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破敗小院。
沈非掄著斧頭賣力劈著柴,旁邊丫頭以手支頤坐在木墩之上看著他。
自從兩人聊過天之后丫頭對沈非親近許多,常跟著沈非看他做事。
沈非劈了半晌臉上已帶汗珠。
丫頭看了一陣覺得無聊,忽閃大眼睛說道:“沈伯伯不是有那承影劍的,就是那天你給阿生哥哥看的那個。你把它拿出來動兩下不就都劈好了的,為什么還要拿斧子一塊一塊劈。”
沈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將一塊圓木放在地上,抬起斧頭用力劈下,圓木裂做兩半。邊劈邊對丫頭說道:“神物好歹也帶個神字,用它來劈柴豈不是輕辱了神物?!?p> 丫頭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沈非繼續(xù)劈柴,劈了幾段后忽聽丫頭說道:“也許你那神物本來就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呢?也許他更喜歡被你用來劈柴而不是殺人,可能他現(xiàn)在正在羨慕沈伯伯手上的斧頭呢?!?p> 沈非一愣,低頭看了看手中斧頭。
這是把用了多年的斧頭,木柄已是烏黑,斧刃也已鈍了,根本沒辦法跟自己泛著黑金色的承影劍相比??墒沁@斧頭卻是從未殺過人,而承影劍卻是經(jīng)常浸潤在鮮血之中。
沈非笑了笑,走到丫頭身邊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的劍還真不如這把斧頭……”
還未說完卻聽身后有人喊道:“沈大哥,快來,奈良醒了!”
聲音歡喜帶著急切,正是花關(guān)溪,還不待沈非回答一溜煙又跑了回去。
沈非扔下斧頭,牽著丫頭,說道:“走,去看看你良伯伯去?!?p> 說著快步向房中走去。
沈非一進屋中見奈良躺在床上已經(jīng)睜開了雙眼,正看著花關(guān)溪,眼神中帶著迷惘,見沈非進來又看著沈非。
沈非剛要說話,卻聽身后人聲說道:“奈良,奈良,你醒了?”
梁子書從門外進來,邊走邊急著說道。
馮古也是跟著他進了屋,站在一旁看著奈良,神情輕松了許多,沒有近日的擔憂。
梁子書走到床邊,拍了拍奈良肩頭,輕聲說道:“奈良兄弟,看看我是誰?”
花關(guān)溪在旁踢了他一腳瞪了一眼,怨他對個傷勢初愈的人動手動腳。
奈良看了一陣,眼神慢慢變得有神,微微張口用沙啞聲音說道:“梁大哥?!?p> 梁子書回頭對沈非說道:“確實醒了,醒了。”
說話聲音發(fā)顫,掩飾不住喜悅之情。
沈非點了點頭,暗自舒了口氣。
奈良用沙啞聲音說道:“扶我坐起來?!?p> 花關(guān)溪起身相扶,梁子書退到一邊讓開路,心想奈良起來后想到自己右手已斷,不知能否接受,畢竟對于一個武者來說沒了右手功夫便落于了下成。
其他人心中不忍,都站在一旁閉口不言。
奈良在花關(guān)溪攙扶之下緩緩坐在床邊,抬起自己斷臂,放在眼前看了看,臉色未見如何變化。
梁子書安慰道:“奈良,你別難過,左手劍也有劍術(shù)大家?!?p> 奈良看了斷臂半晌,舒了口氣,嘴角一笑說道:“以后洗手可以少洗一只了?!?p> 聽聞此言幾人一愣,互相看了看,接著均是一笑。
大家懸著的心也是放了下來。
沈非將桌上的慈悲劍向奈良扔去,奈良抬起左手一把接住。
沈非說道:“這是你的劍,以后別在落下了?!?p> 奈良看著這如鐵片一般的劍點了點頭。
馮古倚著柱子,咬著草根,說道:“你這劍連個劍鞘都沒有,要不我給你做個純金的?餓了還可以扣下來幾塊換頓飯吃。”
花關(guān)溪說道:“一個純金的劍鞘怎么不也要四五十斤,誰沒事拿個四五十斤的東西……”
花關(guān)溪說一半臉一紅便不說了。
梁子書盯著她身旁的青龍刀,說道:“對,誰會總拿著百八十斤的東西四處走?!?p> 花關(guān)溪瞪了他一眼,滿臉殺意。
丫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幾人取笑打鬧心中也隨著歡喜起來,心想長大后自己也要認識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奈良見幾人無礙心中高興,反而不太關(guān)注自己斷臂失眼。
他四下看了看沒認出身在何地,便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花關(guān)溪說道:“這里是阿生和丫頭的家,我們便是被他們所救。喏,那個小姑娘便是丫頭了,你斷臂多虧了她為你止血。”
說著用嘴努了努沈非旁邊的丫頭。
奈良向她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丫頭小姑娘?!?p> 丫頭臉一紅,往沈非身后躲了躲。
奈良見她不愿跟生人說話,便問道:“不知道阿生大俠身在何地?”
