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辭扒屋檐入了神,她只懊惱兩人說話鬼鬼祟祟,連仙官走遠都不知。她伸長耳朵聽了半晌不見聲音,才抬起頭,屋檐下空無一人,一旁昆吾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她叫醒他,好奇問道:“方才他們說的天界秘辛,那是什么?還有妙無和重州之間,到底是何恩怨?”
昆吾向來不問外事,知也裝作不知。秋辭問了沒趣,便再坐了坐,等天完全黑,好披著夜色尋人。
“人間出現(xiàn)旱災,對白淵是否有影響?”昆吾突然問道。
秋辭怔了怔,半晌才搖頭道:“不曾?!?p> 昆吾走在蓮花玉樓中,靜靜地看著秋辭,紅綢燈火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陰晴不定,“撒謊。既不受影響,依你的脾性,斷然不會管這閑事。你前也聽到了,此番旱災不是天命,是妖禍,即便你搬來整個北海也無濟于事。此事有妙無,你無需管,隨我離去?!?p> 秋辭渾身一抖,余光卻捕捉到了那一抹銀發(fā)。她倒退了幾步,冷道:“你別妄想抓我回去,我不愿做的事,與你拼命也不會讓你得趁?!?p> 昆吾不曾答話,只往前也走了幾步,急得她伸出雙手討?zhàn)埖溃骸拔易鍪伦杂形业牡览?,你不懂?!彼麛嘌允掠忻顭o,可那小郎君生死不明,哪還能指望他?
見他遲遲未有反應,而遠處的銀發(fā)紫袍漸漸沒入人群,就要不見,她抓耳撓腮道:“我答允你,待吉量成年,我就留在天界哪也不去,保證你時刻都能拿到白淵水?!?p> 昆吾沉默著讓開一條道,指著她腰上的葫蘆道:“它并非是件擺設,遇事不妨拿它躲一躲?!?p> 秋辭急著去追,哪還顧著聽他的話,胡亂應了幾聲便化霧而去。
等繞過迎賓臺,跨上銀漢橋,一把石榴扇子扣上了她的腦袋。
那扇子鑲了寶石,燕山嬰玉素以堅硬著稱,用它制成的玉器,便是巨靈神的宣花板斧也劈不碎。這樣硬的東西,用足了力砸下來,雖沒讓秋辭暈過去,卻也疼得厲害,抬手一摸,五指血。
天又熱了幾分,數(shù)一數(shù)日子,離端午還有三日。樂枝才與英招在大德殿拜了天地,聽聞秋辭來了,竟棄了新郎與賓客,居心叵測地跟了她一路。
“你既是來了,怎得不喝杯喜酒再走?”樂枝瞧著她腦袋上的血,心里舒暢,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銀漢橋是座風雨橋,橋頂蓋瓦,避去風雨的同時卻也躲了漫天的光,秋辭染血的臉,在黑暗下愈顯陰沉,似乎下刻便要張開一張鬼口,吞下那個鳳冠霞帔的娘子。
樂枝被秋辭一雙眼盯著發(fā)憷,氣焰漸被壓迫,開始不安起來。她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他根本不喜歡你,你今日便是將昏禮鬧得翻天覆地,他也不會要你?!?p> 鮮血已經將秋辭半邊臉都遮了起來,她低著頭,算計著樂枝與她的距離。她離她那樣近,只要她一抬手就可扭斷新嫁娘的脖子,動作果斷利落,一氣呵成,該是當下青年才俊斗法時習學的楷模。
她算得認真,連有人走近也不知。那人伸出長臂,從后圈住了秋辭的脖子,樂枝與她皆嚇了一跳。她要念訣施法,耳邊即吹來了一陣熱氣,“小娘子在想什么,想了這一頭血?!痹捔T,一塊繡著珊瑚的粉帕子,蓋在了她頭上。
粉帕子帶著香氣,是那日龍宮里焚著的魚骨香。秋辭用它擦凈了臉,轉身朝身后的人笑了笑,“我在想,月黑風高正好殺人”
樂枝被嚇得躲在了柱子后,聽見她的話,更是怕得不敢動。
