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穆云水將鍋里最后一碗野菜湯盛到自己碗中,好似山珍一般,細細的品味起來。
鍋中僅剩的一點湯水,也在火苗的炙烤下,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化作一團霧氣,飄散在空中,就像他們這群無根浮萍。
小廟外,兩個道人徐徐而來。
兩人踏入小廟,年長道人看著眼前聚攏在火堆旁,饑寒交迫的孩童,撩起拂塵,單手立掌,微微躬身,宣了一聲“無量天尊”,道:“貧道玄云,敢問幾位小友,可是昨夜一直在此?!?p> 宋啟年手捧著仍有余熱的破舊瓷碗,直愣愣的看著身前突然出現(xiàn)的兩位道人,恭敬的說道:“回道長的話,我們已經(jīng)在此地有些時日了。”
道教一脈,多聚集在華山山脈,嚴格來說,應該算是在大宋境內,華山山脈面向大隋一側,多為陡峭險峻之地,而大宋一側,則相對平緩許多,對于久居深山而不出世的道人,多半被傳為神仙之類,于此時見到,這群孩童心中不免生起一絲敬意。
年輕道人聞言,一手掐訣,嘴皮微動,嘴中念著幾人聽不清的咒語,良久,對身旁自稱玄云的道士說道:“師兄,方才我探查過了,方圓百里之內,并無其他孩童?!?p> 白云道人頷首捋須,瞇著眼睛,道:“看來昨夜卦象所示,就應該在他們之中了?!彪S即對身側年輕道人,說道:“玄真,隨我一起查看一下他們的根骨?!闭f完便閉眼掐決,不再說話。
被稱作玄真的道人從懷中掏出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青香,俯身插在地上,也不見他點火,只是手指并作劍狀,在香頭一點,口中念到,“燃?!蹦歉嘞惚闵鹨豢|青煙,煙氣筆直向上,粗細均勻。
玄真點燃香后,對面前穆云水等人說道:“你們依次過來,站在這柱香前。”
眾人震驚于道人無火點香的神奇法術之中,并無一人應聲上前。
一直站立在一旁,手中掐決的玄云道人,猛地睜開雙眼,催促道,“快些上前,莫要耽擱?!?p> 老道人話畢,宋啟年第一個起身上前,按照玄真所說,立在香前。
原本垂直向上的青煙,竟然在宋啟年站過去后,向他腳下飄去,青煙沿著宋啟年的腳跟,緩緩向上,最終升到宋啟年耳朵的地方,便盤踞不前。
玄云臉上帶著笑意,看向宋啟年,口中念到:“根骨天玄,難得一見,不錯不錯?!?p> 人之根骨,可分七重,瑤光、開陽、玉衡、天權、天璣、天玄、天樞,依次排列,根骨的好壞,往往決定了一個人修道的天賦,對于根骨的檢測,各家有各家的法門。
檢測過根骨的宋啟年被玄真道人帶到一邊,穆云水正準備起身站過去,小廟門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循著聲音望去,一名書生模樣,一襲青衫,手執(zhí)折扇的年輕人,出現(xiàn)在門口,如此峭寒之春,年輕書生卻不斷的在胸前搖晃著紙扇,站在火堆前仍覺得瑟瑟發(fā)抖的穆云水,看到這一幕,一臉的驚訝之色。
年輕書生走上前,雙手抱拳,將紙扇握在當間,躬身到:“小生陸言玉,見過二位道長。”
玄云道長微笑,打量一眼書生,道:“小友可是來儒家門生?”
陸言玉再次躬身行禮,道:“小生正是?!?p> 玄云問道:“不知小友師從何人?”
