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一軍在長坂坡的林中等待,等待著闖入曹軍營救的將士歸來,他們大多坐于草地上,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
雖然趙云已成功把劉善安然無恙地接了回來,但張飛、糜倩和夏侯涓還遲遲沒有音訊,使得眾人的心情被擔(dān)憂所占領(lǐng),沒什么精神閑聊,就算開口說話也顯得非常小聲,生怕會造成過大的動靜。
關(guān)羽斜靠著一棵大樹,雙手抱臂在胸前,嘴角叼著雜草,卻很長時間沒有嚼它一下了,時不時地咬咬牙根,兩眼筆直地望著張飛他們前去的方向,內(nèi)心中怎么也無法平靜。
周倉位于大樹后,離關(guān)羽很近,默默地站著,跟隨關(guān)羽的視線望向遠(yuǎn)方。
趙云看來是在曹軍陣中殺累了,平躺在草地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天空,呼吸依然有些急促,先前揮舞亮銀槍的的右臂在微微顫抖,似乎是用力過猛、消耗過久導(dǎo)致,一位醫(yī)療兵正在擦拭著他身上留下的一些皮外傷口。
黃忠和魏延對趙云單槍匹馬救出劉善很是敬佩,便席地坐在他的身旁,但礙于當(dāng)下的氣氛不便聊天,于是就各自擺弄著獨有的武器打發(fā)等待的時間,也好讓自己不要顯得很焦慮。
諸葛亮盤著腿,端坐在一塊大石上,輕輕搖動著羽扇,閉著雙眼小憩,看起來還算鎮(zhèn)靜,微風(fēng)從他身邊吹過,衣角緩緩地飄擺。
黃月英坐在一旁的小石塊上,小劉善安靜地睡在她懷里,可她從沒有過當(dāng)母親的經(jīng)驗,抱孩子的姿勢顯得有些別扭。
劉備則非常的焦躁不安,雙手?jǐn)[在身后,一刻也不停地走動著,一會來到黃月英跟前,看看自己幼小的兒子,一會又大步去到不遠(yuǎn)處,看看自己的夫人和三弟有沒有回來。
“我說……孔明呀,只派一千人去救援是不是太少了?”劉備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擔(dān)憂,來到諸葛亮身邊,有些著急地問道。
“少?”諸葛亮緩緩睜開眼睛,身子向劉備傾斜了些,轉(zhuǎn)過頭輕聲問道,“主公是覺得賠上一千將士的性命……少了嗎?”
劉備被這一反問給問得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作答,僵著表情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諸葛亮,沉默了好一會兒。
“主公,我知你在為夫人和翼德?lián)?。”諸葛亮見劉備面露難色、不與開口,便繼續(xù)說道,“但我方軍力僅有萬人,而曹軍則有十多萬人,所以只能派少數(shù)將士突襲營救,因為無論我方出動多少將士,即使是全軍同去,結(jié)果同樣會是絕大部分人有去無回,至于可否成功……聽天由命吧?!?p> 劉備也明白諸葛亮是在盡可能地保留己方的戰(zhàn)力,畢竟在這亂世之中,想要異軍突起談何容易,但如此一來,劉備反倒又多了一層愧疚,那些忠心耿耿、自愿獻(xiàn)出生命的士兵們不應(yīng)為了營救區(qū)區(qū)幾人而活該送死。
“唉……”劉備無奈地長嘆一口氣,心里仿佛是高山雪崩一般,覺得異常寒冷又七上八下。
“不過……成功的希望還是有的?!敝T葛亮突然微笑起來,扭轉(zhuǎn)著脖子和身子轉(zhuǎn)向了后方,瞇起眼睛觀望著遠(yuǎn)處,“看,夫人和翼德回來了,嗯……還有那俊俏的夏侯校尉?!?p> 劉備頓時感到喜出望外,一邊轉(zhuǎn)身一邊邁開步伐,朝著諸葛亮面對的方向跨出好幾大步,在確認(rèn)之后,便放心地停住了。
“快看!夫人被救回來了!”人群中有眼尖的士兵興奮地開口大喊。
幾乎所有將士全都站了起來,紛紛往一處涌去,位置靠后的或者踮起腳尖、或者伸手拉住樹干、或者立到了大石上。
關(guān)羽低下腦袋長舒一口氣,由于長時間沒動嘴嚼,似乎都忘了自己還叼著雜草,雜草順著呼出的氣一同吹了出來。
