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訛獸.叁
話說百解聯(lián)合秋辭從湘君那騙來幾座山后,兩人當(dāng)下做了決定,他去尋龍,她去治災(zāi)。等百解跨上海童駕的馬車,揮鞭絕塵時(shí),秋辭突然跑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臉貼著他后背心道:“殿下,我想對你做一件事?!?p> 百解被她這樣一抱,重心不穩(wěn),雙手攀著孩童長著犄角的腦袋說道:“你這婆娘也不害臊,趕緊給我放手?!?p> 秋辭非但不肯放,反而更加用了力,心一橫便將百解摔了個(gè)屁股開花。她坐在他身上,睥睨著,活脫脫一個(gè)女流氓,“殿下收了錢,可別做那負(fù)心漢拿錢跑了,否則我就將殿下的事上報(bào)給天帝,叫他治北海個(gè)大逆不道之罪?!薄?p> 百解哪受過此等屈辱,紅起眼來要?dú)⑷?,卻發(fā)現(xiàn)周身僵硬,動彈不得。他愣了一愣,是打仙咒。海童從來是膽小怕事,見他落難瞬間變回了一?;ㄉ祝慊厮滦?。他怒道:“你敢?!?p> 秋辭笑了笑,隨手取過一塊石頭,用法術(shù)削出尖頭,對著那張雌雄難辨的雪花臉便要扎下去,百解花容失色,閉眼尖叫著,“死婆娘算你狠啊啊啊啊啊啊?!?p> 閉上眼,毀容后的悲慘生活似泉涌般攻占了他的大腦。竊玉閣小娘子會離他而去,北海老子會嫌他丟人,最要命是那天璣定會無休無止地嘲笑。
前兩件難受倒也能忍,日后遠(yuǎn)遠(yuǎn)避著就是了,可最后一件實(shí)在不行。他獰惡地睜開眼,欲自爆筋脈解咒,豈料兩眼所見,竟是停在半路的尖刃以及那婆娘看戲的笑眼。
他啐她一臉,極恨道:“你給我死開?!?p> 秋辭扔了石刀,將百解扶端正,整理著他的衣冠,并不急于解咒,“殿下莫要生氣,方才我是與你頑笑呢。”
百解隨她擺弄,只聲音越來越冷:“六界雖大,到底還是權(quán)勢為大,你這樣得罪我,我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鼻镛o微笑著,抬袖為他擦凈臉上的污垢,“殿下手眼通天,要?dú)⑽乙兹绶凑?。你這樣厲害,我就想試試,你要?dú)⑽視r(shí),我再無生機(jī)時(shí),會不會有神仙來救我?!?p> 天漸已大暗,百解看不清秋辭說話時(shí)的神情,更瞧不見她眼里的光亮。他陰沉地說話:“打仙咒是三清術(shù)法,是哪個(gè)?”
秋辭微怔,抬起頭來瞧他,“是哪個(gè)?”
百解蹙眉,“是我問你?!?p> 秋辭靠近他,與他四目相對,咧嘴笑了起來,“我也是問你?!?p> 百解想往后退,腦袋偏不聽使喚,只能側(cè)開目光不快地說道:“你當(dāng)真是個(gè)瘋婆娘?!?p> 秋辭起身,拍拍裙上的塵,看著柳梢身后的半邊月亮,輕快道:“只能算半個(gè)。我畏死,生怕惹上個(gè)魔王,殺戮成性,真將我殺了。我知道北海父慈子孝,殿下不會違逆海神。上天讓我遇上殿下,當(dāng)真是遂了我的意。”
百解抬眸見月,眼神隱晦不明,“睚眥是我族兄,他們都說我與他最像?!?p> “我期盼殿下此舉,可也要求一求殿下,要是最后沒有出現(xiàn)那個(gè)救我的神仙,還請殿下念在海神的份上,饒我一命?!鼻镛o朝他行了一禮,“愿殿下一路順?biāo)??!?p> 秋辭轉(zhuǎn)身,百解卻叫住她,“你不僅瘋,且傻,這半日竟不問一句降雨的方法?!?p> 秋辭納悶著,半日才問道:“降雨是東海的差事,與北海有何相關(guān)?””