年輕書生,側身拱手,在虛空中一拜,眼色中盡是自豪,“家?guī)煔W陽修其。”
玄云震驚的望著面前的書生,拱手還禮,道:“貧道玄天門,玄云?!?p> 當世儒道大能,云郎書院執(zhí)杖人歐陽修其,雖是未能排進儒圣之列,卻也是撐得起牌面的大儒,讓玄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何身居大唐之地,據(jù)此萬里之遙的儒道弟子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陸言玉展開折扇,在胸前搖晃,說道:“玄云道長,以玄天門的手段,我來此的目的,也不必跟道長繞彎,玄天門推演卜卦天下無雙,我儒道雖是不善于此,但略微探知,還是能夠知曉一二?!?p> 玄云苦笑,道:“既然大家心知肚明,貧道自然也不會阻攔,但我修行之人,最是講究一個緣字,一切隨勢而為,陸小友,請吧?!?p> 陸言玉聞言,也不客套,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一本書,遞給離他最近的一名少年手中,道:“翻開你手中的書?!?p> 少年將手在身上擦了擦,生怕臟了書生遞過來的書,誠惶誠恐的將書捧在手中,翻開一頁,書頁上只攥有“開陽”二字,陸言玉看罷,微微搖頭,示意少年將書傳給下一個人。
等到穆云水翻書的時候,卻怎么也翻不開,整本書猶如磚頭一樣,無論她如何用力,就是紋絲不動。
幾經(jīng)努力,仍是打不開書頁的穆云水,垂頭喪氣的將書傳給了下一個孩子。
見穆云水將書遞給別人,遠處的行腳郎中常常的舒了一口氣,收起手中捏著的法決,自言自語道:“差點被別人拐跑了?!闭f罷,又擺回原先手托腮幫的姿勢。
待所有人都翻過書后,陸言玉看了一眼站在玄真身邊的宋啟年,眼神中透漏出一股殺意,一閃而逝,隨即憑空招手,那本書直接飛回他的袖中。
玄云見陸言玉測試完畢,上前笑道:“陸小友,此中可有你要尋找之人?!?p> 陸言玉看向玄云二人,心中略作思量,搖頭,道:“并無?!?p> 玄云手掌立于胸前,施禮道:“無量天尊,陸先小友,順勢而為,我等先行離開,代貧道向家?guī)焼柡谩!?p> 說罷,轉身對宋啟年說道:“小友,我欲收你為徒,你意下如何?!?p> 聞聽此言,早已經(jīng)被這種四處流浪的日子,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宋啟年,直接跪倒在地,叩首到:“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p> 玄云滿意的看著跪倒在地的宋啟年,道:“先起來吧,為師帶你回山門,再正式行拜師之禮?!毖粤T,便要帶宋啟年離開。
穆云水見狀,焦急的喊住正要跟隨離開的宋啟年,道:“啟年”
宋啟年回頭看了一眼,對著玄云拱手,示意自己要跟穆云水說幾句話,玄云微微頷首。
宋啟年走到穆云水身前,冷冷清清的說了一句,“云水,你要好好活下去?!?p> 從小村子里出來,一路漂泊至此,唯一還活著的同村少年,就只有宋啟年和穆云水,原本以為,兩人可以相依為命,打算著讓宋啟年為自己求情,讓道人帶自己一同離開的穆云水,被宋啟年一句話,傷了個透徹。
玄云,玄真,帶著宋啟年出了小廟,將拂塵拋向空中,玄真抓著宋啟年的胳膊,騰身而起,立于拂塵之上,飄然而去。
隨后跟上的玄云,意味深長的對宋啟年說了一句,“既已決意為修道之人,自當斬斷塵緣過往,方可靜心參悟天道?!?p> 宋啟年似懂非懂。
宋啟年離開后,年輕書生陸言玉也未作停留。
小廟中,又恢復了以往的安靜,只有烈烈而來的罡風,吹過破敗廟墻時發(fā)出的嗚嗚聲,那一柱青香,被留在了小廟之中,作為最尋常的測試根骨之物,并無人在意是否收回。
穆云水起身上前,想要將那柱青香拔起來,插到破敗佛像前,以祈禱佛祖保佑,可嘗試了幾次都不能撼動那看似普通的青香分毫。
不想繼續(xù)浪費力氣的穆云水,背對青香,眼神呆滯的看著和自己一樣被留下的孩子。
一股青煙,自穆云水腳跟處裊裊升起,直過頭頂,青香也在轉瞬間燃燒殆盡。
此時的行腳郎中身旁,突兀的出現(xiàn)一個人影,來人是一名女子,一層薄紗蒙在俏麗的臉龐上,只露出一雙靈動俏媚的眼睛,手中拎著一并細長的青色寶劍,劍身流光溢彩。
女子的到來,行腳郎中并未在意,反倒是女子先開口,道:“你就這么看著小姐,不管不顧?”
郎中嘆氣,道:“還不到地方,我們此時現(xiàn)身,那小姐就不是受苦這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