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
“韓信,快五歲?!?p> “你膽子挺大,小小年紀竟然想獨自對搏這條野犬,傷得重不重?”
“無礙?!?p> “看你衣裝到處是縫補,定是窮苦人家出身,念不了書吧?”
“是?!?p> “那……你想不想念?”
“想。”
“拿上這些盤纏,買些書吧?!?p> “我義母教導(dǎo)過,不得無故收取他人錢財?!?p> “哈哈哈哈,并非無故,你救下了這位孕婦,這是賞賜。”
“呃……多謝?!?p> “男子行冠禮之后而取字,不過你家境貧寒,是當不得士人的,也就請不得先生替你取字?!?p> “是。”
“我來替你取一個,如何?”
“當真?可我離行冠禮的年紀還有十多年呢?!?p> “不礙事,到時再用便可,所以你得好好記牢了?!?p> “知道了!多謝!”
“看你寡言少語,望你今后可以能說會道,就取字為‘重言’吧?!?p> ……
因為戰(zhàn)亂,韓信自小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由于年紀太小,只能靠到處乞食、偷盜為生,自然少不了挨打,才四歲多便練就了不錯的身手,不過多以能順利逃跑的招式為主,雖然有一頓沒一頓,但還是頑強地活著。
這樣的光景持續(xù)了快一年,直到被一位好心的年輕女子收養(yǎng),認作義母,帶到了九里山那遠離塵囂的林中生活才算暫時安頓了,女子有一個美麗的女兒,比韓信大一歲,名叫殷嬙。
義母家中的男子皆因戰(zhàn)爭而離世,失去頂梁柱,義母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平日去到附近的村莊替人洗衣做飯,賺取些微薄的收入,村里的人也都與溫和善良的義母相處得很融洽。
雖然生活不富裕,但為了孩子們的成長,義母過得十分節(jié)儉,自己緊衣縮食也得讓殷嬙和韓信夠吃夠用,久而久之,身體就漸漸變的虛弱了。
義母的丈夫留下了幾匹駿馬,所以母子二人十分熟知馬的特性,年幼的韓信起初并不敢靠近這些龐然大物,畏畏縮縮地躲在遠處。
“馬如果愿意一直盯著你看,就表示它喜歡你?!?p> 在聽到殷嬙這么說后,韓信才壯著膽子靠近了馬匹,伸出手掌觸摸著它們的毛發(fā),慢慢也就不害怕了。
幾年之后,產(chǎn)下的小馬陸續(xù)成年,數(shù)量多了不少,可這山林中又沒有足夠大的馬房以供飼養(yǎng),所以盡管很不舍得,但義母還是去城里賣掉了幾匹。
那年韓信八歲,哭了整整一晚。
隨著年齡的增長,韓信對閱書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且格外偏重軍事和兵法方面的書籍,一看就得好幾個時辰,而義母也沒有絲毫干涉,任憑義子樂在其中。
待到可以騎射的年紀,韓信便開始去林中狩獵了,使得他的身手更加出色,也在與獵物的對壘中積累了實戰(zhàn),只可惜天生方向感太差,幾乎都靠著馬匹才能平安回到家里。
殷嬙也長成了一個美女,亭亭玉立、溫柔可人;而義母則慢慢老去,身子骨也越來越差。
在韓信十七歲時,義母有一天突然病倒,看病征應(yīng)該是寒熱重癥,渾身滾燙,蓋著厚厚的被子卻依然不停地發(fā)抖,殷嬙焦急萬分,韓信則立刻騎上馬飛奔到最近的城里尋找大夫。
……
“抱歉,能否給我?guī)讉€荸薺?”韓信在一個菜販的攤位前低頭作揖地問道,由于醫(yī)館中的荸薺粉已售完,韓信便跑到集市購買來補上這一味藥。
“給?”菜販是個年紀和韓信差不多的年輕男子,身形強壯、面露兇相,嘴角叼著一根雜草,斜坐于胡床,“難道你沒有盤纏?”
