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細柳營趙瑯立在靶場邊,溫柔含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場中的人。
只見玄色鎧甲下,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騎著高大的駿馬跑了兩圈。
一撩披風(fēng),拉弓搭箭,流矢飛射,正中靶心。
場邊的軍土跑過去唱靶:“正中紅心、正中紅心、正中紅心……”
十個靶都是正中紅心,箭無虛發(fā)。
場外的軍士們齊聲叫好,他下了馬背,走入場邊的帳篷,解下頭盔鎧甲,露出里面的青色直裰來,如瀑長發(fā)簡單盤了發(fā)髻,眉眼細膩可愛,竟是個不愛紅妝愛武妝的女子。
她也不看跟進來的趙瑯,大馬金刀的坐了,自己倒了桌上的茶喝,大口一飲而盡,再倒一杯,卻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按住了。
“茶涼了,喝多了不好?!?p> 王婳微微皺眉,喝個涼茶怎么了,哪那么多講究,拍開他的手繼續(xù)喝。
趙瑯也不生氣,從袖子里拿出了一瓶藥膏,拉過她的手,掀開衣袖,只見藕臂上交錯著幾道不淺的擦傷,己經(jīng)結(jié)痂了,里面卻夾雜著沙土,泛著黑。
剛剛看她抽箭的時候縮了一下,果然是受傷了。
王婳看著他用手帕輕柔的給自己擦去血跡,捧著她的手臂,就像捧著多貴重的珍寶般,一時竟忘記拍開他。
“別動,傷口都裂開了?!?p>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醇厚的,這樣的聲音,是很溫柔的。
王婳覺得這種小傷算不得什么,她背上,腿上,刀傷箭傷,慘烈多少的傷那么多,又有什么的,都習(xí)慣了。
他上完藥,拉好衣袖:“婳婳,這幾天別射箭了,也別碰水?!?p> “我說趙瑯,你還有完沒完了!”
趙瑯看著她的眼睛,兀自笑了:“沒完,一輩子都沒完?!?p> 他這樣的癡漢樣子王婳已經(jīng)不為所動。
“今天不是你娘壽辰嘛,你不在跟前盡孝?”
他洗了手:“想巴結(jié)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個的。”
她笑得沒心沒肺:“聽說,今天你娘在給你挑小媳婦呢,你就不想去看看?”
他頓了一下,覺得她的笑真刺眼:“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p> 挑開帳子離開了。
王婳無所謂的聳聳肩,趙瑯是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趙氏長孫,公主愛子,而她是從小在男人堆里長大的野丫頭,云泥之別嘛,說錯了嗎?
“父親呢?”她一邊解著護腕一邊問副將。
“將軍在大公子那里?!?p> 王婳頓?。骸靶珠L,他不是去夔州了嗎?”
“應(yīng)是有事提前回來了,有五六天了?!?p> 五六天,不正是云舒遇刺的時候嘛,竟然趕回來了,她心下了然,揮手讓副將下去。
王撼岳正在中軍和王綏說話,巴凌親自守在門口,一臉的生人勿近。
“你是說,那里的人數(shù)有問題?”王撼岳眉頭一皺。
“是,在編的人數(shù)浮動,可能不簡單。”
變動名冊,就是隱藏兵力,這可不是小事,誰這么大膽。
王撼岳將茶杯放下:“為何沒有收到探子的消息?”
“夔州的暗樁被拔了許多,更何況是靖西軍,不好安排,名冊的事,做的十分隱秘,我也是潛入都尉府,才看到那份名冊的,人數(shù),卻少很多?!?p> “嗯,虛報人數(shù),要么是私調(diào),要么,就是騙取軍餉?!?p> 要是騙軍餉,那么一大筆銀子,都到哪去了,王撼岳磨著茶杯,若有所思。
靖西軍在各地都有駐軍的,夔州,是人數(shù)最多的,如今靖西軍握在武安侯手中,確實不好動手,得有十足的證據(jù)。
“這件事不好辦,你暗中留意,不要打草驚蛇,還有,給世子遞個消息。”
“是,父親?!?p> 云舒回王府就進了書房,提筆寫了幾封信,喚了隱在暗處的近衛(wèi)出來。
“傳給各處我們的人,暫時不要用飛鴿,特別是夔州和柳州?!?p> “是,殿下?!?p> 探子得令而去。
一直立在旁邊的姜武道:“郎君是在擔心司馬昂與夔州的異動有關(guān)?”
“嗯,今天晚上見我的,正是他?!?p> 云舒再次展開手中的信,是剛剛在公主府門口王綏遣人送來的。
“啊!他竟然明目張膽的回來了,可是,這靖西軍,現(xiàn)在在武安侯手里?!?p> 她緩緩走至案邊,燒了信件,扔在筆洗里:“在誰的手里不重要,得看他們能聽誰的號令。”
云舒在歧州的時候,掛的虛職是歧州縣署丞尉,小到不能再小的官兒,不必每日應(yīng)卯,完全形同虛設(shè),所以她得以游歷各地,江南煙雨,塞外古道,南疆蜀中,甚至,潛回京城……
夔州她也去過,當年,老王爺和她父王雖然都曾統(tǒng)領(lǐng)過靖西軍,但都是戰(zhàn)時接管,戰(zhàn)后立即歸還兵符,內(nèi)部拉幫結(jié)派,冗雜很
嚴重,根本來不及管制。
可近年來靖西軍在楮銘治下,行令有度,軍紀嚴明,是真正的鐵血之師,如今為何會突然有異動。
她是不想多管閑事,只是如今她承襲爵位近在眼前,一但受封云王,將統(tǒng)領(lǐng)驍騎衛(wèi),與龍武衛(wèi),左右翎衛(wèi),還有皇帝的禁軍,合稱為五軍,是拱衛(wèi)京畿的防線。
五軍在京中所司各不同,皇帝禁軍自不必說,是只保衛(wèi)皇室,聽命于天子的,龍武衛(wèi)下設(shè)六府,每府輪流擔任京中重地的防守,現(xiàn)在,由楮銘統(tǒng)領(lǐng),也是除禁衛(wèi)外實力最強的近軍,左右翎衛(wèi)多為駐軍,以備不時之需,還編有皇親的衛(wèi)隊,而驍騎衛(wèi),自前任云王死后,一直由王撼岳任中軍,皇帝親派監(jiān)軍。
云家失去驍騎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權(quán),己近七年,從先皇,到楮氏,都在不斷滲透蠶食驍騎衛(wèi),安插人手,替換云家的勢力。
如今陛下猜忌,楮氏獨大,司馬昂又善惡未明,當真是群狼環(huán)伺,讓她如何不警惕。
“你手里的人,先把查當年的事放一放,盯著楮氏,還有,去查司馬昂這些年來做過什么事,見過哪些人?!?p> 她覺得,司馬昂決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么無害,就憑他敢出現(xiàn)在平都,就不簡單。
“是。”
云舒踱步到窗邊,月光下竹林籠在薄霧中,入秋了,露沾衣的味道越發(fā)的濃厚,透過竹林穿進云舒的書房來,真的像露水般,若有若無的沾在衣物中,聞著這熟悉的味道,云舒想起乾靈寺的安源禪師曾說:“世間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萬象繁華,不過彈指一瞬…”
不管是王府的興衰,還是權(quán)利的更替,都不必汲汲所求,得幸失命而己。
只是,桓弟,父王母妃,這些要她如何放下,從她成為云舒的那天起,她就沒得選了。
所以,她也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種紈绔,做戲嘛,總要逼真些,如今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關(guān)頭,想必她也不用再裝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