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如離去
張勝已康復(fù)得七七八八,日常生活不成問題,但毀容身殘是不可更改的事實(shí)。他接過顧遙遞來的東西后,只看了一眼,便遞給張泉。
張泉在顧遙的幫助下念罷,直接呆住。
他心里的大明戶貼,上書:“姓名,張勝,年二十;原籍山東登州,現(xiàn)籍北京宛平縣阮家村;家庭成員,張泉,年一十五,系戶主弟;家庭財(cái)產(chǎn),正房三間、碾房一間、中等田三十畝?!?p> 不說這戶貼多不容易,只說上面這點(diǎn)東西,便不下百兩銀子,張泉如何還能坐得住?
張勝到底年長一些,他吸了吸鼻子,道:“先頭帶著小泉四處討飯時,臭小子就說,什么時候家里有三間瓦房,十畝田,就好了。俺努力五年了,也沒叫他過上這樣的日子。說實(shí)話,這幾樣,俺很想要,但,俺不能要?!?p> 這是他第二次拒絕顧家的感激。
先前,他醒來當(dāng)日,拒絕了童子營的名額。他給顧老爺子的解釋是,不愿弟弟背負(fù)這么重的包袱。也因此,老爺子才決定消兄弟倆軍籍的。
這一次,張勝面露苦澀,實(shí)打?qū)嵎治觯骸爱?dāng)時俺要是只救姑娘,逃跑不易,守到將軍他們回來,卻是不難。是俺,偏要進(jìn)屋去救蔡家丫頭,惹惱那人,引來更多人,還險些害了姑娘。”
聽他這般一說,張泉忙將戶貼并田契、房契,都還給顧遙。
顧遙不接,因道:“不管勝哥哥初衷是什么,我只認(rèn)護(hù)我這個事實(shí)?!?p> 張泉同顧遙最熟,這幾年嘴皮上就沒贏過顧遙,一聽她說話,又將東西塞給他哥,表態(tài):“哥,你去宛平吧,再給俺娶個嫂子。俺呢,先留鳳城,給姑娘做飯;待姑娘家去,俺再跟走?!?p> 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定的,顧遙給張泉使了個眼色,走了。才進(jìn)西間,就見玉娘抱了兩的塊紅色布料過來。
顧遙摸了一把,問道:“這兩個不一樣呢,都是什么?”
玉娘便得意洋洋地炫耀才學(xué)來的本事:“姑娘手里的那個是緞子,拿來做襖子最好不過了。另一個梅花的是蘇錦,說是大姑奶奶送的,一匹只三小丈,貴得很。二夫人記得姑娘除服,特勻了一丈過來。”
嫡母給的啊,看來得少看幾頁書,多做些針線才好。定了主意,玉娘做衣裳時,顧遙便留了心。玉娘瞧見,便扔了一沓素帕叫她練手。
時下帕子作用堪比抽紙,素色也能用,若帶點(diǎn)繡花什么的,錦上添花使的,并不實(shí)用。是以,府里的帕子清一色的素棉布,遷個邊也就罷了。顧遙便從遷邊開始,練基本功。
張泉得了信,不知打哪捉了幾尾細(xì)長小魚送來,說是看魚兒對眼睛好;柳柳則奉獻(xiàn)了自己養(yǎng)的兩棵碗蓮。顧遙來了興致,拿出私藏的青花瓷小缸出來,添了水,養(yǎng)了魚,種了花,低矮的小屋子,頓時鮮活起來。
試過新衣,年,越來越近了。
顧遙跟著玉娘買年畫時,順手給袁方帶了兩幅,袁方也是今年除服。討人厭的袁方卻道:“不及我所畫,不必與我。”
顧遙又返回賣年畫的攤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買回一吊錢的顏料、畫筆家來,送到袁方那里,叫他作畫。
難不成我是畫師?難不成以為我寄人籬下,就能欺辱我?袁方眼皮跳了跳,才要發(fā)怒,撞進(jìn)顧遙期盼的眸子,這才憶起顧遙所思所想,與別個不同,她絕對沒有侮辱自己的意思,這才撤了怒火。
少年人怒走到案前,執(zhí)筆落字,不大會兒,將掌中紙,丟給顧遙,還道:“這是我作畫最簡少的用料。”
顧遙看了眼手中的清單,一共二十七樣,還真是“少”?。?p> 額,這個,元芳同學(xué),不會以為我沒錢,以此來委婉拒絕吧?顧遙覺得自己知道了袁方的意圖,眼珠兒滴溜溜賺了兩圈,那叫一個得意。
哈哈哈,我才得了父親的銀子,富有得緊!
