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大門敞開著,為楊楓敞開著。
守門人見到楊楓,揉了揉眼睛,仔細(xì)打量著,又回頭看看門邊貼著的通緝令。
在他再次回頭時,手上已多了一把刀,一把絕對鋒利的刀。
這個人在回頭時,就揮舞著手中的刀,向楊楓劈來。
他的身手很不錯,從他揮刀舞刀的姿勢來看就知道。
這把刀在他手中變得很靈活了,就像成了他手上的一部分。也不知他用這把刀殺了多少人,楊楓暗暗的嘆氣。
在他的刀不及楊楓面部兩寸時,就聽見了“咯嚓”一聲,“哎唷”一聲,還有“哐當(dāng)”一聲巨響。
“咯嚓”聲是那只揮刀的手折斷聲;“哎唷”當(dāng)然是手的主人的哀叫聲,而“哐當(dāng)”巨響則是他的利刀彈上天掉下地的聲音。
聽到這人的哀叫聲,楊楓的臉色變了變。
他很少如此殘忍的,他本不想這樣對付他的。
他至少有九十九種方法應(yīng)付這一刀,但他覺得只有用這一種方法最直接簡單,收到的效果也最大!
因為他的周圍突然之間就多了十幾個人。十幾個手中同樣有把鋒利的刀的人。并且這些刀朝楊楓揮了過來。楊楓只有用這一招,也許才能嚇退他們。
果然,這十幾個人揮起的刀沒有再動,他們的眼睛也沒有再動。有的直盯著在地上殺豬般大叫的守門人;有的直盯著楊楓。他們臉上布滿恐怖驚駭之色。
直到他們的眼珠轉(zhuǎn)動時,他們的手垂了下來。
又有“哐當(dāng)”兩聲,居然有人連刀都握不穩(wěn)了。
楊楓這一招所取的效果果然不差。
恐嚇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方情也驚呆了。
楊楓大吼:“你們想看著他變成殘廢嗎?”
這聲大吼震醒了眾人,有兩人急忙將守門人抬走。
楊楓大踏步往里直走。
圍著他的人立刻散開,比方才包圍他時還要快。
沒有人再攔著他,沒有人敢攔他。
楊楓走入大門就高聲叫道:“施大知府,在下草寇楊楓,特來登門拜訪?!?p> 沒有回應(yīng)。府里的人到哪里去了?他們不是四處搜捕自己嗎?人送上門來怎么還不親自接待?
楊楓走進大廳,再次叫道:“楊楓登門拜訪,施大知府難道不肯賞臉,不愿接見?”
這一次全有了聲響,四面八方都有了聲響。
腳步聲,刀槍聲,棍棒聲,而更多的則是吆喝聲。
聲音嘈雜,就像千百個人的腳步在走動,千百根刀槍棍棒在舞動,千百個人的吆喝聲混合而成的。
楊楓立定,神色安詳,他并不是容易被嚇著的人?!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楊楓經(jīng)過大小風(fēng)浪千百次,這種場面雖未見過,卻也駭不倒他。
他知道暗中的人一定不少,他們的身手也不會太差。潛伏在他周圍的危機重重,但“既來之,則安之”。
處變不驚,靜思應(yīng)對之策,這是高手們的經(jīng)驗,用血和教訓(xùn)換來的經(jīng)驗。
嘈雜之聲已停,千百個人仿佛在頃刻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大熱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楊楓再次高叫:“在下楊楓,請施知府出來說話?!?p> 這次有人說話了,正是施威,他聲音洪亮:“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這當(dāng)然是施知府會即刻現(xiàn)身說話了。
“很好”剛說完,楊楓正等著施威現(xiàn)身說話時,嘈雜之聲忽又大起,四面八方的人突然出現(xiàn)!
他這次很好的意思居然不是他現(xiàn)身的意思,而是號令暗中隱藏的人現(xiàn)身,也是向楊楓出手攻擊的號令。
“很好”剛說完,暗中人就突然出現(xiàn),帶著他們的刀槍棍棒襲向楊楓。
這氣勢簡直要用雷霆萬鈞來形容!
楊楓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抬頭望著廳頂,一臉悲憤之色。
刀槍棍棒所帶起的風(fēng)匯成一股狂風(fēng)向楊楓卷來。
風(fēng)已迫近,衣襪已飄,楊楓怎么還不動手?
楊楓的頭緩緩垂下,盯著他的雙手,手松開。臉上的悲憤之色變成了悲痛之色。
這個時候他為誰悲?為誰痛?為自己還是別人?
棍已近身,楊楓終于動了。動的是他的手,他的手不知比這些人快了多少倍。
劈向他腦袋的棍子突然劈在他的手中。
這個棍劈楊楓的人,眼看著自己的棍子向楊楓頭上落去,眼中充滿得意神色,心說:“先下手為強的確不錯!”
確實,“先下手為強”不錯,但以他的身手而用在楊楓身上就“錯”了,錯得很厲害。
有時錯就是失敗,錯就是死。
而在這種場合的這種情況下,錯就是死!
楊楓握住了劈向他的棍子,就像握住了自己初戀情人的乳房一樣,他的身心立刻變得充實而溫暖,而且充滿了自信。
棍子立刻被他掄舞起來,奇怪的是這個人也被他掄了起來!
這個人對自己的棍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死也不舍得撒手。于是就被楊楓掄了起來。于是揮向楊楓的刀槍棍棒便全部落在這個人身上了。
刀槍棍棒交碰之聲大作,奇怪的是這個人叫都不叫一聲。而且這個人仍舊緊握著他的棍子,被楊楓輪舞著!
那么多的家伙全部招呼在他身上,他不痛嗎?也許他已死了,連叫一聲都來不及就死了。
但他為什么還沒撒手呢?難道他真的是連死也不舍得撒手?
聲音一剎那間突又消失,雷霆萬鈞之勢頓失。但四面八方的人卻沒有消失,他們的武器還舉著,他們被驚呆了,被這種怪事驚呆了。
楊楓掄舞的棍子已垂了下來,棍子上的人終于撒手,撒手歸天了。他全身鮮血淋漓,他的確是來不及叫一聲就死了。
剛才腥臭的鮮血灑在這些人身上時,他們才住手。
這個人死了怎么仍不撒手,被楊楓掄著旋舞?