他冷冷哼了一聲,“蠢貨,殺人都不計后果。你想過她身后有著什么人?有怎樣的勢力?別看天上神仙多,祖宗也就那么幾個?!?p> 來者似乎不是她的同伙,樂枝慢慢探出半個頭去,銀漢橋不架燈,那人又背著光,看不清臉,只露出一截銀發(fā),上頭綁著幾只用金絲扎成的蝴蝶。不過這也足夠了。仙門恒河沙數(shù),只她北海叔叔生了一頭銀發(fā)。她跳了出去,親昵喚道:“九叔叔?!?p> 百解被她這樣一叫,腦袋都大了,“瞧瞧,連我家都是她親戚。你可別殺她,出了事我老子既要記著你的情,又要顧念同宗,可太難為他。”
百解的話倒是提點了秋辭,她只顧著算距離,卻忘了算樂枝那腰纏萬貫的蓬萊老爹和長戟高門的昆侖夫婿,要是再加上那些五花八門的叔叔伯伯,她今日怕是要橫著下山了。
她拍了拍百解的手臂,叫他松開,“行,我都聽你的?!?p> 百解淡淡看著秋辭,哼笑了一聲便松開手,站到她身側,滿肩的銀發(fā)因此而動,金蝶翩翩,是道不出的風情。他緩道:“沒安好心?!?p> 秋辭被他的話一噎,愣了半日,才振振道:“殿下莫怕,我從來不出老千,倒是殿下出爾反爾,叫人心寒?!?p> 百解皺了眉,反問道:“我何時出爾反爾?你將話說清楚,莫要壞我名聲。”
秋辭道:“那劉宏死性不改,先前拐我吉量,如今又拐走我新收的小子。他是殿下的人,總不能說此事殿下半分不知吧?”
“別跟我提他?!焙诎迪?,秋辭吃驚地看著百解的臉色由紅變青,似乎他才是最恨劉宏的人,“那孽畜騙走了我一條龍,要找他算賬還輪不到你?!?p> 秋辭感受到他如山的怒意,心底卻樂極了,一雙笑眼望過去,誠如百解所言,不安好心,“既是如此,殿下不妨和我聯(lián)手,揪劉宏出來,將他大卸八塊。屆時殿下卸七塊,留下一塊叫我剁成肉醬,喂猲狙再好不過了?!?p> 百解陰惻惻地盯著她許久,忽然用力捏住她下巴,道:“在我心中,你比他更可惡,我先卸了你的手腳,再卸他的,一并喂狗?!?p> 下巴上的力道過猛,秋辭幾乎都能聽到骨頭的碎裂聲,只她不怒不惱,被擠歪了的臉,反而生出一抹畸形的笑,叫人瞧著害怕,“我忘了告訴殿下,劉宏拐走的小子是轉世的妙無真君,他身上綁著蒼生的命,要是他出了事,北海一百八十萬里的海,怕也洗不凈殿下同黨的嫌疑?!?p> 她的聲音很輕,只有百解能聽見。他推開她,欲言又止好幾回,顧慮到其中利害,只得把滿腔邪火盡泄在了樂枝身上,“臭丫頭,以后別亂認親戚,城墻厚的粉都遮不住皺紋,還有臉叫我叔叔,趕緊給我滾。”
可憐她樂枝在家耀武揚威,在外人人也念蓬萊島主的面子,處處禮讓,何時叫人這般劈頭蓋臉地罵過,她驚嚇了一瞬,便撅起嘴委屈地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百解更是不悅,他抬手織起一個結界圈罩在她身上,拂一拂衣袖,結界與樂枝便化成一道閃電,消失在星河中。天色漸漸明了,百解從發(fā)間捻下一只最大最精致的金蝶,輕輕吹上一口仙氣,金光流溢,手上和發(fā)上的蝴蝶竟都活了。他淡淡吩咐道:“把龍給我找回來。”
金蝶追逐在他衣襟發(fā)間,紛紛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戀戀不舍地離去。陽光穿過云霧照進了銀漢橋,剛好也落在他美艷的紫眸上,“等找到了劉宏,我再殺你?!?p> “殿下不會的?!鼻镛o笑了笑,“殿下是孝子,斷不會做一些令海神為難的事。”
百解瞧著秋辭自以為是的面龐,心中大不爽,只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改態(tài)度,神色古怪道:“你有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