“出門時未帶夠,還請施舍一些。”韓信將身子俯得很低,語氣十分誠懇。
“那我豈不是吃虧了?”男子上下打量著韓信,同時看到了他身后跟著的一匹駿馬,“這樣吧,用你的馬來換。”
周圍有百姓開始圍觀了,卻無人上前說情,只是默默地看著,似乎都清楚這個菜販是個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家中母親病重,我需要騎馬趕回,所以不能用馬換?!表n信依舊弓著后背,仿佛一個落魄至極的乞丐,“我可將外衣脫下與你交換?!?p> “嗤,我才不稀罕你這件破衣!”男子不屑地應(yīng)道,撇了韓信一眼,微微地鎖了鎖眉頭,稍稍停頓了一會,站起身來,將雙腿叉得很開,“那……從我胯下爬過去,我就給你?!?p> 韓信終于抬起頭,朝男子看了一眼,隨后便把視線轉(zhuǎn)向他的雙腿,輕嘆一口氣,咬了咬牙根。
“不想要荸薺了?那就罷了?!蹦凶油崞鹱彀停瑴蕚涫胀攘?。
“且慢?!表n信叫停了男子,眼神中充滿了憤恨和屈辱,“我爬過之后,還請你不要食言?!?p> “決不食言。”男子微笑著說道。
韓信沒有勇氣環(huán)顧四周去看那些竊竊私語的圍觀者,他的雙眼緊盯著地面,腦海中浮現(xiàn)著義母正受著病痛折磨著慘狀。
短暫的思想斗爭之后,韓信俯著身子往前走了兩步,松開作揖的雙手,膝蓋跪到了地面,像條狗一般朝那男子的胯下爬去。
韓信越爬越近,男子的眉頭就越收越緊,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先前的兇惡已消失不見。
“夠了!”在韓信的腦袋即將穿過雙腿時,男子突然彎下腰,伸出雙手,一把架住他的胳膊,猛力抬了起來。
韓信瞬間感覺到了一股很強勁的力氣,而且似乎這男子還很輕松。
“你的母親有你這樣的孝子也真算是有福?!蹦凶勇吨鴼J佩的笑容,對著韓信說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韓信?!表n信回答得很平靜,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塵。
“在下灌嬰,剛才得罪了?!蹦凶幼隽俗晕医榻B,隨后拿來好些個荸薺,捧在雙手中遞給韓信,“拿去,快去給你母親熬藥吧?!?p> “多謝?!表n信雙手接過了荸薺,朝灌嬰低頭致禮。
……
雖然義母那時的寒熱癥被治好了,但日積月累的辛苦養(yǎng)家,以及長久以來的缺衣少食,還是致使她在兩年后去世了。
在墓前,殷嬙倒在韓信的懷里泣不成聲,二人幾乎從早晨一直跪到了午后。
……
韓信和殷嬙開始了獨處的生活,年輕的孤男寡女共住于同一屋檐下難免會互相產(chǎn)生情愫,何況二人都相貌不凡,只是一時都不好意思主動開口。
到了來年的春天,一個溫暖的深夜,韓信在床席上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眠,猶豫了片刻之后,他敲開了殷嬙的房門,還沒開口說話便一把將她摟進了懷里。
……
“這幾匹馬是你們養(yǎng)的?”一個身穿鎧甲的男子閑逛著來到韓信和殷嬙的住處,看樣子是某個軍隊的將領(lǐng),見到木屋后有好些匹看起來還不錯的駿馬,便向韓信問道。
“是,你想要買馬?”韓信剛狩獵回來,一手拿著一把木質(zhì)的長槍,另一手拖行著一頭碩大的野豬,衣服上除了有些補丁外幾乎沒有其他傷痕,一匹周身黑色的馬跟在他后頭,個頭不大,從身材和比例來看似乎還沒成年。