這件怪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怪事。他們被這種怪事驚駭住而停了手,他們想看個清楚。
他們并未如愿。因為他們剛住手,楊楓也停了手。
楊楓手中的棍子滑落,頭也垂下,又盯著自己的手。他的手與剛才并沒有什么兩樣,可楊楓現(xiàn)在的眼色就像看見一條奇毒無比的蛇在手上亂爬那樣恐怖。
大廳一片死靜,比死還要可怕的寂靜。
若不是地上的一具死尸,誰也不會相信這里剛剛發(fā)生過一件令人不敢想象的事。
寂靜總是暫時的,寂靜又被一聲“很好”打破了。
這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對楊楓顯然痛恨至極。
這一次“很好”是什么意思,總不會又是號令動手的意思吧!
“很好”剛說完,周圍的人臉色就變了,變得很不好,變得就像剛喝了一大口臭糞那般難看。
這次“很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令他們?nèi)绱梭@駭?
原來這次“很好”居然又是號令動手的意思。因為這些人舉著的武器又向楊楓揮了過來。
他們極不情愿的將手中武器揮向楊楓。
剛才楊楓那一招無疑是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下一個被掄起的說不定就是自己。
雙方交戰(zhàn),“氣勢”對爭斗雙方的勝敗,有著重要作用。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說明士氣對爭斗雙方的重大作用。
楊楓一出手就是致命怪招,大大殺滅了他們的威風(fēng)士氣。他們這一出手便先輸?shù)袅藲鈩荨?p> 他們這一次出手雖無剛才那般兇狠,可是擊在身上同樣可以致命。
地上的棍子一下子跳了起來,跳到楊楓手中。
楊楓的眼光這時看來更加嚇人,就像一只豹子要撲人的那種眼光,他的聲音也像豹子在吼:“不要逼我!”
下?lián)舻奈淦骶徚司?,也僅僅是緩了一緩,還是罩向楊楓。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猶豫回旋的余地,猶豫就是死!
楊楓還不想死,至少這個時候不想死。
于是他有了動作。他的動作優(yōu)美,如鼓手在擊鼓,絕對的好看。
但這絕對不是用來看的,這是用來對敵殺人的!
爭斗的雙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其間是否有選擇的余地?
棍子在楊楓手中充滿靈氣,隨著主人的意愿而變化,指東打東,似乎比楊楓的手指還要靈活。
本來擊向楊楓的武器全擊在楊楓手中的棍子上,因為楊楓的動作實在太快。
“叮叮當(dāng)當(dāng)”之聲不絕于耳,但楊楓卻不能長久這樣的抵擋防守,他要采取主動。
楊楓突然側(cè)身,單腳支地,以棍為支點,整個人環(huán)著棍子轉(zhuǎn)了一圈。這就是他的攻擊:人在轉(zhuǎn)圈之際,腳迅速踢出。
這一招果然奏效,踢翻了好幾人,壓力頓減。
楊楓的棍子威力大發(fā),周圍的人又被打退,再無還手之力。
楊楓的棍子點打的是他們的手上關(guān)節(jié),他并不想傷害無辜。他選擇這種方法來制止他們的攻勢,但如此眾多的人豈能制止得了。
內(nèi)圈的人被打退,外邊的人又補了上來。
楊楓已經(jīng)看出這些全是市井無賴游閑之人,為得賞銀而不惜犧牲生命。
楊楓真的不忍心傷害這些與他無怨無仇的人,他們只是被誆騙被迷惑而已。
楊楓越不愿下毒手對方這些人,這些人卻狠下毒手對付他。他們并不領(lǐng)情,他們心中想到的只有賞銀。
一批被打下去,又一批圍上來,正如潮水一般。
他們的攻勢越來越強,而楊楓卻守多攻少,他能還手的機會已不多,因為他的手已麻木,棍子不再靈活。
楊楓越打越心驚,目中漸漸露出懼意,身上冷汗不斷滲出。這樣的打下去,最后的結(jié)局只能是累死。
這時,施威的聲音又響起,還是重復(fù)那兩個字:“很好!”這次很好的意思就是勝利在握,聽他的口氣更是得意。
楊楓卻已很不好,各方各面都不好。一個人被活活累死,到底是什么樣的滋味,他不敢想。
在楊楓感到灰心絕望時,就聽到了這個聲音,他的雙眼忽然閃了光,一種在瀕臨死亡而忽然看見了生機的那種希望之光。
楊楓看見了什么?
楊楓專門點打手上關(guān)節(jié)的棍子突然擊在了一個人的膝關(guān)節(jié)上。
這個人的武功很是不錯,手中一把短刀混合在人叢中神出鬼沒,對楊楓的威脅最大。
楊楓認(rèn)得這個人,他是城內(nèi)有名的無賴癩蛤蟆。
有名的無賴也就是最不要臉的人。
有次他欺侮一位鄉(xiāng)下女孩時,被楊楓撞見,狠狠的懲罰了一頓。這次他混在眾人中對付楊楓,竟是極度賣力?!揪蛺圩鰷喫~的事。
但他這次摸的不是魚,而是一條蛇,咬人的水蛇。
棍子擊在他的膝關(guān)節(jié)上,他立刻向前撲倒,倒在楊楓面前。楊楓一腳挑起這人,向圍上來的人撞了過去。
楊楓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縱身跳出人群圈。
眾人大驚,四處合圍。
但楊楓要走又豈能是他們所能留住的。
眼看楊楓三跳兩跳就要出了大廳,這里廳角一把長刀突向楊楓飛來,迅速已極呼呼作響。轉(zhuǎn)眼已到了楊楓身前。
楊楓側(cè)身閃避,手中棍子卻挑向來勢極猛的長刀。
長刀被棍一阻,緩了一緩,卻見楊楓手中棍絞了幾絞,刀已被他握在手中。
楊楓棄棍操刀,忽又轉(zhuǎn)身反向追來的人迎去。
明晃晃的長刀寒光迸發(fā)。更可怕的是楊楓眼光比刀光還要寒。
眾人大駭,四處逃散。
——人與人之間總是如此,我退你進,我逃你追。但你突然反進時,他就退,你反追時,他就逃了。
楊楓手持長刀并不是要砍殺他們,而是要駭退他們。
眾人退得快,楊楓進得也快。
楊楓突然長身而起,一刀砍入廳內(nèi)橫梁。刀陷木中,楊楓便借力斜射,射入廳角的一間房內(nèi),從窗射入。
刀仍在手中。
眾人大驚,屋內(nèi)的人更加驚駭。
楊楓早已聽清說話的施威就在這間房內(nèi),為了少傷及無辜,只有先擒住主使人。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他早就有此打算,但苦于沒有機會,使得計謀不能施展。這次他使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終于來到了這間屋子里。
屋內(nèi)居然還不止一人,屋內(nèi)站著四人。
楊楓只認(rèn)得一個人,一個女人,她就是到監(jiān)獄來為自己“報信”的施大小姐。
屋內(nèi)的人臉上都有一種死不相信的表情,他們死也不相信楊楓竟能沖破層層重圍鉆到這間屋子里來。
但事實就在眼前,不由得他們不信。
楊楓打量著四人,哈哈大笑:“施大小姐,幸會幸會,想不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p> 他笑得很開心,但絕沒有半點嘲笑的意味。老實說,他還有點感謝這位大小姐。
施菲兒覺得笑聲中充滿譏誚,她本想反唇相譏,但一時想不出什么詞來,只淡淡的說:“我也沒想到?!?p> 楊楓盯著窗邊的一位中年人問:“閣下一定是知府大人?”
