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歐陽軒宇

　　夜風(fēng)一陣陣從窗子吹進(jìn)來，月娘也被凍醒。

　　“阿嚏！阿嚏！阿嚏！”

　　月娘被凍得連打三個噴嚏，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四周杯盤狼籍，又聽見外面男女歡笑，忽然想起來跟著陌生人逛了花燈，喝了酒，好像自己還吐了。低頭一看，外衣不見了，自己只穿著白色的襯衣，趕緊拉起掉在地上黑底紅花的衣服，連忙穿好，又看到桌子上還有一壺冷茶水，舉起來就喝了個精光。

　　“喂，給我留點(diǎn)！”

　　陌生人聽到月娘的動靜，也醒來伸著手問月娘要水喝。

　　“沒了?！?p>　　“你可真......算了，把桌子上的梨給我一個吧。”

　　“好?！?p>　　月娘挑了一個最大的遞了過去。

　　“我說小兄弟，酒量不行，以后就不要逞能了，酒品太差，自己逞能，還要連累與你一起喝酒的人?！?p>　　“我耍酒瘋了？”

　　“不然呢？又吐又打又罵的?！?p>　　“我都說什么了？還有我的外衫哪去了？誰給我脫的？”

　　陌生人連咬了幾大口脆梨，咽下去后說道“你是不是逃兵??？或者家里有人遭虜賊殺害了？青蛇劍又是什么玩意兒？”

　　“我還說什么了？”

　　“沒了。就這些，剩下就是打人和嘔吐了，哎呀，你打人就不說了，武功是真不錯，喝醉了都能一掌擊倒兩個店小二，可你這嘔吐，天吶，太臭了！”

　　“看你以后還敢不敢?guī)液染疲　?p>　　“不敢了！治了！再也不敢了！”

　　陌生人給月娘做了個告饒的動作，兩個人沒忍住，都笑了起來。

　　“咱倆認(rèn)識也快一天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哪的人呢？”

　　陌生人吃著梨，不緊不慢的問道。

　　“我是花馬池人，來鎮(zhèn)城就是逛花燈的，你叫我，叫我李曉吧?！?p>　　“李小八？你娘生了八個呀？”

　　“什么呀！是李曉，木子李，春曉的曉?！?p>　　“哦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叫李小八，家里排行老八呢?！?p>　　“哈哈，什么耳朵！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歐陽軒宇，京城守衛(wèi)營的?！?p>　　“你是當(dāng)兵的？”

　　“是啊，怎么，不像？”

　　“不像?！?p>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我自小在花馬池長大，那里是寧夏后衛(wèi)，大部分人都是軍戶，他們不像你油腔滑調(diào)，還到青樓喝酒，他們都很正直?！?p>　　“呀，帶你出來玩，我還落個不正經(jīng)的名聲啊?！?p>　　“也不是，感覺不是一類人。有些緣分，不一定是良緣?！?p>　　“那就是孽緣唄。還是罵我！”

　　“哎呀，不是那個意思?！?p>　　“那是什么意思?！?p>　　“意思就是謝謝你！讓我知道我不適合市井?！?p>　　“說來說去，還是罵我?！?p>　　“額......”

　　月娘不知道怎么表達(dá)自己的意思，其實(shí)她是真的很感激歐陽軒宇，她第一次離家，就碰到了一個好人，雖然看著吊兒郎當(dāng)，說話油腔滑調(diào)，但是很善良也很義氣，不過這個人身上的習(xí)氣和月娘從小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這讓月娘意識到，闖蕩江湖，也不是一定要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和格格不入的人在一起，反而還能學(xué)到更多，也把自己看得更清。

　　“哈哈，不說那么多了。天亮了我就要啟程回京城了，你呢？”

　　“我？逛完花燈，我想去江南走走看看?！?p>　　“江南？路途遙遠(yuǎn)，就你這一身正氣，怕是沒到江南，就被偷光騙光搶光，變李三光啦！”

　　“我知道人世險惡，不過我小心一點(diǎn)，應(yīng)該沒事吧?！?p>　　“幼稚！人世哪是險惡？”

　　“那是什么？”

　　“是非常非常非常險惡。我問你，你的錢袋子呢？”

　　“錢袋子？不是應(yīng)該在我腰上.......”

