歌板塊不是我負責的,不過我跟詩歌主編和編輯都熟。”
“哦,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他匆匆道了晚安,沒有寒暄近來各自的生活和感情狀況。從吳桐發(fā)的朋友圈文字中他隱約覺得她目前可能正在相親。
“她父母一定會給她安排相親的!”這是東方巖的想法。他只是想替小鶴了解一下情況,不然這通電話根本沒有必要打,雖然他剛掛上電話就叫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