施威面色鐵青:“不錯?!?p> 楊楓又笑了:“現(xiàn)在還好不好?”
施威鐵青著臉,不開口。
楊楓突然神色嚴(yán)肅,他說:“我是誰你必定知道,我這次專程登門拜訪,是要向你說明幾件事。”
“你什么話都不必說,你要清楚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身份!”施威根本就不想聽他說什么。
“當(dāng)然清楚,我還是大盜楊楓。”
“不過你現(xiàn)在已是犯了死罪的楊楓。強闖衙門,打死打傷數(shù)名府內(nèi)人員,夠不夠死罪?”施威壓低了聲音,陰陽怪氣的說,“你認(rèn)為呢,楊楓?”
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們逼我出手的?!?p> “有誰看見?”
“至少有方公子?!?p> “方公子在哪里?”
“就在大廳。”
“這也不能說明問題,”施威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度,“沒有人會相信你。”
“我不需要別人相信,只要我自己相信就行?!?p> 施威大笑:“那你就準(zhǔn)備受死吧!”
楊楓冷笑:“有那么嚴(yán)重嗎?”
“大人,不必與他啰嗦。他自投羅網(wǎng),抓起來處決算了,免得又節(jié)外生枝?!笔┩磉叺囊粋€年輕人對楊楓橫眉怒眼的說,如果施威點頭,他便會立刻動手,便會有一場惡斗。
幸好施威阻止了他:“洋海不要莽撞,你出去將外面的人遣散,不要他們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的?!?p> 汪洋海極不情愿的到了外面。
楊楓一眼就識穿了施威的鬼把戲,冷笑說:“你為什么不說多派些人手,一定讓楊楓插翅難飛呢?你說得這樣隱晦,也許你的屬下并不明白?!?p> 施菲兒瞪著楊楓說:“我們?nèi)粝雽⒛懔粝?,并不難,也用不著外面那些人?!?p> 楊楓說:“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我既然敢來,就不怕你們將我留下?!?p> “哦?”施菲兒的目光緩和了些,“你甘冒生命危險到此,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只不過有幾句話要說明而已?!?p> 施菲兒盯著施威,說:“你說吧?!?p> 楊楓說:“我是來解釋那軍餉問題的。軍餉的被盜與我無關(guān)。”
“胡說!你敢說軍餉與你無關(guān)!”施威大怒。
施菲兒立刻勸道:“爹爹不要急嘛,聽他把話講清楚吧。”
“不行!”施威粗暴的打斷女兒的話,“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汪洋海立刻進屋,身后跟著兩人,其中一個是方情,還有一位英俊的年輕人。
“陳晉爵,洋海,給我將他拿下?!?p> 身后的陳晉爵準(zhǔn)備動手時,汪洋海對同方情一道進來的那人說:“燕兄,這位就是大盜楊楓,今日就是你報仇之日,你千萬不要錯過機會。”
“汪兄放心,小弟知道?!边@位被汪洋海稱為燕兄的年輕人上前兩步,對施威一抱拳:“小侄燕秋月,聽家父說我們兩家是世交。小侄到此,一來助伯父一臂之力,再則報仇雪恨!”
“你是燕漢年的兒子?這樣的一表人才,你爹真有福氣,可惜去得太早?!笔┩f著便嘆了口氣。
燕秋月臉色黯淡,說:“爹爹去世五載,仍然含冤不能瞑目,我燕秋月愧為人子,不能令父親含笑九泉!”
施威說:“我想今日一過,你爹就會瞑目。”
“但愿如此?!毖嗲镌罗D(zhuǎn)眼冷冷的盯著楊楓。
燕秋月竟人如其名,面若中秋之月,眼亦如秋月。特別是他的一雙眼睛,目中充滿秋月般的光輝。楊楓竟被他盯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燕秋月盯著楊楓,直盯得目中失去秋月般光華,他才說:“楊楓,我真感謝你?!?p> 汪洋海一怔,急急說:“你感謝他什么?”
燕秋月一笑,臉上有了一絲溫暖之意,秋月般的眼睛又恢復(fù)了秋月般的光輝。
他說:“我感謝他還沒死。”
“請教燕兄?!蓖粞蠛2欢?p> “因為他沒死,所以我能夠了卻我多年來的心愿?!?p> “什么心愿?”
“我欲手刃他的心愿。”燕秋月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眼光卻比冬月之夜的月光還要冷,看得汪洋海不禁一顫。
燕秋月接著解釋。
五年前的中秋月圓之夜。金州城內(nèi)大鹽商燕漢年家的至寶“玉麒麟”被盜,賊人留名“楊楓”。燕漢年當(dāng)場嘔血兩大金盆。在外留洋的兒子燕飛旋匆匆趕回。見到的是死不瞑目的父親與兩盆鮮血。燕飛旋當(dāng)即長跪父親靈前,咬破食指血書“必保此仇!”第二日便告別慈母,出外尋師學(xué)武。燕飛旋為時刻提醒自己不忘此仇,便改名“燕秋月”,以不忘中秋月圓之事。從此棄文從武四五載,從師七八位,武功頗雜。
眾人對燕秋月的解釋非常滿意,對他更另眼相待。
燕秋月冷冷的盯著楊楓,冷冷地說:“楊楓,五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想著你,等待著今天。”
楊楓一臉木然:“我理解你的心情?!?p> “我一邊惡毒的詛咒你不得好死,卻又一邊虔誠的祈禱你好好活著?!毖嗲镌抡f得很平靜。
“我理解?!睏顥鬟€是一臉木然。
“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F(xiàn)在是你遭報應(yīng)的時候了,你還有什么話說?“燕秋月似在詢問一個垂死者的最后要求。
“我無話可說?!睏顥鞯念^垂下。
他已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干過這件事。因為他做的案子太多。但不是他干的又能說明什么問題呢?