　　月娘摸了一下腰，發(fā)現(xiàn)錢袋早已不見。

　　“呀，沒了！是不是你拿了？”

　　“我拿了還待這兒等你抓呀！”

　　“那哪兒去了？”

　　月娘有些慌張，之前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死沉死沉的，連外衫被脫掉了都不知道，細(xì)思極恐。

　　“錢倒是不多，就是......”

　　“就是聽了心慌唄，還去江南？跟我一個陌生人你都敢喝得這么醉，萬一我是歹人，騙你到此吃喝玩樂，偷了你的錢財，再把你丟下，你還得給我付逛青樓的錢呢！”

　　“你不是那種人吧。”

　　“那當(dāng)然，我不是，不代表其他人不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給，這是錢袋，昨天店小二給你換衣服，想要順手牽羊，被你一掌撂倒，錢袋掉到我腳下了。”

　　月娘接過錢袋，看了看里面碎銀都在，笑嘻嘻的說：“多謝啦！不過看到了沒有，我就是喝醉了，依然能保護(hù)自己?！?p>　　“保護(hù)個屁，也就是我，要是其他人早拿著錢袋走人了，何況你還那么臭！”

　　“真的很臭嗎？”

　　月娘不好意思的問道。

　　“真的很很很，很臭！”

　　“對不起啊。”

　　歐陽軒宇看著月娘難為情的表情，之前血液逆流的沖動又冒了出來，趕忙拍自己的臉，嘴里念叨著“我是堂堂男子漢，只喜歡女人！”

　　“你說什么？”

　　“啊？沒，沒什么。啊呀，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

　　歐陽軒宇從和月娘飲酒開始就陷入深深地自責(zé)當(dāng)中，總覺得自己定力不足，竟然被一個美貌男子引得心跳加速，實(shí)在太丟人，趕緊推了一把月娘，月娘則沒有防備，被推得后仰坐了個屁股蹲兒，倒地瞬間，本身凌亂的頭發(fā)，又散亂了一些，剛好又被吹進(jìn)來的風(fēng)一揚(yáng)，徹底散開，飄逸靈動，幾縷發(fā)絲掠過白皙的臉頰，打得她眼睛一眨一眨，朱紅的嘴唇還輕聲“哎呀”一句，加上黑底紅花的女子衣衫本身就沒有穿服帖，動作幅度稍大，月娘細(xì)綿白皙的脖頸亮出來。

　　“我的天吶，我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歐陽軒宇被眼前月娘倒地的畫面吸引得一動不動，他感覺若不是自己皮糙肉厚，心臟此時一定會從胸口蹦出來，若不是自己定力十足，鼻血一定會噴射四濺，若不是月娘的嘔吐物還留有惡臭，他一定會向月娘撲過去。

　　“你瘋啦！摔死我啦！”

　　月娘倒地發(fā)現(xiàn)頭發(fā)散落，擔(dān)心女子身份暴露，故意很粗魯?shù)牧R著，趕緊站起身隨手扎了一個馬尾發(fā)型。

　　“你看什么看！你不會喜歡男人吧！”

　　月娘懟了一句，才幫歐陽軒宇叫回神兒。

　　“我是堂堂男子漢，只喜歡美嬌娘，對男人沒，沒興趣！”

　　“那你臉紅什么！神經(jīng)?。　?p>　　“我哪有！不說這些了，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說的都餓了，走，咱倆出去吃點(diǎn)啥?！?p>　　“走唄！”

　　從整理好衣著打扮，再到下樓走出花樓，兩個各有心思的人，沒有交流過一句話，氣氛尷尬的讓月娘想要立刻逃走，遠(yuǎn)離歐陽軒宇，但畢竟這樣很沒有道義，人家請客吃飯，又照顧醉酒的自己，怎么好意思不告而別，或者借口離開呢，只能再等機(jī)會吧。

　　“李兄，看這家賣羊雜碎的還沒有關(guān)門歇業(yè)，吃的人也多，要不咱倆也嘗一嘗？”

　　月娘跟在歐陽軒宇身后，使勁兒回想進(jìn)入望春樓的全過程，希望找不到什么露出破綻的點(diǎn)，并且她對“李曉”這個名字，還不能很熟練的嫁接到自己身上，所以歐陽軒宇的問話，她根本沒有聽見。

