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苦海神情巨變,聲音發(fā)顫說道:“五……五行圣水……有解藥?”
沈非點了點頭,說道:“有。”
萬苦海睜大眼睛問道:“你確定?”
“千真萬確,是陰爻山的人告訴我的,只是解藥五族各有一部分,需集齊五族解藥才可救人?!鄙蚍谴鸬?。
萬苦海平復了一下心緒,問道:“可是為了救無涯?”
沈非說道:“即是為了救秦大哥也是為了救我內(nèi)人,她被人所害中五行圣水之毒,現(xiàn)在靠著何不語的一件披風暫且活命?!?p> 萬苦海想了想,神情凝重說道:“那我?guī)湍阏??!?p> 沈非不愿牽連他,便道:“不勞萬師父,您在此處許多人認得,反而不如我行事方便?!?p> 萬苦海也知此點,以他的身份做出反常之事肯定會被人察覺,反而會壞了事。
他嘆了口氣說道:“你對我兒有恩,以后無人之時你別叫我?guī)煾?,我受不起。我教你功夫只是不愿見學武之才荒廢,便如我一般。”
沈非說道:“即使教我一招,便受得了師父之稱?!?p> 萬苦海臉色一板,道:“我說如此便就如此?!?p> 沈非見他動怒,便道:“是,萬前輩。”
萬苦海怒氣稍微平復,說道:“好了,我開始教你金族功夫。我先問你,你與無涯誰的功夫更強些,你不必謙虛如實說來。”
沈非說道:“弟子遠不如秦大哥?!?p> 萬苦?!班拧绷艘宦?,說道:“那你盡全力攻我,我看看你的底子,什么功法均可?!?p> 沈非心想,看來他也知道我肯定會其他功夫,說道:“萬前輩小心了?!?p> 說完內(nèi)力運走,一陣陰風呼嘯,臉上皮肉破爛,兩眼冒著綠光,便已化作鬼態(tài)。
萬苦海臉色一變,說道:“你竟然會鬼族功法,你是鬼族中人?我聽說鬼族功法不能在有光亮之處使得,你這是……”
沈非變作鬼態(tài)語氣已變調(diào),低沉說道:“弟子身具特意之處,可在白日使出鬼道,內(nèi)人便是鬼族中人,所以我便也會了此道。”
萬苦海頭一次露出笑意,說道:“有意思,你還會什么通通使出來?!?p> 他多年未人相斗,如今遇到沈非這個功法高深之人便又激起了他的斗志,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候。
沈非看了看手中的劍,一甩手將劍扔到一旁。
萬苦海心中存疑,靜立當場看他動作。
沈非俯下身子,把手伸進了影子之中,用力一提將一把帶著銀灰之光的寶劍提了出來。
萬苦海眼睛一亮,語氣略帶興奮說道:“你還有神物,我剛才覺得你來金族尋解藥是異想天開,如今看來也不無可能?!?p> 沈非化作鬼態(tài)之后心態(tài)已經(jīng)異變,面容始終冷酷,心中充滿怒氣,擺了個架勢說道:“萬前輩看好了!”
萬苦海知他要動手,雙拳一前一后放于胸前,喝道:“來!”
沈非“嗖”地一聲沒了蹤影。
萬苦海心道好快,他功夫練了多年,早已達到潛移默化心到拳到的境地,見沈非從面前消失,立刻揮拳后掃。
沈非竄到他身后打算襲他后腦,沒想到他身子一擰回拳即攻且防,于是腳步一點向后移了半步,揮劍便砍他手。
萬苦海嘴角一斜,也不躲避,說道:“以你的劍還傷不了我?!?p> 沈非不聽他言,依舊向他砍去。
承影劍劍長三尺,眼見要接觸到萬苦海手腕之時,承影劍忽地從中斷開,劍刃卻還是按照所揮方向斬去。
本來萬苦海手臂一擋便將劍擋了下來,也就無妨,但他擋了個空,劍尖就向他頭頸斬去。
萬苦海心中一驚,連忙將頭后仰躲過劍刃,口中說道:“有兩下子?!?p> 接著身子一蹲,雙拳帶著銀光向沈非小腹擊來。
沈非揮劍下掃,擋他雙拳。
萬苦海收拳出腿,使了招地膛腿的功夫攻他下路。
萬苦海發(fā)覺沈非化作鬼態(tài)后腳步靈活身形輕盈,而他拳腳功夫均是近攻,所以想先破了他下路以方便近戰(zhàn)。
沈非也知其意,腳步點來點去繞著柴房奔走,尋隙攻上一兩招。
只見柴房之內(nèi)鬼影幢幢,陰風呼嘯。
萬苦海在速度上弱于沈非,他也不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只是站立柴房中央,體內(nèi)金源流轉(zhuǎn)護住全身要害。
萬苦海處于弱勢,落得只守不攻的境地,長此以往必敗無疑。
沈非知道他必有后招,小心戒備著,眼睛時刻盯著他雙眼。
通常人出招之前眼神先變,所以兩人對敵不是看對手手腳,而是該注視雙眼。
然而萬苦海忽然慢慢地閉上了雙眼,沈非一怔,心想這萬前輩也忒地托大,睜著眼睛也未必能跟上我行跡,如此豈不是自尋死路。
想到此處他握緊承影劍,繞到萬苦海身后,提劍便要刺他背心。
眼見便要刺到之時,萬苦海忽地身形一側(cè),承影劍便刺了個空。但沈非前進之勢仍在,不覺間便離他近了些。
沈非暗道“不好!”