“痛快,咱們到廳外去?!?p> 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正午是一天中溫度最高最熾熱的時刻,其實不然。一天最熱的時刻總是在午后。
此刻就是一天之中最熾熱的時刻。太陽已過中天,但仍然輝煌炫目,令人不敢直視。
楊楓站立在陽光底下,突然有了一種虛脫的感覺,這是一個不正常也很不好的現(xiàn)象。
他的心也一陣的空虛,特別是燕秋月的那雙秋月般的眼睛,居然令他有絲絲冷意。
廳外的人并未撤走,反而有增多的跡象。
楊楓并不在乎,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敵視自己,希望自己死。他只覺得現(xiàn)在絕不能死。這個時候死去,既對不起小蝶,也對不起自己,他不能含冤死去。
——一個人只要還有求生的勇氣,就一定還有希望,楊楓的希望是什么呢?
燕秋月靜靜地站在楊楓面前,靜靜地盯著楊楓。
地上的人影長了兩尺,燕秋月依然不動。
楊楓有點頭昏眼花的感覺了。既然要報仇,為何還不動手?
楊楓頭上有汗流了下來,也不知是不是冷汗。
燕秋月呢?
燕秋月的那雙秋月般的眼睛合成了一條線,從他的眼縫盯著楊楓,嘴角似笑非笑。
楊楓有種受辱的感覺,他的內(nèi)心有些躁動不安了。
——在驕陽底下被炙烤著著的人本就很難安定。
燕秋月的眼睛忽然睜大了,眼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難道他已看出楊楓的弱點?
燕秋月淡淡道:“請?!彼话盐樟讼葯C。
楊楓淡淡答道:“請?!比粼俨弧罢垺钡脑挘峙乱罎⒘?。
燕秋月抽刀,很普通的那種刀。
但他的刀法呢?
他的刀法絕不普通。從他抽刀的姿勢,楊楓就已看出。
他抽得很慢很慢,就像一個八旬老翁的動作,抽刀的神情也像一位老人,莊重而嚴(yán)肅。
可是在他的刀抽出后,就絕對沒有人再敢說他像個老人了。
在他的刀抽出的那一瞬間,他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純粹的男人。
他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給人一種要爆炸的感覺。
他的眼中立刻閃現(xiàn)出一種光芒,一種自信的光芒。這種光芒已凝固在他眼中,成了一種力量。
楊楓明白了,剛才燕秋月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任何人第一次與大盜楊楓較量時,都有一種極為緊張的感覺。特別是燕秋月,因為他是報仇,他心情之緊張可想而知。但他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覺得楊楓并不是無懈可擊。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在他緩緩抽刀時,他的信心便逐漸增強,現(xiàn)在他已充滿信心。
燕秋月舉刀,同樣緩慢,他的刀仿佛重如磐石。
但他的人卻是靜如磐石,他再次說:“請?!?p> 楊楓舉刀,緊緊地盯著燕秋月,靜靜的說:“請?!?p> 燕秋月爆炸了,他全身的力量全部都積蓄在他手臂上,再溶入他的刀內(nèi)。
楊楓不但贊嘆而且佩服,繼而又感到一絲悲哀。
燕秋月數(shù)年來的仇恨積壓此刻已盡數(shù)在他的刀法中發(fā)泄,所以他的刀法最可怕的就是狠。
這股狠勁是銳不可當(dāng)?shù)?,就如黃河決堤般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楊楓只有退,只有守。
洪水高峰的持續(xù)時間并不長,燕秋月的凌厲攻勢也弱了下來。楊楓這才開始看清他的刀法。
燕秋月的刀法已不是一門一派的刀法,而是融眾家刀法于一身。他從師數(shù)人,果然是與眾不同。
燕秋月突然以刀作槍,向楊楓咽喉刺來。
刀未到,卻有一股勁風(fēng)襲喉。
楊楓將刀向上一撩,卻并未撞上刺來的刀。
楊楓心慌得一慌,急向后一仰,雖避開了這一刀,卻已顯得有些狼狽。
燕秋月忽然有了一種急于求勝的念頭。剛才這一刀已證實自己并不比楊楓差。在此時的情況下,自己獲勝的機會已超過半數(shù)。
燕秋月再次舉刀,向楊楓猛攻。
霎時,鋼刀上下翻飛,刀光亂閃,刀刀相碰擊的“錚錚”聲不絕于耳。
楊楓很少使用刀劍之類的武器,但這并不表示他不會使用這些武器。
一個成名高手,大多是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刀劍為兵器之首,當(dāng)然使得更得心應(yīng)手。
但如一個劍客,突然讓他使刀來對付另一名劍客,他就有失敗的可能。
現(xiàn)在楊楓就是這種情況。
燕秋月練的就是刀,使用刀得心應(yīng)手,用來對付楊楓,在武器方面就已占了優(yōu)勢。
兩個刀來刀去,看得眾人咋舌不已。
只片刻時間,燕秋月凌厲的攻勢又弱了下來,他對楊楓竟是奈之不何!
