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猰貐迂回數(shù)合,秋辭雖占上風(fēng),卻一時半會兒擒它不住。她縱身一躍繞到猰貐腦袋后,用體統(tǒng)鞭套住了它的嘴巴,念訣收鞭,猰貐的臉被擠到變形,滲出紫色的獸血,尖利的咆哮聲傳遍整座山頭。就在秋辭想要挖了它的眼睛時,猰貐突然將蛇身一蜷,從后纏住了秋辭的脖子,帶著她往石壁上撞去。
撞擊力巨大,秋辭覺著五臟都要被撞碎,她兩眼發(fā)花,吐了好大一口血。
秋辭兩手扒著蛇尾,努力使自己不窒息,然而讓她真正不安的,是《秋辭賦》里的生物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正試圖沖破法陣,令她腹背受敵。吉量看出端倪,無奈心中便有萬千憂慮,投生凡人的他,也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轉(zhuǎn)。
蛇尾將秋辭按在地上,尾尖毒刺對著她,似乎是要穿破她的腦袋。就在這時,秋辭雙掌合于胸前,中指、無名指彎曲入掌心,口中念訣朝外一推,體統(tǒng)鞭瞬間化作一把利劍,以電閃之速砍斷猰貐尾巴。脫身后的秋辭趕緊跳到猰貐頭頂,雙手握著劍柄,十分利落地挑出了它的眼睛。
獸血飛濺到秋辭身上,毀了好好的一件衣裳。
沒了眼睛的猰貐,像是沒了靈魂,長著大嘴往后倒去,壓塌了半間道觀。香爐倒在一灘血水中央,旁邊有嬰兒啼哭。眼淚如河般涌出,與血融為一體,流到香爐中去了。
吉量踮著腳,繞過血污走到秋辭身邊,盯著她手里的眼睛,“這是什么?”
“獸血點睛,可化身成獸。應(yīng)該是猰貐精血?!鼻镛o看了他一眼,忽然開心道:“吉量你長大啦,都會走路了。”
吉量自己倒不覺意外,這些日吃食豐富,加上有元神護體,自然長得飛快。他捏碎其中一顆眼睛,被吸的人魂叫嚷著擠到空中,欲乘風(fēng)歸去,越飄越高。肉體凡胎的魂魄不堪一擊,不消片刻就又被風(fēng)吹散,留不下任何痕跡。
“猰貐獸本性善良,被天神貳負(fù)誤殺,黃帝不忍,拿神藥救了它,只后來它發(fā)瘋吃人,妙無真君才奉旨除害,據(jù)說連一片碎片都沒留下。精血源于元神,這香爐與猰貐是什么關(guān)系?”吉量抬頭看著人魂接二連三地消失,他不解,“這些人魂毫無用處,它要別人的記憶作甚?”
“受了這些香火,總歸帶點靈氣,直接問它就好了?!鼻镛o扶正香爐,轉(zhuǎn)頭卻對上了嬰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他眼里面閃著淚光,看久了竟有種深不見底,令人窒息的錯覺。秋辭不覺看呆了。
“你在做什么?”
背后傳來吉量的聲音,她突然回神,覺著那眼神有些冒犯,便伸手將嬰兒的頭轉(zhuǎn)了過去。
離香爐七步處,秋辭雙手交握,豎起食指和中指,念起玉清縛靈咒,去通萬物靈。
“太上元皇,應(yīng)變不停。縛靈探路,保命護身?!?p> 咒畢,香爐即刻有了反應(yīng),晃悠悠飄出一縷若隱若現(xiàn)的青煙來。這是秋辭第二次通靈,還記得第一次通靈,是在三百年前的昆侖,那時她誤把廢鐵當(dāng)仙劍,通靈不成反遭一眾仙嘲笑,吉量嫌她丟人,整整一個月沒理她。沒想到這次竟能如此順利,秋辭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吉量,故作深沉道:“汝從何而來?”
青煙裊裊,向四方散開,各自繞地三圈后,往中間聚攏,現(xiàn)出一個「南」字。是它來自南方。秋辭再問:“可有主人?!?p> 南字消散,重聚之后是另一個模糊的輪廓,勉強能認(rèn)出個「是」字。煙越來越淡,恐要不見,秋辭開始急了,連忙追問,“他是誰?”
正如秋辭所憂,散開的青煙來不及重聚,便從視線中淡出,徒留她抓耳撓腮。得不到答案的吉量更是急得跳腳,小手指著秋辭責(zé)怪道:“叫你平日里多修煉,你非不聽,光知道念咒有什么用,此時連最簡單的問靈都問不好?!?p> 對于吉量的嘲諷,秋辭竟一時不能辯駁。因她確實好吃懶做,不思進取,換做旁人來做她,早就成了一方霸主,坐享六宮了。然而她素來霸道,總學(xué)不會反思,將腳一抬,踢在吉量屁股上,“你覺著念咒沒用,那就別來求我教你?!?p> 吉量端著屁股,把嘴巴翹得挺高挺高,十分不服,“你深諳上界神咒,懈怠修煉是暴殄天物。等我日后飛升,必將你所知神咒學(xué)個遍,讓你見識它們真正的威力?!?p> 秋辭不屑道:“我的神咒一般神仙不懂?!?p> 吉量道:“一般神仙不懂,偏你懂了?”
