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圍城(下)
位高之人爭豁出所有爭來權(quán)與利,普通百姓就只祈求現(xiàn)世安穩(wěn),守住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故而最近西林城人心不定,也是情理之中。
誠如之前所言,穆正翰原本的軍隊因為南疆一向太平而疏于訓(xùn)練,收編和整頓預(yù)計需要相當(dāng)長的時間,董之誠為此還特地帶來幾個心腹以盡快收整完成,將兵符交回朝廷。夏侯逸清今日和所有人一起在城外的軍營商量著如何安撫人心,減少民眾的恐慌,以免發(fā)生不必要的動亂。
董之誠的手下都建議將駐扎地再往外挪一些,看不到軍隊往來,自然也就不會害怕。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夏侯逸清卻不以為然,“無論挪到哪里都改變不了管理南疆的實權(quán)已經(jīng)易主,我認(rèn)為干脆大方一些,給大家一個了解舅舅和他部下的機(jī)會。我們不僅不要離開西林城太遠(yuǎn),接下來軍隊的一些糧草供給都可以從西林城里購買,讓大家走進(jìn)駐地,知道我們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現(xiàn)在是奉朝廷之命在這里收整軍隊而已,并不會為大家?guī)砣魏斡绊?,我相信很快就能消除百姓的疑慮?!?p> 言畢,在座的剩下幾位都忍不住面露欣賞。確實,比起逃避,這個方法更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董之誠平日總是愛夸贊自己有個聰明過人的侄子,本來以為多少有一些夸張在里面,今日一看,卻是有過之無不及。
事情談完,大家各回各位,董之誠對夏侯逸清今天的表現(xiàn)相當(dāng)滿意,提議說他們叔侄難得一聚,不如今晚進(jìn)城,吃一頓好的,喝兩杯小酒。
夏侯逸清婉拒,說是另有安排。
董之誠馬上明白,一臉曖昧地說,“是不是和你帶來的漂亮姑娘有約?”這說得是千旖,夏侯逸清從王府里搬出來的時候還帶上了千旖和可彤,一起住到了軍營里。他這個外甥雖說一表人材,對于女色這方面卻好像一直興趣缺缺,沒想到這回到南疆來,竟拐來了個姑娘,據(jù)說還是穆王府的小郡主。收了人老子的兵,又帶走了別人的女兒,果然是他的親外甥,有幾分自己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夏侯逸清沒默認(rèn),董之誠自然不會煞風(fēng)景到破壞孩子們的風(fēng)花雪月,說道,“行吧,酒什么時候都能喝。我看那個姑娘安安靜靜,待人接物也很有禮數(shù),是個好姑娘,你可別辜負(fù)人家給我們老董家丟臉!”
千旖到的時候剛好聽見董之誠這番話,一時間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在了門口。董之誠見狀,取笑道,“人找上門來了,我這個老頭走嘍走嘍!”說完便出了營帳。
“我是不是來的太早了?”千旖問。
“沒事,剛好,我們走吧。”
不是董之誠所想的風(fēng)花雪月,夏侯逸清不過希望千旖帶他去她原來的舊居看一看,李湛和可彤跟在后面。
這里從千旖被接進(jìn)王府開始一直空置,是一處相當(dāng)簡陋的小宅子,多年無人照看更顯得破敗。兩人走進(jìn)堂屋,堂屋兩邊各有一間屋子,千旖指著左邊的一個小間說,“這里就是董姨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p> 夏侯逸清往里走去,很小的一間屋子,房內(nèi)無窗,蘿底磚堆砌的地面和墻面一直往外滲著陰冷的氣息。別說和皇宮里相比,就算是普通人家,這里的條件也實在有點糟糕。就連李湛看得都心驚,沒想到穆正翰竟然將娘娘安排在這樣一個地方,也更沒想到千旖娘倆的生活曾經(jīng)那么糟。夏侯逸清仔仔細(xì)細(xì)得看過房里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千旖知道他是心疼了,自己的母妃竟曾經(jīng)過著這樣的生活。她輕輕走到他身邊,用自己的雙手包住他的,試圖給他帶去一些溫度。
他終于回過神來,對著千旖問道,“我想見見你娘?!彼浀弥扒ъ秸f過,她娘病逝以后,就葬在了舊居后的空地上。
沒料到他會那么說,千旖愣了一下才又帶著她往后面走去。
說是墓地,其實不過是一個土堆,連個碑也沒有。千旖解釋說福晉不喜歡她娘,不準(zhǔn)立碑,所以只能這樣。
夏侯逸清又是一陣揪心。
千旖對她娘感情不亞于自己對于母妃,自己娘親離世多年,卻連個碑也不能立,連她的忌日也不能前來祭拜,做兒女的得有多心酸,怕是只有自己知。
夏侯逸清對著那一堆黃土跪下,擋住千旖要扶他的手,鄭重得磕了三個頭,剩下三人怔住。
“晚輩今日未來得及做準(zhǔn)備,就只能給您磕個頭表心意。阿妖以后就跟著我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還請您老人家放心?!闭f完,又是三個響頭才站起來。