他忽然有了一種不詳預(yù)感,預(yù)感這樣長久的打下去,失敗的將是自己。
他不懂自己的刀法為什么不能傷楊楓毫發(fā)。
因而他已變得有些煩亂。
——煩亂,對爭斗的高手無疑是個大忌。
楊楓見燕秋月的攻勢緩了下來,而且又顯得心浮氣躁,他就認(rèn)為這次爭斗的勝利者將是自己。
燕秋月的刀法確實不錯,但他的臨敵經(jīng)驗卻太差了。他初出道,大小比武爭斗,無論如何也沒有久已成名的楊楓多。
雖然他從師很多,武功頗雜,但親歷的比斗卻比最高明的師傅所教還要有效。
所以他敗了,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楊楓勝利。
楊楓的確勝利了,這在內(nèi)行人的意料之中,又在外行人的意料之外。
楊楓越打越精,越斗越猛,充滿了信心。
刀光霍霍閃現(xiàn)中,燕秋月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再也沒有先前那種充滿信心的神色了。
楊楓知道他已漸漸不支,但他臉上并為露出過于快慰的笑容。
在一陣急促“錚錚”聲后,兩人各退五尺,都已住手。
楊楓的刀垂地,而燕秋月的刀仍直立朝天,一動未動。
兩人的臉色同樣的難看,并不能看出誰勝誰敗。
他們就這樣長久地直立著,并無再動手的意思。
汪洋海忍不住問:“燕兄,你怎樣了?”
燕秋月秋月般的眼睛失去了秋月般的光輝,他聲音低沉:“我敗了?!?p> 汪洋海看不出,他們很多人都看不出,他不解地問:“我怎么看不出呢?”他說的是真話。
燕秋月的手垂下,直立向天的到也垂下。他的刀不但垂下,而且斷了。從中而斷,斷口整整齊齊!
眾人臉色大變,用另一種眼光打量著楊楓。楊楓果然不同凡響,不但能在敗機重重下轉(zhuǎn)敗為勝,而且勝得如此漂亮,他們自恃沒有這個能力。只有楊楓能震斷燕秋月的刀;只有楊楓能將刀震斷而又絲毫看不出已斷的跡象。這其間用力之巧妙,力度的使用恰到好處,既不太剛也不過柔,否則萬萬達不到如此效果。
楊楓并不想傷害燕秋月,于是他就用自己的刀震斷了他的刀,給他一個臺階。
失敗的滋味并不好受,是痛苦的。
燕秋月現(xiàn)在就很痛苦,他失敗就意味著不能為父報仇。
他武功頗雜,但以刀法最佳。連自己認(rèn)為自己的拿手絕活都對付不了,其他的武功就不必再用。
燕秋月的頭垂下,幸好沒人嘲笑他,更幸的是楊楓沒有嘲笑他。
楊楓連一絲勝利的微笑都沒有,這給了燕秋月一絲安慰。
楊楓低聲說:“燕兄承讓?!?p> 燕秋月面無表情,眼中無光:“不敢。”
“若我楊楓不死,隨時可以接受你的挑戰(zhàn)?!睏顥髡f,“這就得看我的命長不長了,我若不幸死了,你會不會怪我?”
“我會的,”燕秋月說,他的眼睛又有一種光輝在閃現(xiàn)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三年五年之后,我隨時會來找你?!?p> 楊楓環(huán)顧四周:“但我現(xiàn)在好像要死了,你說應(yīng)該怎么辦?”
燕秋月說:“你不會的?!?p> 他的語氣肯定得令楊楓吃驚:“為什么?”
燕秋月盯著楊楓,說:“因為你是楊楓,獨一無二的楊楓?!?p> 他說得很絕。話說完就彎身撿起斷刀,大踏步走了。他的腳步同樣穩(wěn)定,沒有人阻止他,所以他一下子便消失不見。
“楊楓真的不會死嗎?”在場的人都在自問。
這一次若他再能逃掉,真是個奇跡。
眼睜睜看著燕秋月離開,施威只有嘆氣。
他本想借他之手殺掉楊楓,這樣遠(yuǎn)比自己動手方便,至少不會大費周折來對付楊楓。誰知燕秋月還是敗了,楊楓仍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楊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們動手?”
“知府大人,楊楓再向你說一次,軍餉的被盜確實與我無關(guān),你若再苦苦相逼,莫怪我無情!”楊楓恢復(fù)了他懾人的氣勢,使人不寒而栗。
“哼,你拒不承認(rèn),還要狡辯,有誰信你?!笔┩z毫不為所動。“給我上,活的不行死的也要?!?p> 施威這句話無疑是給楊楓判了死罪。
楊楓舉刀,他不再說話。
這件事并不是用言語所能講清,而只能用血才能澄清?!皇莿e人的血,便是自己的血。
圍著楊楓的圈子在慢慢縮小,已是動手的最佳距離。
這次先動手的是楊楓,他要活命就必須占據(jù)先機。
這些人的打法并不雅觀,他們是無賴,用的是無賴的打法。他們并不講什么江湖規(guī)矩,講的只是如何能制服楊楓。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施威才讓他們對付楊楓。
盡管如此,楊楓還是不愿傷害他們。他刀擊的地方全不是要害,絕不至于致命。這種對敵方法自然而然的限制了他的手腳。有時明明可以打退攻上來的人,但為不傷他們的性命,使出的刀又轉(zhuǎn)換角度令擊他處。這樣一來,楊楓反而受了傷。
施威面有得色:“楊楓,你自投羅網(wǎng),已插翅難飛,何苦作困獸之斗。若放下刀來,我可以給你留個全尸?!?p> 楊楓突然踢翻一人,將這人手中的棍子用刀一挑,棍子竟朝施威飛去。
施威得意之余竟忘了閃避,若不是汪洋海推他一把,這一棍足夠令他三五幾天吃不得飯。
棍子從施威耳邊掠過,驚得他老臉煞白。
汪洋海早就按耐不?。骸拔覀?yōu)楹尾挥脴?,斃了他豈不省事得多?!?p> 施威心有余悸的看了楊楓一眼,解釋說:“楊楓是江湖中人,我們用槍勝了他,勝之不武。我們要讓他敗得心服口服。雖然只有多費些時間,但最后勝利還是我們?!?p> 汪洋海點點頭:“的確如此?!?p> 施菲兒卻不贊成。用這種無賴打法對付楊楓,勝了他同樣是勝之不武,還不如用槍殺了楊楓。
看著圈中狼狽的楊楓,施菲兒突然莫名其妙的對他有了一絲同情之意。
“楊楓專程來解釋軍餉問題與他無關(guān),父親何不聽?若真的與他無關(guān),死在這里豈不冤枉?”