“這匹馬……還很小吧?”那位將領(lǐng)指著韓信的身后,高高地抬起了眉毛。
“嗯,它剛滿兩歲,不過健碩得很,好些匹成年馬都跑不贏它,將來必定是匹極致的寶馬。”韓信很自豪地夸贊起來,單手將野豬往不遠處的庫房門口一甩。
“是嘛……”將領(lǐng)雖然表情平靜,但看得出十分中意這匹小馬,緩步走上前,抬手摸著它的毛發(fā)。
小馬沒有露出絲毫的緊張,眼珠來回轉(zhuǎn),也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陌生人。
“不過……這匹馬我不賣。”韓信見將領(lǐng)滿眼歡喜,立刻上前說道,下意識地抓住了馬繩往身邊扯了扯。
將領(lǐng)用眼角掃了一下韓信,突然拔出利劍,毫無征兆地就砍了過去;韓信猛然抬起手中的木槍抵擋,卻被幾下就削得不剩下多長了,只得一陣閃躲。
殷嬙聞聲而出,見狀不妙,撿起了地上的樹枝、石塊,不斷朝將領(lǐng)丟了過去,不過根本沒什么力量,構(gòu)不成絲毫阻礙。
不過一會,那匹小馬突然橫跑到韓信和將領(lǐng)的中間,猛地抬起了后蹄,朝將領(lǐng)的下巴就要踢去。
“烏騅!住手!”韓信大吼一聲,叫住了小馬,若是那位將領(lǐng)被踢到,恐怕是會性命堪憂了。
“哈哈哈哈,果然是匹好馬!”將領(lǐng)也正準備向后躲避,大笑著說道,“你為何要喊停它?”
“你并未對準要害,感覺不是真心想與我對戰(zhàn)?!表n信語氣平平地答道。
“看你的身手不賴,似乎也有智慧,可愿加入我們楚軍?”將領(lǐng)把利劍插回了腰間的劍鞘,微笑著說。
“這……”韓信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看著將領(lǐng),心里卻像平靜的湖面突然砸進了一塊巨石,不停地翻起了漣漪。
“大丈夫志在四方,怎可年紀輕輕就隱居山中?”將領(lǐng)又一次邁步走到小馬的身邊,拉起了它的馬繩,“考慮考慮吧。”
韓信木訥地站在原地,兩眼看向遠方,雖然只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卻仿佛充滿了美好的遠景,瞬間將他的心給勾走了。
“它叫烏騅是吧?既然你不賣,那我就不給你盤纏了,哈哈哈哈。”將領(lǐng)轉(zhuǎn)過身去,自說自話地牽走了烏騅。
“烏騅!”殷嬙跑了過來,大聲呼喚著愛馬的名字,十分舍不得。
“嬙兒,別追。”韓信抬手攔在了殷嬙的身前,注視著將領(lǐng)的背影。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將領(lǐng)走得很慢,稍稍側(cè)了臉,向身后的韓信問道。
“在下韓信,請問閣下如何稱呼?”韓信回答。
“我叫鐘離昧,乃楚軍右將軍,多謝你的馬了,哈哈哈?!睂㈩I(lǐng)加快了步伐,繼續(xù)說道,“你考慮清楚了就來彭城找我,也能再見到烏騅,不過你是不太可能再騎了,它應(yīng)該會歸我們項王所有。”
烏騅起初還不太愿意跟著鐘離昧離開,有些倔強的扯著馬繩。
“去吧,烏騅。”直到韓信戀戀不舍地說了一句,烏騅才低著腦袋隨上鐘離昧的步伐,走幾步回一下頭。
殷嬙走到韓信的身邊,紅著眼睛,望著烏騅離去的身影,伸出雙手勾住了夫君的胳膊,勾得很緊,她已預(yù)感到,韓信很快也將離開這片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