梁子書說道:“阿生這人你能喜歡,整日就喜歡扶危濟困的。他有把匕首十分了得,可化千里為一瞬,現(xiàn)在不知道去哪行俠仗義了?!?p> 奈良點了點頭,心想江湖上還是有不少好人的,如果沒有他們自己早便死在荒野了。
沈非見他雖已醒來,但面色仍是蒼白,說道:“奈良你剛醒來身體虛弱,還是好好休息吧?!?p> 奈良點了點頭,余人便出了房間。
房中只剩下奈良自己,他又看了看自己右手斷臂處。心中忽然想到封無用,心想如果封大哥知道自己斷臂挖眼救了幾人可能也會以他為豪吧,想著想著便又沉沉睡去。
過了幾日奈良已可以下地走動,他知道沈非心系謝幽璇,想知道韓先生是否找到泥人婆婆,于是對沈非說可以繼續(xù)趕路。
但沈非卻是執(zhí)意要在此多待一陣,等到他傷勢痊愈后再行趕路,奈良拗不過他便在此休息養(yǎng)傷。
他下地行走無礙后便急著練習(xí)左手劍,他本來就不怎么會用劍,如今使起左手劍來更是不成套路。
雖說神物并不一定依靠招式,但要成為個中高手就需要高超的招式功夫了。
五人再加上阿生和丫頭只有奈良和沈非使的是劍,所以能夠教奈良也只有沈非了。
沈非功夫博而雜,區(qū)區(qū)劍法自然不在話下,只是他自小練的是右手劍,對于左手劍卻是一竅不通。
莫要看右手劍左手劍只是握劍手不同,其實差別巨大。因為你使左手敵人使的是右手,抵擋進攻回環(huán)捉打千差萬別,便是沈非也教不了。
這日阿生見奈良獨自在院中琢磨,雖練得滿頭是汗,但就連阿生這從未用過劍的人也能看出來招式不成章法。
阿生猶豫了一下,上前說道:“這個……奈良兄弟?!?p> 奈良放下劍,喘著粗氣說道:“阿生兄弟怎么了?”
阿生干咳兩聲,說道:“這個劍法吧,我雖不懂。但我也看得出來你這劍法相比高超劍術(shù)還是差了一點?!?p> 奈良嘆了口氣,走到旁邊椅子坐了下來,說道:“阿生兄弟你直說無妨,我也知道我這劍法稀松平常。只是這左手劍本來會用的人便少,名家更是難以遇到,我只能自己琢磨了。然而我又非武學(xué)奇才,練這左手劍真是千難萬難?!?p> 阿生皺著眉,在院中來回踱步,走了片刻忽然定住腳步,對奈良說道:“我倒認識個人劍法卓絕,只是……”
話說一半又皺眉不語。
聽聞此言奈良眼睛一亮,噌地站了起來,急著問道:“當真,他在哪?”
阿生向他擺擺手,說道:“你別急,先聽我說完,他雖劍法好,但是這人怪癖的很,如果你能受得了,我倒是可以邀他前來住幾日指導(dǎo)你一下。”
奈良看了看斷臂處,苦笑說道:“我已是殘廢之人,只要能教我劍法什么都能受得了?!?p> 阿生點了點頭,說道:“那好,他叫莫軒,人稱鳳凰劍仙,是我多年的朋友,過兩天我便邀他前來?!?p> 說完便欲走。
“阿生兄弟!”奈良卻是忽然叫住他。
阿生不知道他還有何事,回頭看他。
奈良頗為猶豫的說道:“莫前輩能夠教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只是,不知道……他左手劍功夫如何?”
阿生輕笑一聲,說道:“單論右手劍法,他在江湖上不知道能排多少。”
接著頓了一頓說道:“但就左手劍而言,他言第二無人敢言第一!”
