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都沒有想到,那只兔子的名字竟然叫做“李青龍”。
“你父母給你取名的時候,考慮過青龍的感受嗎?”
那兔靈倒坐在魚船的船頭木梁上,朝行走在水面上的七澤翻了個白眼,趾高氣揚道:“嘖嘖嘖,人小智短?!?p> 七澤沒有理他,那兔靈便慫了鼻子悻悻然,又繼續(xù)搖頭晃腦起來。
“因我生辰八字主木克土,且出生時頭朝東方,又是一眾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便以四象之首青龍給我命名。怎樣?是不是很出風(fēng)頭?”
我見它滿臉期待地看著我,有些不好拒絕,便尷尬地別過頭,背著良心“嗯”了一句。
“你什么反應(yīng)嘛!”
它情緒激動地撲騰著后腳,差點從魚船上掉下去。七澤眼疾手快將它接住,拋繡球一樣扔進我的魚船里。
“球球,坐穩(wěn)了。”我拎著它的后頸,又將它放回船頭。
“嚇死我了……”兔靈心有余悸地瞅了眼水面,伸出短小的前爪拍拍胸脯自我安慰,接著又不滿地開始嚷嚷“什么球球!你叫誰球球!我叫李青龍!天上飛的那種青龍!”
“好好好,我龍哥天下第一?!?p> “那還差不多……”
船行不久,就入了幻道。
湖水為道,群星為天,如上銀河,如入虛空,萬物茫茫然皆暗,唯有漫天星子倒影在湖水里,似天上地下皆是星辰。而眾星宿做引,便可漫步幻道中實則日行萬里。
其實在靈渚門里,走幻道要比御劍飛行來得快得多。
我捂著左眼仰頭,看著漫天的閃爍贊嘆了半天。再將右眼捂上,眼前景象一瞬即無,唯有霧氣茫茫的湖面一望無盡。
“這幻道共一萬八百四十條,皆由星象指引,若走錯一步便會迷失在濃霧的江面上,永不得歸途,靈渚門就是用這種方式避開一些不懷好意之人,獨立在凝霜湖之上?!?p> 七澤在水面上,負著手,如履平地,還不忘蹦跶蹦跶地給我講解。
“唔……”星辰美景,讓人目不暇接,我都忘記了應(yīng)答。
“幻道北至玄皞天域,東及神木妖域,南為封淵崖,崖下便是赤澤水?!?p> “這么多路,你都記住了?”我一頓,不可置信地望向七澤。本想著七澤會鏗鏘有力地“嗯”一聲。
卻見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玉環(huán)似的東西。只要七澤稍稍催動靈力,一個溫潤的輪廓便浮空出現(xiàn)在玉環(huán)上。
是一個司南一樣的東西。
“阿姐,你太天真了?!?p> 炫耀完,七澤將玉環(huán)在手里一耍,收回袖中。
“……”我一時語塞。
不多時,出幻境,夜幕四合,已是蘇州城內(nèi)。
佳人舞點金釵溜,紅燭伊人,寶馬香車,歌女幽幽的吟唱,飄過倒影了蔭花樓閣的宛溪水,繞簾外芭蕉三匝,融進微寒的夜風(fēng)里。
蘇州,果然完好無損,一如往常。不過來來往往的面孔,沒有一張是我熟識的。
魚船進不了蘇州小橋流水的河道,我們便在漁家碼頭換了艘懸著一串紅燈籠的小舟,繼續(xù)沿水道前行。
自柳林河入石塘街,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水上長街石塘街,一水道,水面店鋪林立,倒影斑駁陸離,堪稱江南繁華一景。
此處距離我所在的隱仙居也不過兩條街。
四方燈從夜色中浮現(xiàn),高高懸掛在石塘街上方,在夜色中向前延伸,似一條長線牽引街上的船駛到街的盡頭。
今日,這里出奇得熱鬧。
“阿姐看,那是什么?”