見到糜夫人正和夏侯涓同坐一騎,許多士兵高興得發(fā)出了歡呼,甚至激動得跳了起來,可也有士兵只是強顏歡笑,因為在他們身后,沒有哪怕一位前去營救的劉軍騎兵尾隨歸來。
劉備的笑容也收起了一些,他本期盼著或多或少能幸存幾位騎兵,不至于全軍覆沒,可結(jié)果實在是令他大失所望。
隨著張飛他們越跑越近,眾將士也越來越覺得不太對勁,糜倩看起來相當(dāng)沒有精神,腦袋耷拉在夏侯涓的肩膀上,面容慘白、毫無血色。
“主公!快傳醫(yī)長!快傳醫(yī)長!”夏侯涓不停抽打著坐騎的臀部,為了讓奔跑速度盡可能的快些,同時沖著前方扯起嗓子喊叫。
“善兒……我的善兒……”糜倩的呼吸已變得困難,有氣無力地呼喚道,眼睛緩慢地一眨一眨,就快要失去意識了。
……
“四百多年前,嬴政駕崩之后的第三個月,大秦帝國的大將軍蒙恬遭宦官趙高所陷害,被打進(jìn)了死牢。
深夜,大將軍府的一位滿身是傷、鮮血淋淋的仆人,敲開了咸陽城中一家果商的院門,他的懷里還抱著一個剛滿月的嬰兒。
‘小毅?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傷成這樣?’果商家的老爺糜蘭見這仆人如此慘狀,驚慌地問道,‘這孩子是?快!快進(jìn)來!’
‘不,糜老爺,我不能進(jìn)?!∫愦謿猓~頭上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著鮮紅的血液,‘大將軍全家被抄,所有親眷和家丁都被抓起來了,我只是僥幸逃出,官兵正在追趕,我遲早也會被抓住?!?p> ‘什么?怎么可能?’糜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家與蒙恬一向交好,深知大將軍的為人,絕不會犯下滅門的重罪,‘這究竟是為什么?’
‘來不及解釋,總之是受趙高那奸人所害?!∫銦o助地?fù)u了搖頭,接著將懷里的嬰兒推到了糜蘭的手中,‘這是蒙家僅剩的血脈,請糜老爺無論如何都要收下這個孩子?!?p> ‘這、這是……蒙將軍的……孫兒?’糜蘭睜大了雙眼,立刻接過這個還在熟睡中的嬰兒。
‘正是!糜老爺,你家夫人未生育子女,那從今往后,這個男嬰就是你糜家的兒子了?!∫阋贿呎f著話,一邊開始向后退去,露出了充滿感激的笑容。
此時,不遠(yuǎn)處傳來跑步的聲響,聽起來似乎人數(shù)不少。
‘小毅,你放心,我定會將這個孩子視如己出?!犹m知道那是正在追趕小毅的官兵,便馬上答應(yīng)了請求,他的內(nèi)心也確實希望能有個孩子。
‘我代大將軍謝過糜老爺?!∫銓χ犹m深深地俯下后背作了揖,隨后邁開大步,往對面的小巷逃走了。
糜蘭火速關(guān)上院門,隨即傳話管家熄掉所有的油燈,當(dāng)最后一株火苗被吹滅的時候,大約十來個身穿鎧甲的官兵手持武器,從門前跑過。
……
為了保護蒙家和糜家唯一的后人,糜蘭在得知蒙恬被絞死之后沒多久便帶著全家離開了咸陽,他們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從未與任何人說起,直至這個孩子長大成人也只字未提。
不過糜家由這個蒙氏一族的孩子開始,逐漸人丁興旺起來,之后便來到長安,一代又一代地傳遞了四百多年,伴隨了整整一個大漢王朝。
然而,即便天下都會由盛轉(zhuǎn)衰地更迭,何況平民百姓,當(dāng)黃巾軍在各地大范圍興起的時候,世代為果商的糜家也就此走向衰敗,踏上了流亡之路。
‘倩兒!你跑哪去了?害我找了你老半天?!芋脷獯跤酢M頭大汗,看來是一路跑了很久,帶著教訓(xùn)的口吻,握起拳頭敲了敲他妹妹的額頭,他是糜家僅剩的男丁,其他人則都因這亂世而死,或被殺、或病亡。
‘兄長!是你說去林中大解,去了快半個時辰都不見回來?!淤晃⑽⒐钠鹆俗彀停置嗣~頭,顯得有些委屈,‘是我去找的你,我都穿過樹林走上山路了,也沒見到你的影子。’
‘哦?是嗎?’糜竺歪了下嘴巴,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我大解時看到身邊有一條蛇,嚇得我提起褲子就逃,結(jié)果迷路了?!?p> ‘那你還怪我?’糜倩沉下眉毛,抬眼盯著糜竺,可頓時又覺得不太對勁,‘提起褲子?你……擦了沒有?’