自此后,奈良日日等著劍仙莫軒的到來,只是這人偏偏遲遲不來,奈良又不好當面問阿生。
就這樣苦苦等了七日,這日阿生忽地興高采烈的跟奈良說,莫軒今日便會到。
奈良心中一喜,早早的在院中練劍等人。
沈非這些人也想瞧瞧這怪癖的鳳凰劍仙有何本事,都在院中一同等著。
馮古雖無興趣,但大家都在院中,他便拿了些酒菜在石桌上自斟自飲。
梁子書依舊站在花關(guān)溪旁邊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忽然,奈良身前憑空出現(xiàn)一把匕刃,并伴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音,空中漸漸出現(xiàn)一個黑洞。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知道阿生要出來了。
果不其然,洞口走出一人,正是阿生。在他身后卻又跟著一男子,這男子一身白衣整潔無比,身形雖不高,但身材也算勻稱,頭發(fā)扎得整齊,臉龐棱角分明,鳳眼劍眉,皮膚光澤,看起來就是個年輕俊郎的男子。
花關(guān)溪看的入神,喃喃說道:“這人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聽聞此言,梁子書心中不服,哂笑一聲,輕聲說道:“不過是個小白臉罷了,不見得有真本事?!?p> 說完悠悠走到馮古石桌處與他對飲了起來。
馮古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對梁子書說道:“我看他未必有什么能耐?!?p> 梁子書點了點頭,說道:“你我想到一塊了,你是何以見得的?”
馮古斜著眼睛看了來人一眼,說道:“不能什么好事都讓他占了吧。”
奈良知道他便是鳳凰劍仙莫軒,緊走兩步恭敬說道:“見過劍仙莫前輩……”
莫軒一擺手,做了個“?!钡氖謩?,說道:“閑話少敘,你便是奈良吧,先耍兩招我看看你的天賦,再考慮教不教你。”
奈良退了幾步回身拿劍,心想這劍仙雖是說話直接了些,但能人多有脾氣,也是挺正常的事,而阿生卻說他怪癖不知為何。
他抬眼看了眼阿生,見他站在沈非旁邊像似在看熱鬧。
奈良拿起慈悲劍,手腕一抖,將劍身上包裹的布條抖了開來,漏出破鐵片一般的劍身。
奈良擺了個架勢正欲展示幾招,卻聽劍仙忽然說道:“等一下?!?p> 奈良停下動作抬眼看向他,只見他背負雙手緩緩走到花關(guān)溪身前,舉止氣度不凡、瀟灑無比。抱拳拱手輕聲說道:“在下鳳凰劍仙莫軒,敢問姑娘芳名?”
花關(guān)溪臉一紅,小聲說道:“小女子姓花名關(guān)溪?!?p> 莫軒道:“好名字,花姑娘清新脫俗,樣貌嬌艷,能在此遇見如此麗人,真是三生有幸。”
說著抬起手腕在花關(guān)溪耳前一晃,手上憑空多了一朵帶著露珠的粉色小花,輕輕將小花別在花關(guān)溪頭上,說道:“美人當配鮮花?!?p> 說完向她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又回到了奈良身前,視他人如無物。
花關(guān)溪滿臉?gòu)尚?,低著頭紅著臉站在那里。
梁子書“哼”了一聲,說道:“雕蟲小技?!?p> 奈良見他回來正欲舞劍,卻又見莫軒一擺手,說道:“不用了,我教你便是?!?p> 奈良運了一口氣兩次沒使出來,微微有氣,說道:“不用看看我天賦如何了?”
莫軒踱了兩步,說道:“剛才美人映襯,沒發(fā)現(xiàn)你這慈悲劍,既然你有此劍,便是傻子我也教你。”
奈良雖知他拿傻子比自己,但他話里在夸慈悲劍,心中頓時舒坦無比,說道:“常人見此劍均以為是個破鐵片,還是莫先生見識不凡?!?p> 莫軒說道:“我號鳳凰劍仙,如果連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劍都不認得,還如何稱為劍仙。”
奈良心道:“這鳳凰劍仙果然不一般?!?p> 莫軒說道:“只是我雖是使劍,但劍殺氣太重,我通常不帶著身邊,不知你可有多余的劍?”
奈良搖了搖頭。
莫軒看向阿生,阿生攤了攤手,說道:“我從不用劍。”
沈非腳下一跺,灰銀色帶著金源的神物之精由影而生,慢慢匯到手中,漸漸形成劍的模樣。
沈非問道:“莫先生喜歡用長劍還是巨劍?”
莫軒眼睛一亮,說道:“少俠好本事,怎么稱呼?”
“在下沈非?!鄙蚍谴鸬?。
莫軒點了點頭,說道:“勞煩沈少俠,與他一樣的劍便好?!?p> 沈非不一會便做了把一模一樣的“慈悲劍”,手一甩便將劍遞與莫軒。
莫軒將劍握在手中,反復(fù)詳看,贊道:“好劍,好本事!”