楊楓疲憊已極,漸感不支。他幾次打算沖出重圍,均未實現(xiàn)。
接連幾場的拼斗,已使他的體力消耗太大。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楊楓的絕望之意更重。
他從未絕望過,此刻卻簡直要放棄了。
兩方爭斗,你不殺我,就已注定你在向死亡之路邁進。
楊楓不再留情,一刀砍向一人的右頸。
但他并未得手,他已力不從心。
突然大廳廳角一間房頂天馬行空般飛來一人。
一個灰衣黑紗蒙面人。
這人手中提著一柄長約三尺的軟劍,眨眼間就到了包圍楊楓的人群圈外。他像個殺人惡魔,手起劍落,轉(zhuǎn)眼間便有四五人斃命劍下。
汪洋海大叫:“來者何人?”
來人并不答話,仍舊亂砍亂殺,霎時便已接近楊楓。
楊楓此時已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不知來人是救他的,揮刀向他劈去。來人側(cè)身閃過,舉劍對著楊楓手臂就是一刺。他并不是要殺楊楓,而是讓他清醒。
——肉體上的苦痛最易使人清醒。
楊楓果然清醒了許多,他已明白這人是來救他的。他目中有種謝意,但他并未說出。
感謝并不只是表現(xiàn)在嘴上!
蒙面人低聲說:“闖出去?!甭曇羯硢‰y聽。
楊楓會意,兩人立刻向外闖去。
遇見這視人命為草芥的殺人惡魔,還是避逃為妙。
該用暴力就使用暴力,以暴易暴并非完全錯誤,這樣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廳門在望,卻又出現(xiàn)了一群人,攔住了去路。
施威的笑聲傳來:“楊楓,再不站住,我讓你們立刻沒命?!?p> 他已來到楊楓身旁。
原來廳門外出現(xiàn)了一群荷槍實彈的捕快,只要施威一聲令下,他們隨時都會開槍。
施威哈哈大笑,冷森森地說:“不知尊駕是誰,光臨本衙,未曾遠(yuǎn)迎,還請見諒?!?p> 蒙面客不答,一雙眼睛卻四面掃視,似乎在尋找脫身之策。
施威目露殺機:“尊駕既然來了,就不必打算再走,這是衙門,不是茶館,任由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p> 楊楓上前擋在蒙面客身前,躬身說:“施大人,此事與他無關(guān),全是我楊楓的過錯,懇請大人放他一馬,我楊楓甘愿束手就縛,絕不反抗?!?p> 施威冷哼:“他是誰?”
楊楓說:“不知道。”
“既然你不認(rèn)識他,為何還要替他求情?”
“我欠他的情,必須還給他,我生平最厭惡的就是知恩不報,欠情不還的人。”
“我若不答應(yīng)你呢?”
“那我只有一種法子?!?p> “什么法子?”
“我會邀請大人一道上路。”
“到哪里去?”
“當(dāng)然是到地獄去?!睏顥髡f,他目中的殺機比施威還要重,“不過我不想弄成這樣?!?p> 施威不寒而栗,臉色也不好看了,過了很久,他才問:“你有這個能耐嗎?”
楊楓緊緊地盯著施威:“要不要試一下?”
施威似乎嚇了一跳:“不要。”他知道楊楓有這個能力。
汪洋海在一側(cè)接道:“我來試?!?p> 他不愿啰嗦。有好幾次可以殺死楊楓的機會都已失去,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他偏不信楊楓有那么大的能耐。
“但是我卻很相信。”施威大聲說:“不必試?!?p> 楊楓面露喜色:“大人答應(yīng)了?!?p> 施威不答,反而問:“你死之前,為什么也要我死?”
楊楓說:“我這次之所以到這里來,是為了解釋軍餉并非我盜,但大人怎么也不肯聽,我想這其中必有原因?!?p> 施威怒道:“你死到臨頭,還要狡辯!”
楊楓冷笑:“正因為我要死了,所以才更要說。我猜想軍餉被盜的這件案子大人比我清楚得多,我懷疑你在陷害我?!?p> 施威更怒:“胡說!我堂堂知府大人,還會陷害你一個小強盜嗎?”
楊楓笑了笑:“其實這些事對我來說已經(jīng)并不重要,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放了這位來幫助我的兄弟?!?p> “不行!”汪洋海簡直是狂叫,“一個都不能放,這人殺了這么多人,放了他,怎么向潑皮街老大交代?”
他不相信子彈打不中楊楓,他也不相信他臨死前還能將他們怎么樣。
楊楓冷冷道:“大人好好考慮,考慮清楚后再給我答復(fù)?!?p> 施威不開口,看他的樣子的確是在考慮。過了很久,他才沉聲道:“好,放了這位蒙面兄弟,不過你必須先將刀放下。”他顯然害怕楊楓對他威脅。
汪洋海大叫:“大人,不要放他,他身背幾條人命,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
“不用說了!”施威也大吼,“這里我是知府,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放他出去!”
楊楓將手中刀一拋,大笑說:“這才是大人風(fēng)范,英明果斷,佩服!”
站在門外的人同時側(cè)身,讓出一條道來。
楊楓緊握蒙面客的手,聲音發(fā)顫:“保重!”
蒙面客不言,但明顯的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他再次看了楊楓一眼,甩掉了楊楓的手,走過施威身前時,鞠了一躬。施威不去看他。
汪洋海狠狠地瞪著他,目中欲冒出火來。
施菲兒也說:“爹,爹你不該放他······”
蒙面客忽然上前,一把軟劍竟架在了施菲兒白皙的脖子上。
施菲兒大叫,花容慘白。
汪洋海大怒,準(zhǔn)備撲身過去。
施威大驚:“你想干什么?”
——施菲兒說的很對,施威的確不該放他。
蒙面客的軟劍在施菲兒肩上來回摩擦,恐嚇到:“都不準(zhǔn)動!施大人,請你的屬下把槍放下來,我們再好好談?wù)??!甭曇粢琅f沙啞。
楊楓卻頗不同意他這種做法:“這位兄弟,不要傷害她。這件事與她無關(guān),與你也無關(guān),你還是走吧!”
蒙面客笑了:“楊楓,你真的相信施大人會放我走?”
楊楓說:“我相信?!?p> 蒙面客說:“你相信他所說的話,你就錯了,他絕不是你認(rèn)為的講江湖信義的那種人?!?p> 人在江湖,講的就是“信義”二字。但在官場中則就不同。人說官場中的黑暗,就是指其中的爾虞我詐,媚上欺下之事層出不窮。
楊楓并不懂官場中人這種反復(fù)無常的性格,所以他對蒙面客的做法不理解。
施威大怒:“胡說!我施威一向說話算話?!?p> “真的?”