如此時機萬苦海怎能放過,水平揮拳,“嘭”的一聲打在沈非頭上。
沈非只覺腦中嗡嗡作響,身形晃了晃,連退兩步才立住腳跟,心中驚愕,心想他簡單一拳竟有如此威力。
沈非化作鬼態(tài)之后,防御之力本就高于常人,且痛感較弱,尋常重擊根本奈何不了他,即使是刀劍砍在身上也不會有過多阻礙。沒想到今日萬苦海簡單的一拳竟然讓他連退兩步且頭腦發(fā)暈。
萬苦海依舊面無表情看著沈非,見他仍可站立,腳步輕邁向他走來。
沈非可不想跟他硬碰硬,腳步橫挪,盯著他圍著柴房繞圈。
萬苦海知道沈非還欲與他游斗,便就又回到柴房中央,站立不動。
沈非知他所想,全力展開步伐圍著他越轉(zhuǎn)越快已經(jīng)看不清人影,房內(nèi)出現(xiàn)一個黑色影圈。
萬苦海站在原地毫無反應,仿佛絲毫不在意他這種打法。
沈非如此急奔,其實便是為了亂他感官,趁他不注意突然攻擊身上弱處。
他轉(zhuǎn)了一陣看準時機,方向一變提劍砍他右肩!
萬苦海一動不動毫無反應,沈非見他如此,手上力度輕了幾分以防失手傷了他。
一道劍光閃過,承影劍并未砍在萬苦海肩上。
沈非凝神一看,只見萬苦海站在原地,腳步絲毫未動,就連左手也是一樣的姿勢,但他的右手卻已抬起,手上握著的正是承影劍!
萬苦海全憑單手接住了他的一劍!
沈非心中驚愕,還不待他反應,萬苦海左手一動,一拳重重打在他前胸。
沈非頓覺胸中翻江倒海,鬼態(tài)便也支撐不住變回了原型。
他腳步連連后退,直到后背貼在了墻上方止,墻壁也被撞出一個凹坑。
沈非俯身猛咳半晌才慢慢緩過氣來。
萬苦海見他緩了過來,說道:“你功夫迅捷有余剛強不足,練金族功夫最合適不過。你因緣巧合來到這里也是你的運氣,否則遇到真正行家你難以支撐多久。”
他看了看手中的承影劍,然后一把扔給沈非,說道:“這劍倒是好劍,只是不夠鋒利,待你熟練運用融金入體我再告訴你如何彌補此處不足?!?p> 他低頭看著沈非剛才奔走的腳印,說道:“你移動之時全靠腳部使力,說明你輕功較差,步伐又是凌亂的很,簡直是毫無章法,如此與人對敵避招都難?!?p> 他又抬眼看向沈非背后墻壁凹痕,說道:“你中招后不會化力,全靠自身硬抗,長此以往必會胸腑受損身受內(nèi)傷?!?p> 沈非本覺功夫還可以,特別是修習過鬼族內(nèi)功之后,沒想到萬苦海簡簡單單便說出如此多弊處,感激說道:“多謝前輩指教,沈非受益匪淺。”
萬苦海臉上便如凝住一般,一直是一番毫不在意的表情。
沈非靜待他再說些什么,沒想到萬苦海指了指墻角一堆圓木,說道:“你把這堆柴劈了?!?p> 沈非沒聽清,問道:“什么?”
萬苦海重復道:“把這柴劈了。”
沈非不明其意,但也不問什么,抬腿便要去拿斧頭。
萬苦海說道:“別動,就站在那里。”
沈非為難道:“斧頭和柴都在那里,我在這如何劈的了?”