“我又不是神仙。”
話說到此,秋辭下意識地看了眼嬰兒的方向,十分警覺地捕捉到了他嘴角上的笑。笑不明顯,卻十分詭異。秋辭起了疑心,“那嬰兒好像不是人”
吉量這時也看了過去,覺著是秋辭大驚小怪。他是神獸,嗅覺靈敏,有危險的東西三里開外便能聞見,此時做了人嗅覺雖有些退化,但人的氣味還是可以輕松辨認(rèn)的。
“可是他剛才在笑。”秋辭堅持。
“人哪有不笑的?”
“那他的眼睛怎么解釋。方才分明有火星濺進了他的眼睛里,你也看到了,可他現(xiàn)在完好無損。再者孕婦前腳失蹤,他后腳就出現(xiàn)在城門口,你不覺著一切都太巧了么?”
“你累了,趕緊回《秋辭賦》休息吧?!奔坎幌牒退俎q論下去,轉(zhuǎn)身去拉住嬰兒的腳,將他拖到秋辭面前,“完事后記著帶些仙草出來,還得為他賜福。”
秋辭胸口忽然一疼,是與猰貐搏斗時受的傷。她聽了吉量的建議,在《秋辭賦》休養(yǎng)了三個時辰,出來時人間已然紅日高掛?;蛟S吉量說的沒錯,是她真的有些累了,此時再看一眼嬰兒,覺著他無比尋常起來。她將白?樹枝磨出紅色汁液,拿中指蘸取白?汁在嬰兒額頭一點,如此便可保他一世無憂無慮。
嬰兒一雙大眼如深海般神秘,有了額心一點朱砂痣,倒是顯得有些可愛。或是受白?汁的影響,他開心地舞動小手,拽住了秋辭的頭發(fā),就往嘴巴里送。
吉量老早看中了青銅香爐,說是賣了它可以換好多五銖錢(1),日后吃穿不愁。在他計劃在哪里置辦房產(chǎn)打山雞方便時,秋辭則在為錯失異獸而遺憾。
吉量不讓她留下血珠子,怕得罪陰曹惹禍上身。她倒不是舍不得眼珠子,只是在遺憾未能得見猰貐獸真身。它兩滴血都如此厲害,真身怕是要上天,要是將他收進《秋辭賦》,必能替她好好教訓(xùn)那幫不知體統(tǒng)的家伙。
說起這事,自從無盡饕餮被大仙搶走后,沒了老大威壓,吉量又是個繡花枕頭,毫無震懾力,異獸們?nèi)靸深^想要逃跑,法陣被沖撞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這也是秋辭時常感到疲累的原因。想到此,她更莫名去記恨妙無真君,恨他迂腐古板,不知變通。
秋辭撤下藤蔓,恢復(fù)神識的凡人連夜下山,山門變得空蕩蕩,幾十個年邁的香客老態(tài)龍鐘,跟不上回家的隊伍,只能躲在樹蔭下,雙手抱頭不敢去看太陽。
吉量嘆氣道:“他們這樣子,即便性命無憂,恐也難善終啊?!?p> 秋辭沒他多愁善感,輕笑一聲道:“你要不留下來為他們送終?凡人壽命短,也耽擱不了你的飛升大業(yè)。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怕火,可以做飯給你吃,那些祭品你不是吃得極好,而我也可以回我的昆侖,簡直是兩全其美。”
吉量呵笑道:“我記著某娘子是被人趕出昆侖的吧。”
“你給我閉嘴?!?p> 秋辭抬手狠狠打了他的腦袋,疼得吉量眼淚直流,他捂著頭跑到嬰兒旁邊,哭喪著一張臉。
夜半子時,秋辭提著香爐打算離去,有人拉住了她的裙子,她以為是吉量又要她抱,不耐煩地推開那只小手,“你不是會走了么?自己走。”
余光卻瞥見吉量正坐在遠處石墩上,大快朵頤地吃著祭品,沾了滿嘴的油。秋辭轉(zhuǎn)過頭,看到嬰兒的瞬間,才想起還未安排他的后路。要是將他留在山上,荒野無人,不出十日便會被野獸吞食。而山下那群人自身難顧,交給他們也必然不妥。秋辭雖從不管閑事,小郎君總歸幫過她,若不管他的生死,也忒無恥。
與吉量商量,二人決定將事推給陰司,讓他們處理人魂和嬰兒的去留。秋辭拿來七根香,折斷其中一根,讓吉量點香。六根香由北向南,按順序插在西南方,繞成一個圈,最后在圓圈中心插上最后半根香。這是陰司的起香陣,可以召喚鬼差收魂。
吉量插完香,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指著起香陣,“這又是椿告訴你的?”
秋辭朝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半刻鐘后,西南方有黑影靠近,想來是收魂鬼差。秋辭將血眼珠放入嬰兒襁褓中,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小手拽住了袖擺。那力氣大的驚人,幾將她拖了回去,
秋辭低頭驚訝地看著嬰兒。他雪膚黑發(fā),此時清眸含笑,就是這淺淺一笑,竟與凈臺佛蓮一般純凈美好,令人再移難開眼。
“趕緊離開,要是被鬼差看見,你我百口莫辯?!倍厒鱽砑恐钡穆曇?,秋辭瞬間清醒,趕緊放開他的手,抱起吉量慌忙逃去。
不寫人
注釋(1):五銖錢是中國古銅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