只聽得一聲“開道!”前頭的各種船只彎彎曲曲排了一長隊。隊伍最前方騷動起來,悉悉索索聽不清楚,隨即隱隱約約聽得有人喊,“玄皞門!是玄皞門的馬車!”連片的喧嘩聲向后一路洶涌,瞬間將我們吞沒。
球球好奇想看一眼,直往長得比較高的七澤身上爬。
差點一腳踩在七澤臉上。
七澤沒說什么,將它拎起來放在自己頭頂。
球球撐長了脖子,左右晃頭尋找著人頭堆里所剩不多的縫隙。
“哇!看見了看見了!”
幽遠的車鈴聲隨夜風(fēng)傳來,霎時間,一隊富麗的車馬踏風(fēng)而至,駛過水道上的飛虹橋。
打頭的是一玉雕窗檐的紫檀木馬車,四角垂下金線編織的流蘇,車窗被一簾錦繡絲綢遮擋,看不到車內(nèi)的人是什么模樣。
隨后的是一褐色紅酸枝雕馬車,精雕細刻,巧奪天工,帶著淡雅的沉香味,沾染了一路。
不知風(fēng)兒有情還是馬車中的人有意,只是一剎那,跟在后面的馬車簾子被撩了一下,又迅速垂落。
我無意間看到七澤的側(cè)臉被燈火照得明亮,原本目光本漫不經(jīng)心的眼眸,微微瞇了起來。
一種意味深長,令人預(yù)感將要發(fā)生什么事的眼神。
有意思……
看到他這么有趣的表情,我也瞇了眼睛。
待馬車在夜色中消隱,七澤才回過目光。我咳咳兩聲,將他叫回神,提議道,“掉頭吧?!?p> “等等,”七澤一個飛身,落在不遠處的一家店鋪前,與店家攀談了幾句,飛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冪籬。
“帶上?!?p> 他將冪籬扣在我頭上。冪籬垂下長長的淺青色薄紗,將我遮了個嚴實。
“做什么?”我問。
“夜風(fēng)緊,給阿姐擋擋風(fēng)?!逼邼煞笱堋?p> 我回首望了眼燈火通明的石塘街。彩燈闌珊,明滅隨緣,只看一眼便會迷了眼。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百態(tài)眾生,百面眾人,多一個少一個,于世無濟,于世無損,但與個人,則是一生。
還未出柳林河,就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疾如魅影,伴隨著一聲啼鳴破空而出,從頭頂上飛馳而過,殘影轉(zhuǎn)瞬即逝,接著斂了雙翅垂直下落,于水面猛然展開長翼,掀起疾風(fēng),橫沖直撞向我們沖過來。
我這才看清那是一個姑娘,駕著一只蒼鸞,氣勢洶洶席卷而來。
“哇!”球球站在船頭,嚇得閉上了眼睛。
七澤眉頭一緊,單手繪出一個法陣,伴著純凈無暇的靈力從指尖傾瀉而出,四周水面驟起數(shù)道水柱,同時卷向空中。
那姑娘見狀瞬間覺得不妙,手勢變換,蒼鸞瞬間化作一團云煙,同時飛出三個流星鏢,只見一道殘影足點飛鏢,輕巧地落在小舟掛燈籠的桿子上。
她一身黑白幽昌紋緊身靈修衣,辮子系得很高,手中短彎刀靈活揮舞,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nèi)齻€。
好凌冽的姑娘。
“本小姐找秦七澤?!?p> 一句話干凈利落,連抑揚頓挫都沒有。
“噠!噠!噠!”三只飛鏢正中桿子。
“讓他自己說,什么時候來提親?!?p> 我……的……老……天……啊……
我望著七澤,呆若木雞。
戌時,蘇州城尋歡閣瓦肆,雅間。
一盞茶的功夫后,小妮子端端正正坐在茶案前,先是行了個禮。
“見過書司。”
又行一禮。
“見過阿姐?!?p> 我摘了冪籬,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到小妮子面前,向前探了探身體用手撐著下巴,擎著笑看著小妮子。
“叫什么名字?”
“穆棠?!?p> 雪綻霞鋪錦水頭,占春顏色最風(fēng)流。是個好名字。
“家住何方?”
“玄皞天域,玄皞門,隱宗?!?p> 玄皞?那個白皞神的佩劍,輪回所化之人的仙門?