萬苦海說道:“剛才你那劍也已斷開,你不是一樣可以讓劍斬我。”
沈非說道:“那不一樣,這劍包含我體內(nèi)金源,所以可以隨意控制?!?p> 萬苦海哂笑一聲,說道:“你就把那斧頭當做是體內(nèi)金源。”
沈非心中疑惑,不知如何做。
萬苦海知他為難,說道:“看好了?!闭f完手掌憑空一招,墻角斧頭便如被隱形之人提起一般向圓木劈去。
“咔嚓”一聲圓木被劈做兩半。
萬苦海說道:“你以為無涯給你的金源從何而來?這斧頭與金源的差別便是金源較純,而斧頭較雜,對于控制方式便同是一般,你慢慢練吧。”
說完走到一邊,拿個柴放到地上當板凳坐著。
沈非想了想他所說的話,按照操控秦無涯體內(nèi)金源的方法嘗試操控斧頭,只是這斧頭離得較遠,又與金源有所不同,是以他運了半晌功斧頭動也未動。
萬苦海搖了搖頭,說道:“你莫要只注意那斧頭,先把自身金源流向捋順再說別的?!?p> 沈非按他所言,站立一旁閉眼暗運融金入體術(shù),照秦無涯教他的方法一遍遍操控金源。
這金源流動不比內(nèi)力沿經(jīng)脈流轉(zhuǎn),內(nèi)力較快,心到力到,但這金源就慢得多、難的多。
沈非知道想要功夫更進一步必須扎實基礎,所以他現(xiàn)在不管那斧頭,一心捋順體內(nèi)金源。
柴房之內(nèi)寂靜無聲,萬苦海坐在枯柴之上閉目安神,沈非站在一旁專心練融金入體術(shù)。
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萬苦海忽然說道:“無涯他身體還好嗎?”
沈非一怔,慢慢收了功,睜開向萬苦??慈ァ?p> 只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些許滄桑,眼神之中帶著凄涼、哀痛。
沈非說道:“他很……他還好。”
他本想說他很好,但他想到一個人一直不能睡覺如何能夠稱作很好。
萬苦海聽出他話中之意,嘆了口氣說道:“他中了那毒,恐怕一輩子不能安睡一覺,如此確實不能稱之為好?!?p> 沈非見他神情落寞,心中難以想象當年便是此人將他兒子交了出去送到一條死路之上,可能人越是老越是看重子女之情。
沈非說道:“他也不是不能睡,前幾日我見他之時他便睡了許久?!?p> 萬苦海眼睛一亮,面容之上竟有些歡喜之色,說道:“哦?他毒解了些?”
沈非解釋道:“我身上有神物之精,是至純至暗之物,與他體內(nèi)金源屬性暗合,所以便可以控制他體內(nèi)金源……”
聽聞此言萬苦海急著說道:“你控制他體內(nèi)金源流動,他便不必分神操控,也就可安心睡覺了?”
沈非點了點頭。
萬苦海盯著沈非看了許久,說道:“天下也就你能讓他休息一陣,就連金族族長恐怕也無法控制他人體內(nèi)金源,金源即已入體,便與自身相合,旁人難以操控?!?p> 沈非這才知道,金族之人只能操控自身金源。
萬苦海眼神直直地盯著地上草棍,說道:“謝謝你幫了我小兒,你讓他休息一陣對他而言可是難得恩情。”
沈非沒想到以他的輩分竟對自己稱謝,忙道:“前輩可別如此說,我與秦大哥患難與共,我救過他,他也幫過我,沒有謝不謝的。”
萬苦海說道:“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長得多高?”
