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我隨球球到了東閣后山見到云衣,才知道球球口中的“云衣”原來是一只七尾的白狐貍。
云衣傷得比我想象中得更重,七條尾巴斷了一根,一只眼睛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更可怕的是它的喉嚨似乎被猛獸撕咬過,血肉模糊。它躺在草叢間氣若游絲,只差一口氣就要魂歸故里。
“嗚……云衣……”球球看著滿身是傷的白狐貍無從下手,抬眼哀求似望著我。
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傷得這么重的動物,腦子里亦作一團亂麻,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了木頭固定住它的脖子,脫下袍子小心翼翼將云衣裹起來,飛也似的跑回東閣。
昭昭理書理得正歡,見我“轟”一聲撞門而入,懷里報紙一團鮮血淋漓的東西,還時不時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腿腳一軟直接從架子上摔了下來。
“你……殺人啦?”
我顧不得回答她,直接沖進我的書司殿里,將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推到地上,穩(wěn)當?shù)胤畔聲九郏屧埔侣冻鰜怼?p> “昭昭!東閣里有沒有藥?”
“你要什么藥?”
“什么都可以,快點拿來就行!”
不一會兒,昭昭抱著一大堆瓶瓶罐罐過來了,看到我桌子上奄奄一息的白狐貍,腳步虛浮搖搖晃晃扶在桌子上撐住了。
“誰家的靈獸,讓人給害成這副模樣?”
好就好在這里是靈渚門,飛禽走獸多的是,偶爾冒出來的一只狐貍也引起不了多大的懷疑。我胡亂搪塞說是七澤的狐貍,留下來陪我的,今日在東閣后山上撞見了猛獸,一不小心給咬成這樣。
昭昭沒有接話,她扶在桌子上的手抖的愈發(fā)厲害,就連目光也漸漸開始渙散起來。
“昭昭……你是不是……見不得血……”
“呵,笑話,我,見血,當然可以見血,我們家,可是郎中……”整個人已經(jīng)開始胡言亂語了。
“實在不行,你就不要看了,我自己想辦法?!蔽椅孀≌颜训难劬Γ瑑春莸乇黄人D(zhuǎn)了一個身。
而昭昭又自己轉(zhuǎn)了回來,一邊哆嗦一邊還要懟我道:“你能想出什么辦法,我雖是小門小戶出生,但是也算是一個醫(yī)者世家,祖上三代都是郎中,還怕治不好一只狐貍?”
但她再次把目光移到狐貍身上時,全身瞬間如同散架般跌倒在地上。
“不然這樣,不用你親自上手,你說,我來做!”
“行,行吧?!?p> 我捋起袖子,昭昭背對著我,大有一副要研究狐貍的架勢。
“取磁石三兩,燒紅醋,淬七次,搗碎研如粉?!?p> 眼前一大堆瓶瓶罐罐,一眼望下去眼花繚亂,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哪個是磁石?”
“紅瓶子里的,紅醋在白瓶子里。”
我倒了些磁石,用紅醋燒了,七次后放在藥搗里磨成粉末。
“再取滑石三兩,鐵銹三兩,右為末敷在狐貍的喉嚨流血處。”
“不對,沒有滑石和鐵銹!”
“怎么會沒有?”
我與昭昭同時慌了神,再去找這兩味藥材定是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我還有瓶柏蒼散,問昭昭可不可以用。
“你有柏蒼散?你怎么可能有柏蒼散?這種藥千金難求,且藥方早已失傳,你怎么可能有?”
“別廢話我就是有,能用嗎?”
“再好不過了,快點!再慢它就要流血而死了??烊⌒律0灼ぷ骶€縫之,以新桑白皮裹之,再以新桑白皮汁涂之。能做到嗎?”
“可別小瞧我,我也是給七澤縫過衣服的人?!?p> 云衣雖傷得重,好在我給它鋒線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喉嚨處的咬痕雖深,卻未觸及骨頭,這個狐貍頭算是暫時逃過一劫。
“最后,給我紙筆,我給你開個方子?!闭f著昭昭又要轉(zhuǎn)過身來,見我滿手滿身都是血,白眼一番直接一陣暈眩,“走走走,你給我去洗干凈!”
我胡亂將桌上地上沾了血跡的衣服收了收,看了眼蹲在桌子上目光片刻不離云衣的球球,想著云衣有昭昭和球球照顧,自顧自捧了衣服去東閣后山的溫泉池子里洗血跡去了。
說來東閣后山也是個神奇的地方,山東面有冷泉,相對南面便有溫泉,一冷一熱,倒也挺符合陰陽太極之說,只是不知道這兩泉是自然而成,還是靈渚門故意為之,想湊個雙數(shù)熱鬧熱鬧。
我泡進溫泉里,十分舒服地“嗚哇”了一聲。泡了不多時,便聽見身后草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正想這半夜三更難不成撞上了夜游的鬼魂同來這溫泉泡澡聊天,卻見到一只白花花的兔子撥開草,耷拉著耳朵垂頭喪氣朝這邊緩慢地挪過來。
“你不陪著云衣嗎?”我問球球。
它抬頭看了我一眼,沉默數(shù)秒,似沒有看到想看的東西長長地嘆一口氣,走過來毫不猶豫“噗通”一聲跳進溫泉里。
我被他濺了一臉水,看它吹著泡泡從水里緩緩浮起來。
“阿鯉,”它仰面浮在水面上,“你太讓我失望了,哪有人穿著衣服泡溫泉的?”