　　“李兄？李兄？喂，喊你呢！”

　　“啊？喊我？哦哦，怎么了？”

　　“我問你要不要吃羊雜碎！”

　　“都行。”

　　月娘心不在焉隨便應(yīng)了一句，歐陽軒宇看月娘神色恍惚，心想她是不是還沒有徹底酒醒，也就沒再計(jì)較，兩人一前一后來到鋪?zhàn)幼拢藘赏胙螂s碎。等待的過程中，氣氛又陷入了尷尬，歐陽軒宇很納悶，平時人來熟的他，不知為何跟月娘經(jīng)歷了看花燈，喝花酒，照顧醉酒這些尋常事情后，突然之間不會交流寒暄了，而且老是會莫名其妙覺得不好意思，這讓他很是郁悶。

　　“哎呀！受不了了！我得把話說出來！”

　　“嗯？歐陽兄，你想說什么？”

　　好容易對方先打破尷尬局面，月娘趕緊應(yīng)聲，試圖再建話語橋梁。

　　“我是個男的，你也是個男的”

　　“這還用說？”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覺得你好看，生得像個女子，現(xiàn)在竟然發(fā)展到，跟你一說話，都會心跳加速。那個，不過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有違綱常的人，可能一時間鬼迷心竅吧，你也不要緊張，不要尷尬，我會盡量克制自己，端正自己跟你相處的立場?！?p>　　“什么立場？”

　　“男子漢的立場！”

　　“羊雜碎兩碗！”

　　歐陽軒宇男子漢的宣言被店家的吆喝聲掩蓋，月娘裝作沒在意，大口吃起羊雜碎，為了顯示她的男子漢氣概，大聲吸溜著熱氣騰騰的湯汁。

　　兩人默不作聲的吃完一餐夜宵，出了鋪?zhàn)?，月娘先開了口。

　　“歐陽兄，夜已深，明日你要回京城，我要去江南，今夜就此別過，有緣再見吧?！?p>　　“不是勸你不要一個人去江南嗎？”

　　“沒事，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一個大男人，游歷江南沒問題。”

　　“要不，要不你跟我去京城玩幾天，我?guī)愠员榫┏敲朗?。?p>　　歐陽軒宇說得很平淡，但他的內(nèi)心波瀾起伏，滿心期待月娘能應(yīng)邀同行。他知道，與眼前這個單純又俊美的小兄弟長久相處，必定令他難以坦然自處，陷入綱常倫理的糾結(jié)當(dāng)中，但是相比“就此別過”“有緣再見”的失落，他更愿意接受難以自處的“結(jié)伴而行”。

　　月娘與歐陽軒宇并排行走，她抬起頭看著圓圓的月亮，突然間又想到了父親和哥哥們，心中升起一股酸楚，她沒有注意到歐陽軒宇的正在滿眼期待的看著自己，隨意的說道：“我還是想去江南走走看看，散散心，若是有緣人，咱們一定會再見的。”

　　聽了月娘風(fēng)輕云淡的回答，歐陽軒宇沒有做聲，低著頭走了很久，說道“也好，你住哪里，我送你過去。”

　　“不用不用，我住的客棧離這里很近，過了這條街就到了。你應(yīng)該住驛站吧，離這里比較遠(yuǎn)，你先走吧?！?p>　　“這樣啊，那好吧，我先走一步，有緣再見。”

　　“好，后會有期。”

　　歐陽軒宇強(qiáng)忍不舍，他忙走幾步，回頭與月娘行禮告別，之后頭也沒回的走了。他擔(dān)心靠得太近，會被月娘發(fā)現(xiàn)他的失落與不舍，又擔(dān)心自己如果拖拖拉拉的道別，真被懷疑自己喜歡男人，豈不是最終給對方留下極為不堪的印象，于是他決定，早也是分別，晚也是分別，干脆利利索索，灑脫爽快一些。

　　月娘看著歐陽軒宇遠(yuǎn)去的背影，在月光的照射下，越拉越長，又越來越短，最終消失不見，夜風(fēng)吹得她打了一個寒顫，內(nèi)心也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滿月，長嘆道，“人生匆匆數(shù)十年，誰能常在，誰又是過客呢？緣分緣分，因緣相聚，終要分離罷了，父母兄弟亦是，知己伴侶亦是，微笑過往，只道平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