“當(dāng)然真的!”
蒙面客卻搖頭:“我還是信不過你?!?p> 施威氣極,卻偏偏對他毫無辦法:“怎樣你才相信?!?p> 蒙面客說:“除非你的寶貝女兒陪我們走一趟?!?p> “我女兒怎么辦?”
“我們到達安全地方后,自然會將她毫發(fā)無損的放回來。”
“我信不過你?!?p> “現(xiàn)在已由不得你信不信?!泵擅婵驼泻魲顥鬟^來,“大人若不信,我可以想個辦法讓你相信?!?p> 施威臉色陰沉:“什么辦法?”
蒙面客將劍貼在施菲兒慘白的臉上,洋洋得意地說:“我在她臉上劃上一劍后,你就相信了。”
施威立即說:“相信相信?!辈恢撬嘈琶擅婵筒粫κ┓苾?,還是他相信蒙面客會劃施菲兒一劍。
“你現(xiàn)在放不放我們走?”
“放!······”
汪洋海大叫道:“你若傷害她半根毫發(fā),我要找你拼命。”他這時就像一只老虎,一只被搶走虎子的母老虎。
“你放心,連他父親都信任我,你怎么信不過我?”蒙面客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看我們會不會傷害她?”
汪洋海氣極,說不出話來。
事已至此,楊楓也只好隨蒙面客的意愿行事了。
楊楓說:“施大人,在下有所冒犯之處,盡請諒解,我以自己性命擔(dān)保,絕不會傷你女兒的。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軍餉的被盜與我確實無關(guān),若大人仍然苦苦相逼,莫怪楊楓不仁了!”
眼睜睜地看著楊楓與蒙面客帶著自己的女兒離開,施威方寸大亂,暴跳如雷,對著門外的幾名捕快大吼:“你們這群笨蛋,當(dāng)初為什么不開槍打死他們,害得菲兒也賠了進去。你們馬上去給我把菲兒小姐救回來,菲兒若有閃失,唯你們是問,快滾!”他現(xiàn)在看見這些笨蛋就火冒三丈。
“且慢!”在一旁的陳晉爵說,“知府大人,此事莽撞不得,我們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救小姐,捉拿楊楓還在其次,狗逼急了還會跳墻,逼急了楊楓他就會殺人,小姐說不定就會有危險,所以我們不能派這些人去,只需派人盯著他們的行蹤就行。”
一席話聽得施威大汗淋漓,真逼急了楊楓,說不定菲兒就會有所閃失?!澳俏覀儜?yīng)該怎么辦?”
“我們安心的等待小姐回來?!?p> “楊楓真的會放菲兒回來?”施威始終不相信。
一個長期在官場上自欺欺人的人,當(dāng)然也害怕別人欺騙自己,這也是難免的。
“我看楊楓是講信義的人?!标悤x爵倒信得過楊楓。
“怎見得?”
“身為江湖中人,他們最為看重的就是信義二字,更何況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盜楊楓。”
陳晉爵的話把施威搞糊涂了,一時沒主意,問汪洋海:“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汪洋海一直在埋怨施威優(yōu)柔寡斷,錯失良機,落得個兩手皆空,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賠了進去,怒火中燒,既恨蒙面客,又怨施威。
他憤憤地說:“我也沒辦法?!?p> 施威顯得有點失望:“陳晉爵的計策你同意嗎?”
“也只好如此了,”汪洋海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還是多派兄弟,盯著他們,萬一他們對菲兒不利,我們也好有個準(zhǔn)備。”
“好,就這樣吧?!笔┩黠@的蒼老了許多。
他又吩咐:“你們立刻去跟蹤楊楓。注意,一切要秘密行動,不能讓他們察覺,小姐若不能平安回來,哼······哼······”
幾名捕快倉皇領(lǐng)命而去。
府衙瞬時又恢復(fù)了寧靜,市井的游閑之人早已散去。
施威坐在廳外,任憑驕陽炙烤著自己。呆呆盯著自己的身影逐漸拉長,他愈加的不安。
一輛馬車。馬是老馬,瘦馬;車是舊車,破車。
車夫也是個老人,干而瘦。
這樣的一個干瘦老人趕著他的干瘦老馬,駕著他的破舊車子在街道上緩行著。
這樣的一輛馬車,街上并不少,絕不會引人注意,更不會有人想到楊楓他們就在里面。
“嗒嗒”的馬蹄聲,“轔轔”的車輪聲,匯成了一只優(yōu)美和諧的催眠曲。
聽著這種“樂曲”,楊楓仿佛已進入夢鄉(xiāng)。
楊楓坐在中間,施菲兒不愿挨著蒙面客,只好這樣坐了。
馬車并不大,三個人坐在里面顯得很擠。
蒙面客忽然問:“軍餉真的不是你盜的?”他當(dāng)然是問楊楓。
其實楊楓并未入夢,因為他根本未睡,這個時候他又怎么睡得著。
蒙面客剛開口,楊楓一雙疲憊的眼睛就睜開了:“你既不信我,為何救我?”
“我當(dāng)然信你,但我要聽你親口說?!泵擅婵驼f,“既然不是你,知府為什么要捉拿你?”
楊楓盯著施菲兒:“施小姐也許比我清楚得多?!?p> “請施小姐老實的回答我的問題?!泵擅婵偷目跉庀袷窃趯Ψ溉苏f話,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施菲兒。
施菲兒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你爹怎么知道是楊楓盜的?”
“他也是獲得消息才知道的?!笔┓苾赫娴暮芾蠈?。
“誰的消息?”蒙面客還是緊緊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
被這種眼光盯著實在不好受,施菲兒扭了扭身子,狠狠地回瞪著蒙面客。
蒙面客居然轉(zhuǎn)了頭。
“你知道方督軍嗎?”施菲兒覺得有些好笑。
男人對你兇,你對男人也兇,他也許就會變得軟弱了。
“軍餉被盜的方督軍?”蒙面客好似認(rèn)識他。
“就是他,他給我爹秘密消息,叫我們捉拿楊楓?!笔┓苾和低得榱艘谎蹢顥?,楊楓并沒什么表情。
“這是幾天前的事?”
“十幾天前軍餉被盜,他就給了我們消息?!?p> 蒙面客問楊楓:“十幾天前,你在什么地方?”