他額上沾了一些土,千旖拿出手帕幫他擦。擦著擦著眼眶就紅了,“你這是干嘛?多失身份。”
“跟我走吧?!毕暮钜萸遄プ∷氖?,“我答應(yīng)了你娘好好照顧你,跟我走?!?p> 千旖咬著下唇,感到臉上有什么溫?zé)岬臇|西從眼眶流下,她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最后干脆埋進(jìn)夏侯逸清的懷里放聲大哭。
她一直認(rèn)為自己足夠冷靜自持,可是為什么就只是“跟我走”三個字,她就已經(jīng)在心里演了一出山崩地裂,恨不得傾其所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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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雪苑又到了梨花落滿地的時候,今年還沒來得將花瓣收集起來做幾個香囊,已經(jīng)要離開了呢。實在是沒想到,真的會有要離開這里的一天,更是沒想到事到臨頭,還有幾分不舍。
只可惜,這份不舍無人理解,可彤收拾行李收拾得興高采烈。
“小姐,聽說北地現(xiàn)在正冷,可我們也沒幾件厚實點的衣服,要不現(xiàn)在去街上買一些。”夏侯逸清接到皇命,要再走一趟北地。小丫頭也是第一趟出遠(yuǎn)門,不知道路上到底要帶些什么,就干脆能看見的都拿上,眼看這行李是越收拾越多,千旖急急的制止,“我們不需要那么多東西,逸清他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p> 聽到夏侯逸清的名字,可彤終于停下繼續(xù)裝東西的手,高興得說,“四皇子對小姐真的是太好了,小姐,真的太好了,我們不用繼續(xù)待在這里了,你也不用再為了千秋小姐受傷了。”
千旖打趣她,“一天到晚說別人好,我干脆把你送給他吧,你和李湛湊個一堆,當(dāng)夏侯逸清的左右護(hù)法挺好的?!?p> “小姐!”可彤嬌嗔。
“好了,你把那些鍋碗瓢盆沒用的趕緊都拿出來,我去姐姐的院子里跟她告?zhèn)€別。”
穆千秋和穆千旖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雖說千旖因為娘親的緣故五官格外深刻,但兩人長相上還是有幾分相似之處的。但不知是不是她自幼體弱的關(guān)系,千秋的五官臉頰更為瘦削狹長一些,再加上她久居室內(nèi)不見陽光造成的蒼白肌膚,整個人看起來要比穆千旖清冷不少。
也是因為她患有心疾,需要長時間臥床休息,平日千旖來,都是隔著一張床榻說話,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談話是很少見的光景。
“我聽說四皇子對你很好,姐姐恭喜你,覓得一良人?!?p> “讓姐姐見笑了?!鼻ъ浇裉靵恚切挠欣⒕蔚?。原本她是藥人,用來醫(yī)治穆千秋的心疾,如今她要離開了,自然是不能繼續(xù)為她治療了,思來想去,她覺得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還是得來親自說清楚。
“姐姐,過去,我這條命,是死是活,我無所謂,現(xiàn)在,我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我想和他白頭偕老,所以我……”
“別說了?!蹦虑锎驍嗨?,“其實我一直也不贊成爹娘的這個做法,就算今天你不走,早晚有一天,我也得讓他們停了,我不能拿你的命換我的命。不過也虧得你,我身體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你不用擔(dān)心我,婆婆說只要我好好喝藥,就不會有事了?!?p> 千旖又要紅了眼眶,她在這個家沒什么人愿意親近她,唯獨(dú)同父異母的姐姐,多少還是照顧她的,只可惜她常年靜養(yǎng),兩人并無什么培養(yǎng)情分的機(jī)會。
千秋又拿出一個香囊,“來,這個你拿著,這是我做的香囊,用得都是南疆特有的香料,帶在身邊是個牽掛?!?p> 千旖接過,香囊上還繡了一個“旖”字,她妥妥的收好,“謝謝姐姐。”
她怕影響穆千秋休息,說了幾句就告辭了。前腳人一走,穆千秋的臉便垮了下來,李湛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向他微微福了福身子,“謝謝千秋郡主幫我家爺這個小忙?!?p> 原來夏侯逸清早就猜到千旖會向穆千秋告別,特地讓李湛來,安排了方才那一席話。
穆千秋嘴上回了一句客氣,臉上卻掛滿了不甘不愿,現(xiàn)在整個南疆包括穆王府都握在夏侯逸清手里,她又怎么可能說一個不呢。
既已完成任務(wù),李湛便也不再多留,只是剛才站得離穆千秋頗近,甚至看見了她蒼白皮膚下青色的經(jīng)脈,配上她眼里兇狠的精光,回去的路上越想越可怖。千旖郡主若是繼續(xù)留在這里,怕是真的要被剝皮抽筋、飲血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