‘哎呀!沒來得及??!’糜竺拍了一下大腿,張大嘴巴說道,‘怪不得我怎么一直覺得臭烘烘的,哈哈哈哈?!?p> ‘唉,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個兄長?!淤粺o奈地?fù)u了搖頭,接著一手指了指糜竺身后的灌木叢,另一手遞上那個藏青色的包裹,‘去脫下來,換上干凈的,等到了河邊我?guī)湍阆聪??!?p> ‘咦?你的手臂怎么受傷了?’糜竺皺緊了眉頭,一把抓住了糜倩的胳膊,緊張地問道,‘剛才遇到了強盜?還是黃巾軍?’
‘沒事沒事,擦破了皮而已?!淤怀芋眯α诵?,以便讓他安心,‘是黃巾士兵,不過有個好心的男子救了我?!?p> ‘哦——幸好、幸好?!芋梅潘闪吮砬?,輕輕地點了點頭,‘那位男子現(xiàn)在何處?該好好答謝人家,不如……以身相許?哈哈哈哈?!?p> ‘不知道呢,他和那黃巾士兵打得滾下山坡了。’糜倩低下頭應(yīng)道,臉上露出沮喪的神情,‘希望他能……平安吧。’
‘唉,這世道……好人未必能得好報?!芋檬掌鹦θ荩舶β晣@氣起來,蹲下了身,從包裹里拿出一條干凈的褲子,‘所幸各地都在征討黃巾軍,這幫賊人的時日估計不多了?!?p> 糜倩沒有回話,心里還在擔(dān)心著方才剛重回人間的嬴政的安危。
‘倩兒,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過夜,這天色看起來不太好,晚上肯定不是刮風(fēng)就是下雨的?!芋棉D(zhuǎn)身朝灌木叢走去,同時說著話,‘那破咸陽雖然很遠(yuǎn),但也還來得及在祭拜的日子之前趕到,不用特別著急?!?p> ‘兄長,那蒙恬和我們糜家是什么關(guān)系?為何隔幾年就要去祭拜?’糜倩也將身子轉(zhuǎn)了過去,背對著糜竺問道。
‘呃……這是我們糜家從秦末時期就世代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為何?!芋米叩焦嗄緟埠?,一邊換著褲子一邊回答,‘只聽說那蒙恬與我們祖上關(guān)系甚好,我覺得或許是有患難之交吧?!?p> 糜竺說著話,從鼻子里流出了幾滴鮮血,他立刻仰起頭,用手抵住鼻孔,張大了嘴巴呼吸,卻又不敢發(fā)出聲響,生怕被糜倩察覺異樣。
其實先前在林中,糜竺并沒有遇到蛇,而是鼻血突然止不住地往外流,且感到渾身無力、頭暈眼花,他只能在原地待了很久,不想讓唯一的妹妹產(chǎn)生恐慌,但卻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怕是已經(jīng)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