“自古神白皞出世,便有了玄皞天域。自有靈修,玄皞門便是靈修最大的門派。玄皞門以劍修為主宗,門規(guī)森嚴,高手如云,深不可測。”
“呀,我知道我知道,荒靈山迷遇仙人,借問太和道乾坤,流云浮游蛟龍潛,一畫開天玄自成。這首仙家名詩最初說的是不是就是玄皞天域!”
球球蹲在茶案邊上,舉起手來,然而茶案太高,只能看到一只爪子在空中飛舞。
想來玄皞門立門人是神器輪回,傳承神君意志,定會受到天佑,生生不息吧。
“玄皞門內(nèi)部有許多不同的宗派,一方面是千年來門內(nèi)分化,另一方面是小門派依附,最后被納入玄皞門內(nèi)獨成一宗,所有宗派全聽令與掌門?!?p> “而隱宗分自最大的宗派劍宗,習(xí)浮光掠影之術(shù),颯踏流星,亡命短刃,簡單來說,習(xí)的是刺客?!?p> 我想起七澤的短劍,以及那天來眾生殿找我時一身肅殺的打扮,回眼看了七澤:“你修的是什么?”
“御靈,刺殺?!?p> “唉,那豈不門當(dāng)戶對?!蔽也[起眼睛。
小妮子突然愣住了,咬了下唇雙頰一下子變得通紅,開始扭扭捏捏起來。
“本小……我……才沒有……”
方才氣勢洶洶的樣子一掃而光。
“那……我這算是……見過家長了嗎……”
噗嗤,這小妮子可愛得很。
“阿澤,你說呢?”
我聽見七澤在我身后小聲咳嗽了一下。低著頭支支吾吾,不停用手搓發(fā)燙的耳垂。
看來這小子對穆棠也并非全無心思,只是太過害羞。
“呆……呆子,你倒是說話啊!”
“嗯……嗯……”
“嗯什么嗯!難道你還想躲?”
“已經(jīng)來不及躲了……”
我聽這兩個人左一句右一句打鬧,感覺找到了人生的樂趣。
接著穆棠像我描述了她追七澤從玄皞門一只追到靈渚門,直接帶了彩禮蹲在靈渚門門口,要用八抬大轎要把七澤抬回去的事。
“然后呢?”
“然后這個呆子就開始滿天域躲我,一追一躲,兩個人跟捉迷藏一樣?!?p> “啊嗚!別再說了?!逼邼煞鲱~,發(fā)出一聲哀嚎。
我笑得一口氣沒倒過來差點步了老書司的后塵。
“所以說,你這玄皞門堂堂二小姐,來蘇州城做什么?”言歸正傳,七澤雙手抱胸,靠在里茶案不遠的窗口,朝這邊看過來,“有什么事不能交給手下人解決?!?p> “平寒叔幾日前又鬧著要歸隱,誰勸都不管用,只能派我和我哥來蘇州叫他的女兒笙姐姐回去?!币宦曢L長的嘆息,滿是無可奈何。
也就是說,這個小妮子看見七澤就直接從馬車里沖出來,顧不上馬車里的笙姐姐,直奔七澤就來了。
凌冽的脾氣。
一句低沉冰冷的質(zhì)問,打破周圍和睦溫暖的氣氛,從窗邊響起。
“你哥也來了?”
我側(cè)眼,瞧見七澤站在窗邊,陰沉漫過眸子,就連嘴角最后一絲笑容都被吞噬殆盡。
“他什么時候出來的?”
“不久前剛出關(guān),正好閉關(guān)十年?!?p> “呵,閉關(guān)?”七澤冷笑一聲,別過頭去,“真是閉了好長時間的關(guān)?!?p> 我端了茶,小酌了一口。
心頭有些莫名發(fā)寒,卻找不出緣由。
七澤見我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時打住道:“阿姐,我們還是談?wù)務(wù)隆!?p> “正事?”穆棠一個激靈“敢情你們不是來蘇州游玩的?”
“……”
我一時語塞,正當(dāng)我要開口時,七澤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與你無關(guān),你早些回去吧?!?p> “不,我知道你們在找什么?!蹦绿啮畷r嚴肅起來,“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結(jié)界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