顧遙卷了清單一溜煙跑了,回房摸了一小把銀塊、統(tǒng)共一兩二錢的銀子,將單子上的所有物品買全,再次丟到袁方面前。袁方心底憋屈,拉了顧遙做書童,這才按顧遙期盼的,鋪紙研磨作畫。
不大會兒,顧遙便意識到,自己這錢花得,真的是超級極值。若袁方所作為原創(chuàng),她先前從小攤買來的那些,便是賈玲版小龍女——走樣得不堪入目。
畫干,顧遙卷了畫去找老爺子炫耀,順便叫他幫忙表裝一下。老爺子應(yīng)承后,卻因宋先生說這畫具“咫尺千里”技法,有《千里江山圖》的風(fēng)范,昧下了這批畫,當(dāng)做年禮,送到了保定候府。
顧遙統(tǒng)共約莫十吊私房,去了三分之一弄來的玩意,就這么沒了,自然要找老爺子算賬。
“爺爺,那些顏料花了我一年月錢!”
老爺子耍無賴:“你的月錢還不是俺給的?”
顧遙與之爭辯:“給了我,便是我的,是不?爺爺,你想想,你辛辛苦苦攢了許久的銀子,全叫別人拿走了,是什么滋味。”
老爺子果真想了,想過后卻道:“那得看拿俺銀子的是誰。老大拿的,俺一點(diǎn)兒都不難受,別個就不成了?!?p> 在顧遙面前,老爺子第一次非常明確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偏愛。見孫女快要哭了,老爺子忙道:“侯爺喜歡那些話,俺就補(bǔ)你銀子;不喜,可就別怪爺爺小氣了?!?p> 顧遙氣呼呼地走了。
今年,托保定候重文之福,整個遼東刮起一股讀書寫字的風(fēng)氣。顧家產(chǎn)出的紙、磨、筆三樣,除卻自用,還結(jié)余了一百二十七兩銀子。
自己那么有錢,還貪自己這點(diǎn)小錢,真是夠了!
顧遙沒等到老爺子的銀子,先等來的顧謹(jǐn)。
顧謹(jǐn)只要一回家,必來顧遙房間溜一圈,這一次也不例外。因鼻息間的墨香,不似往日那般清凈,她的視線首先落在書案上。
青花瓷缸,缸內(nèi)幾只碗蓮,說不出的可愛。仔細(xì)看去,碗蓮飄動,卻是蓮下魚兒游。
再看炕上,旁的沒什么變化,只原本白涔涔的墻壁,這會兒掛滿了字畫,梅蘭竹菊,高雅得緊。
顧謹(jǐn)張口就道:“我喜歡這魚,那幾幅畫也不錯,牡丹,都拿到我屋里去?!?p> 才被顧老爺子搶,又來個搶的,顧遙不干了。
“玉娘,攔下?!?p> “有意思。牡丹,既然你們家五姑娘不給,咱們就走吧?!闭f完,顧謹(jǐn)帶著牡丹,就這么空手離去。
顧遙立即吩咐玉娘:“把爺爺引來。”
半盞茶后,大房父女先至,大老爺?shù)溃骸爸?jǐn)兒要,你就得給她?!?p> 顧遙只說:“爺爺怎么說,我就怎么做?!?p> 這功夫,老爺子進(jìn)了屋,身后跟了玉娘。聽罷,老人家才露了個為難的臉,大老爺頓時不滿了,質(zhì)問老爺子:“爹有孫女,便不要兒子了?”
顧老爺子一陣心虛。
頓了頓,老人家轉(zhuǎn)向顧遙,道:“畫叫袁方再給你重畫一副。那缸魚,魚和碗蓮都是院子里的人給的,只那缸難得。爺爺記得,那缸侯爺賞了你一對,你還有一只,分你姐姐一個也沒什么?!?p> 大老爺子衣袖被人拉住,他立即會意,忙道:“那缸一對,都給謹(jǐn)兒吧。俺也不叫侄女吃虧,買一對新的給你?!?p> 因他添了后頭那句,顧老爺子應(yīng)了。
于是,顧遙便笑了,笑容縹緲,她說:“都聽爺爺?shù)?。?p> 所有人都看到她笑容背后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