接著挺劍前刺向奈良攻來,用的正是左手劍,口中說道:“看好了?!?p> 奈良盯著他手中的慈悲劍,見招式僅是平刺,心中多有輕視,待劍近身方揮劍格擋。
然而就在兩劍將要相接之際,莫軒的劍卻忽地向不可能的方向偏轉(zhuǎn)!
奈良一驚,想要變招已是不及,莫軒的劍尖以頂在他喉嚨處。
梁子書“哼”了一聲,說道:“還有兩下子?!?p> 馮古喝了杯酒,說道:“能人無所不能,真是讓人嫉妒?!?p> 花關(guān)溪依舊兩眼放光的看著。
莫軒也不等他回招,劍一收又換了個招式,刷刷刷幾劍刺去。
雖是簡單不能再簡單的招式,但奈良每每想要抵擋時卻無論如何也擋不下,每招均是刺到咽喉處便停手換招。
莫軒也來了興致,上下翻飛左右游走,手中劍頻頻刺出。
奈良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站在場內(nèi),不時使出一兩招。
沈非也看的頗有興致,他學(xué)過各種劍法,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簡單而神奇的劍法。
莫軒劍越舞越快,游走越發(fā)平順,忽地一個轉(zhuǎn)身又是平劍刺出。
然而就是這簡單一招讓場上人均是吃驚不已,梁子書蹭地站了起來,花關(guān)溪“啊”了一聲,沈非眼睛一睜,馮古酒杯“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讓他們吃驚的不是這簡單一招,而是握著劍的人!此時握劍不是那個翩翩白衣男子,而是個一身羅衫的女子!
這女子身材曼妙,裙帶隨風而舞,頭發(fā)漆黑隨風飄蕩,眉目精致,長而彎的睫毛映襯著一雙明亮眼睛。
奈良一驚,慈悲劍“哐當”掉在地上退了兩步指著她說道:“你……你……你是男的女的?”
莫萱收了招,將劍背于身后,說道:“你覺得我是男的還是女的呢?”
聲音如銀鈴一般。
奈良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眉眼嬌柔,紅唇小口,不會有男的生的這般柔美,于是說道:“你是女的?!?p> 莫萱以袖掩口,輕輕一笑,說道:“答對了,我現(xiàn)在是女的……但是,我剛才也確實是男的?!?p> 奈良搞不明白,說道:“你有神物?”
莫萱答道:“沒有?!?p> “那你怎么可能忽然由男變成了女了?!蹦瘟紗柕馈?p> 莫萱背負著手,走了兩步說道:“不過是小戲法而已。”
“那你為何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的?”奈良問。
莫萱手指卷著一縷頭發(fā),答道:“男子用劍剛強有余而迅捷不足,女子用劍柔轉(zhuǎn)有余而力量不足,我即男即女方可互補長短。練劍之道非僅練招更是練的心境,只有全身投入其中才能成為個中高手?!?p> 奈良聽她話頓感此人劍道之深。
梁子書見場上多出了如此美人哪還坐得住,酒杯一放一溜煙便到了莫萱身前。
馮古看著由男變女的莫萱,拿起梁子書的酒杯倒了杯酒,邊喝邊看熱鬧,自言自語說道:“有意思。”
花關(guān)溪還愣在那里看著場上人。
沈非側(cè)頭對阿生說道:“這莫軒到底是男是女?”
阿生苦笑,說道:“我與他相識五、六年,一直不知道她是男是女。有時他幾天是男的,那時我十分確定他就是男的。但有時她又幾天是女的,我便又覺得她是女的。后來我便也不想他是男是女,男裝時便當做男的,女裝時便當做女的?!?p> 沈非心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的劍道也是見解獨特?!?p> 梁子書兩眼放光,說道:“姑娘,我敢保證你是女的!男人不可能如此美貌?!?p> 莫萱笑道:“你問問那邊的花姑娘,他肯定認為我是男的?!?p> 梁子書回頭看向花關(guān)溪。
花關(guān)溪剛緩過神,想了想剛才莫軒的模樣,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他肯定是男的,女的不能如剛才那般俊郎?!?p> 梁子書面色糾結(jié),痛苦不已,不住撓頭,喃喃道:“到底是男是女……到底是男是女……”
失魂落魄般走到馮古桌前拿起酒壺又喝了起來。
梁子書平日喜好拈花惹草,如今碰到個絕色美人卻不確定是男是女,如此打擊他怎么能承受的了,喝了幾口便伏在桌子上睡著了,獨留馮古在旁喝酒看熱鬧。
阿生看著眾人表情,心中暗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他性子怪癖,如今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