果然這瘋婆娘從不糊涂,為他掙來滿山財(cái)富皆為她私心。她不知海深地凌辱玩弄他,卻留下步步后招,令他無法盡起殺意。百解面里不爽她的狡黠,心里不知不覺將她與自己劃為一類人,默默偏向起來,“那你會嗎?小娘子要是知道你騙了她,可不會饒你?!?p> 秋辭抿著唇,認(rèn)真地想了想。她哪會降雨啊。
她心中嘆了氣,覺著沒了吉量在身旁勸阻著,自己到底是太沖動了些。湘君是個(gè)頗為老實(shí)的呆小孩,可她的未來夫君聰明無雙。湘君說起他時(shí),總會手舞足蹈,生怕旁人不曉得他有多好。想來那人是好的,無緣無故又多得罪了這樣一人,她的日子指不定要有多難過呢。
“就你這修為,雨也不必降了。”百解冷笑幾聲,帶了十分的嘲諷,“看在錢的份上,我就提點(diǎn)你幾句?!?p> 秋辭的眼睛又圓又亮,伴著夜色看過去,氤氳了月的三分柔意。百解本就偏愛月色,又想到了那個(gè)以月作名的尊神,連說話時(shí)的語氣都逐漸溫柔,“天河泛濫,流華帝君親往不周山治水,珍惜此刻的旱象吧?!?p> 聽聞此言,世人怕是會有疑惑,只秋辭素來思路清奇,伸長脖子問道:“流華這名字好聽,卻不知他的聲音可否一樣好聽?”
百解嫌她無趣,閉上眼不愿作答,本以為她會不依不饒,豈料半日無聲響,等睜眼,四片空曠孤寂。遠(yuǎn)處飛來一只青色大鳥,雙眼雪白生得極亮,形態(tài)也極俊極優(yōu)雅。它恣意飛著,避過橫沖直撞的蝙蝠,悄然而過。
他胸中有怒氣翻騰,似要擠破他心口。世間定身咒千樣百種,那婆娘非得挑個(gè)最磨人最惡心的咒。打仙咒需日曬三日雨淋三日方解。這年頭毒日頭倒好說,可哪來的雨?
或許捉弄人會有報(bào)應(yīng),那頭秋辭沒走幾步,算算距離也就兩座山的工夫,便入了別人的陷阱。
那陷阱不為捉她,只她偏要去追一條鳴蛇。鳴蛇生攜旱兆,千里旱象該因其而起。一人一蛇打斗幾番,勝負(fù)未分倒是誤闖了法陣,引起山崩地裂,天地倒轉(zhuǎn)將人蛇皆吞了進(jìn)去。
也不知設(shè)局者是誰,為何目的。里頭既無洪水猛獸,也無流水桃花,只留下一顆蒼老衰敗的大樹,落了滿地金黃。
或也不對,那大樹底下似乎站了一個(gè)人。
他穿著一身白衣服,那雙用來瞧人的眼睛流轉(zhuǎn)靈氣,好看極了。
秋辭笑了起來,他與她定然有千分萬分的緣分,想時(shí)能見,不想時(shí)也能見。她跑了過去,步伐輕快靈巧,踢開滿地的葉,一心一意地伸開了雙臂。
花郎就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人兒,朝他一步又一步。無名風(fēng)起,帶著清爽,也吹散了他眉間的憂愁。
秋辭想去握住他的手,卻見他往旁一躲,生生錯(cuò)過去。因她實(shí)在開心,也不太在意,照舊沒心沒肺地笑著。
他不肯接受她的熱情,眼見是不喜歡她。可他因她而起的笑意,那笑毫無防備,也是真的好看,顯然他并不討厭她。白袖下的一雙手,緊了又緊,似乎又是在克制著什么,隱忍著什么。
秋辭問他著了誰的道?他看著遠(yuǎn)處女兒身的鳴蛇,笑了一笑,說是一條蛇。
鳴蛇搖了搖身子,長袖旋轉(zhuǎn)將落葉揚(yáng)了起來,沾在她袖子上。衣袖是紅色的,像極了烈烈火焰,將人與葉一并燒碎了。
都說南方妖君有寶物,可化萬物萬人。
秋辭只知鳴蛇有四翼,其音如磬,見則大旱。
可她不知,鳴蛇分公母,唯有公蛇才能引起大旱。
她更不知,是他幻化了鳴蛇,在此處等她入甕。
訛獸欺人,誠是無錯(c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