沈非說道:“秦大哥身材挺拔,比我還高些,不胖不瘦,臉龐跟前輩較像?!?p> 萬苦海笑了笑,眼帶愛意說道:“他自小臉型像我,五官長得像他娘,特別是眼睛,長得跟他娘一模一樣,都是水汪汪的。當初我還同他娘說一個男孩長個女子眉眼,長大了沒有點陽剛之氣。她娘就說他長大了一定招女孩喜歡,陽不陽剛的能怎地?!?p> 沈非看著這個身形佝僂的老者滿懷情意地談論著自己妻兒,而現(xiàn)實是他現(xiàn)在妻死子散,孤獨一人,不覺眼睛發(fā)酸。
沈非本想說秦無涯那水汪汪的眼睛如今已是布滿血絲,眼眶也是烏黑一片,但如此話語他如何說的出口。
沈非說道:“確實,秦大哥眼睛生的漂亮的很,不像是男子眼睛,有股媚氣?!?p> 萬苦海說道:“你沒見過他娘,他娘漂亮的很,特別是眼睛,無涯他娘名叫金湘琴,我都喚她琴兒。無涯離開金族之后,怨恨于我不愿以萬為姓,他又憎恨金族害他,也不愿以金為姓,便就以他母親名字為姓,起名叫秦無涯?!?p> 說到此處他眼神略顯暗淡,但想起金湘琴眼睛又是明亮幾分,說道:“琴兒年輕時候可以算作金族的一位風云人物,她得她父親真?zhèn)?,功夫在年輕一輩沒有能比得過的,她脾氣也暴躁,見誰不順眼便要教訓一頓。有一次她與我有些摩擦,便要邀我相斗,那時我也是年輕氣盛,哪能受她欺負,我們便在后山打斗起來。那時我們功夫不相上下,從早上打到天黑,累了便休息一陣接著打,打到最后已經(jīng)抬不起手來,肚子也是餓得咕咕叫,我們便就不打了,一起奔向伙房找些吃的。我們狼吞虎咽吃飽了,互相一看,均覺我們行為可笑,然后哈哈大笑不止,后來她便成了無涯她娘,那時……”
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沉默半晌,說道:“可惜她已是不在了。”
沈非不知該說些什么,沉默半晌說道:“前輩的夫人雖已不在,但秦大哥他還好好活著,他離此地不遠,如果前輩愿意,我可以從中說和,想必他也……”
還不待他說完,萬苦海一擺手說道:“沒有可能的?!?p> 眼睛盯著地面,微風吹過蕩起點點浮塵。
“他怨金族害他如此,他怨我將他交了出去不念親子之情,但這些都還不是讓他最為怨恨的,他最怨恨的是我害死了他娘。他自小與她娘感情要好,可能是孩子都與娘親。我將他交于上代族長后,他娘憎恨于我,從此一病不起,病了半年一句話未與我說,臨去之時只與我說了一句話,她說‘我死了是解脫,你還活著就要日日受良心折磨,最終只能悔恨終老?!?p> 說到此處,萬苦海眼帶淚痕。
他接著說道:“后來我得知無涯未死,竟然靠著金源帶動心脈活了下來心中高興不已,也曾瞞著族里找過他。只是他知道他娘傷心而死,心中怨恨于我,對我說總有一日他要踏平金族,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我?!?p> 說到此處,萬苦海臉上肌肉抽動,心中傷情難抑,近乎呼喊說道:“他說他第一個要殺之人便是我??!”
邊說邊以手捶地,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沈非見他老淚縱橫情緒激動,也不知如何勸阻安慰,只能靜立一旁。
萬苦海多年心中壓抑,如今說了出來便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但他還是稍微平靜了一下,將雙手抱于膝上,說道:“但他怎知,當年族長親自跟我說,這五行圣水他不喝便就琴兒喝,只能選其一。我知道他這人心狠手辣,對自己女兒外孫也絕不會手軟,必定會說到做到。但是我對他說,你便是把我凌遲而死我也不會眨一眨眼,但要傷我妻兒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他從未見我如此頂撞于他,他礙著其他四族壓力想要盡快了結(jié)此事,便就跟我說他跟其他四族商量過了,對于我兒這種天賦異稟之人也可不必直接毒殺,只要廢了丹田讓他不能練功便可。我當初相信了他,我想無涯他無法練功我可以保護他,只要全家人都在就好,便就將他交給了族長。沒想到啊,族長竟然如此狠心,硬是當著四族供奉的面親自喂他喝下了毒水,然后扔到了后山亂葬坑。我聽說之時便如五雷轟頂一般,拼了命去找無涯,可是在一堆對尸骨之中如何也找不到他。琴兒后來也在亂葬坑找了七天七夜,手腳都已磨破,人也瘦了一圈,回來后就一病不起,在她病重之時她還想著去亂葬坑找她兒子。亂葬坑中每一片土地她都細細摸過,每一塊泥她都仔細看查過,你能想象到曾經(jīng)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卻趴在泥地之上,衣服破了也不管,本來潔白的裙擺都被污穢浸透,頭發(fā)粘上泥水跳蚤也不顧,便如瘋了一般……”
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無法說下去。
沈非也是滿臉淚痕,他此時想到他的母親,他母親當初為了救他,自己受了傷也不治,拿個破布條塞進傷口之中止血,硬是撐到了往生谷,將他交給他師父后才含笑而終。
世上女子都是柔弱愛潔之人,只有為了自己孩子,才可變得不畏骯臟,不懼苦難。
萬苦海痛哭一陣,慢慢緩和下來,眼中滿是哀苦,手扶膝蓋站了起來,一步一個腳印地向門口走去,邊走邊道:“往事已去,伊人不在,剩下的只有悲凄?!?p> 轉(zhuǎn)過門口,留下一個蕭索背影,接著便消失門外。
聽萬苦海講述心中沉積多年心事,沈非心中也是沉重無比,錯不全在他,也不在秦無涯,錯便錯在他們生在這樣一個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