楊楓不答,過了很久,他才說:“至少我沒去盜軍餉。”
“這不能說明問題,沒有人會相信你的。關(guān)鍵是找個證人出來,證明你沒去作案?!?p> 蒙面客問:“你能否找出個證人來?”
“能?!?p> “那你怎不帶他一道向施知府說清楚?”
楊楓有些憤恨:“我已經(jīng)說得夠清楚了,但他卻絲毫不信?!?p> 蒙面客說:“因為你沒帶證人一起去?!?p> 施菲兒也補充:“是的,我們是講求證據(jù)的。”
楊楓痛苦地說:“我不能帶她去?!?p> “為什么?”
“她是個妓女。”楊楓很悲憤,“有誰會相信一個妓女說的話?!?p> 很少有人相信。
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妓女是不知羞恥的賤人,只要給她錢,她什么都會做,出賣親人,出賣朋友。
同樣,楊楓隨便找個妓女,給她錢,他就會為楊楓作證的。
世俗的種種偏見已造成太多太多的不幸了。
沉默。令人壓抑的沉默。
馬高聲嘶叫,好像也在鳴不平。
為誰鳴?為楊楓?為妓女?
這次先開口的是楊楓:“這些日子我未離開金州城內(nèi)半步,我根本什么都沒干,我也不必去證明什么,只要我真的沒盜,我也不在乎這些?!?p> “可他們還是要找你麻煩的,直至置你于死地?!泵擅婵惋@然不同意楊楓這種想法,“你必須要弄清這件事,也許這是一個陰謀,最終被害的是你?!?p> “他們?nèi)粼賮碚椅遥揖筒辉倭羟?。”楊楓還是固執(zhí)己見。
蒙面客有些生氣了:“他們?nèi)襞尚o辜的人來捉拿你,你舍得下手嗎?”
楊楓面上苦痛之色更重,他舍不得下手,他不愿傷害無辜。
“所以你必須自己調(diào)查清楚這件事,洗去你的罪名。如果你想過得安寧些,就不要再逃避這件事。”
蒙面客已經(jīng)說得夠清楚了,但楊楓還在猶豫。
“你最好直接去找方督軍,這樣會省事得多?!泵擅婵驼f,“方督軍已回軍部了,他的軍部在關(guān)外?!?p> 楊楓說:“你好像知道很多事?!?p> 蒙面客說:“為了幫助你,我不得不多清楚一些。”
楊楓嘆息:“你為什么要幫我?”
蒙面客說:“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當(dāng)然要幫助?!?p> 楊楓說:“我沒有朋友。”
蒙面客說:“以前沒有,現(xiàn)在已有了一個?!?p> 楊楓說:“我不配你做我的朋友?!?p> 蒙面客笑了:“我不許我的朋友說這種話?!?p> 他將劍遞給楊楓說:“我走了?!?p> “你不愿讓我看看你是誰?”楊楓不愿負(fù)一個不知名的人的債,“你連名字也不愿告訴我?”
“不必?!泵擅婵驼f,“等你洗掉罪名之日,你我自會相認(rèn)。我們的機會還很多,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楊楓沉默。
蒙面客對施菲兒說:“施小姐,對不起,有所冒犯,以后若有機會再向你賠罪?!?p> 施菲兒顯得很大度:“沒什么?!?p> 蒙面客說聲“再見”,便飛身下車。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
楊楓挪了挪身子,抱歉說:“施小姐也就此下車吧!”
“你真的放了我?”施菲兒聲音充滿興奮。
“你也不信任我?!睏顥鞯男谋灰魂囮嚧掏?。
“對不起。”施菲兒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言,臉微微一紅,柔聲說:“你沒有什么話問我?”
楊楓目中充滿痛苦,充滿無奈,他盯著施菲兒,聲音也很無奈:“你相不相信我沒有盜軍餉?”
施菲兒想也不想就說:“相信?!?p> 楊楓倒有點吃驚:“為什么?”
“因為你是講信義的人,因為你說話算話,我相信你沒有騙我?!笔┓苾捍竽懙恼f,她的眼睛也大膽的盯著楊楓。
楊楓也很感激的看著她,她的臉更紅。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如果你需要我?guī)椭牡胤?,我隨時盡力?!?p> 她說得很堅定。
楊楓也笑笑,目中痛苦之色已經(jīng)不見。
施菲兒感到一絲興奮,因為她令一個痛苦已極的人變得快樂了起來。
楊楓說:“我只希望你代我向你爹道歉,并且替我解釋一下?!?p> 施菲兒說:“我會的?!?p> 她盯著楊楓,問:“你還沒拿定主意到關(guān)外去一趟嗎?”
楊楓沉默。
施菲兒說:“我相信軍餉不是你盜的,但別人不會相信,你必須查清楚這件事,不然你的麻煩會一直不斷的找上你?!?p> 楊楓嘆了口氣,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施菲兒下了車,另坐一輛走了。
楊楓坐在車?yán)铮X得疲倦極了。
馬雖老而瘦,這時卻跑得很快;車雖破而舊,卻很安穩(wěn)。
楊楓也不知到哪里去,只叫車夫四處走走,漫無目的。
夕陽已落,正是黃昏。
楊楓塞了老車夫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在他愣愣的看著銀子時,楊楓已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
楊楓覺得老人應(yīng)該安享晚年,享清福,不該四處奔波。十兩銀子對楊楓算不上什么,對老人來說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就當(dāng)成一點孝敬之意吧。
這是一片荒涼之地,沒有小橋流水人家,只見枯藤老樹昏鴉。
枯藤纏繞老樹,昏鴉在枯藤老樹間低鳴。
楊楓在老樹下躺下。
老車夫送給他的牛肉干咬起來雖比石頭還硬,嚼起來卻很香。
天色尚早,企望捉拿自己的人一定還在四處搜尋,要去見小蝶是絕不能驚動其他人的。
楊楓的嘴嚼得發(fā)麻,嘴唇發(fā)苦,他笑了笑,苦笑。
想我楊楓一生逍遙,此時居然如此的畏首畏尾,成了眾矢之的,過街老鼠,連人都不敢見;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不能相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誰害的?
楊楓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查出這個陷害他的人,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洗刷自己不白之冤。只有這樣,他才能與小蝶長相廝守,過上安寧的日子。
雷浪
因為諸多原因,我將前往海南工作,若不能及時更新,望讀友諒解,但我一定會將此部作品完成的?。桌? 2019-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