“一件訶子而已,再脫就沒有了!”我二話不說直接將它按回水里。
“咕嚕嚕嚕……”它再次浮上來的時候,猛吸了一口氣。
“我原本陪著云衣,但是你的那個書童嫌棄我身上有血,讓我也來洗洗?!?p> “你和云衣發(fā)生了什么?”我很好奇是什么東西會將狐貍傷成那個樣子。
“我們在神木妖域里遭到其它妖類的暗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逃出來,沒有地方可以去,再加上云衣傷重,我才自作主張將它帶到你這里來?!?p> “你們得罪人了?”
“也不算得罪,神木妖域妖主麾下六族之間的矛盾,傳了幾百代從來沒有消停過?!鼻蚯驘o可奈何,沉著一張臉沒有了往日那般活潑俏皮,“再加上妖主不知去了哪里每天連影子也看不到,六族之間權(quán)力出現(xiàn)傾斜,沖突便更加頻繁。
“妖主還活著?不是被封印了嗎?”
“那是上一代妖主,被封印之后妖主之位就換人了?!?p> “你可見過這一任妖主?”
“沒有,像我們這種小妖,連六族族長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什么妖主?!?p> 我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神木妖域的妖主統(tǒng)領(lǐng)六個妖族,如今妖主每日不見蹤影,有幾個妖族便借勢而起,去禍害別的妖族去了。
如同六個孩子放在家里,在大人不在的時候,大的去欺負小的,搶點小食什么的。
我垂了眼,安慰它道:“再等幾日地北伯與七澤回來了,我讓他們看看云衣,說不定地北伯有什么法子,能讓云衣好的快些?!?p> 卻未料球球突然嗆了水,連聲制止我道:“不可不可,阿鯉,萬萬不可,就連云衣來過靈渚門的事千萬不要讓那位三長老知道!”
“怕什么,地北伯不會吃了你,上次只是嚇唬嚇唬你而已。”我揉揉它的頭,卻見它一臉為難,道:“不,阿鯉,云衣不讓我說……”
“為什么?”
“我現(xiàn)在沒有辦法告訴你,等云衣醒了,你可以自己問它……”
我看著它欲言又止糾結(jié)萬分,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然強人所難終歸是壞事,我便揉了揉它的腦袋,將它拎過來就著水搓了一把,洗干凈了放在一旁的石頭上。
“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但是一直在東閣里待下去遲早會被地北伯發(fā)現(xiàn)?!?p> “那……我要怎么辦才好……”
球球思索片刻,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個辦法。
“獵妖的時候,阿鯉找借口跟著弟子們,把我們帶出去?!?p> “你就不怕被發(fā)現(xiàn)了?不是說妖都有妖氣……”
球球愣了愣,道:“阿鯉,你哪里聽來的這種江湖說法?”
“繪本上都這么說,什么道士收妖,只聞到一股妖氣……”
“那我問你,有人說過妖氣是香的還是臭的嗎?”
我被球球反問得啞口無言。
“我輸了?!蔽覍χ蚯蛞还笆郑罢堼埜缳n教?!?p> “你先答應我?!?p> “好,我?guī)愠鋈??!?p> “嗚……阿鯉……好阿鯉……”它又“哇!”一聲哭開了,哭得稀里嘩啦滿臉鼻涕眼淚。
“你……你先別哭,”我被它哭得不知所措,“算……算你在水晶洞里……救我的?!?p> 突然間,它的哭聲戛然而止。
“繪本中所傳靈修者可以根據(jù)妖氣辨別妖物,只不過是一種彰顯仙門能力,讓信者安心的手段。”
“真正辨別妖物,不是以我們的外貌氣味做判斷,而是通過我們使用妖力的痕跡,來判斷哪些是妖。想化人的獸妖沒有人的形體,就要用妖力化一個人形出來,靈修者所見,便能一眼看穿?!?p> “如同斷案,尋其蛛絲馬跡,方可尋得妖蹤。仙門迭出,但我們妖數(shù)百年來一直興盛,不是沒有原因。要是誰都能看出妖是妖,我們妖不早就滅絕了?!?p> 好像很有道理。
妖氣一說,可能是旁人見靈修的仙家們一眼將妖物看穿,不得其解,便編出“妖氣”,一傳十十傳百,為眾人所知。
我轉(zhuǎn)頭,卻見它早就將目光移開,直愣愣地盯著我的后背,道:“阿鯉,你背上這個,是什么?”
“你是說我的這塊胎記?”我反手夠了夠我背上的一塊紅斑,一寸長如裂口,表皮鮮紅如血,“是不是很像傷疤?”
“我還以為你被誰捅了一刀?!鼻蚯蜃屑毝嗽斄宋冶成系奶ビ洝?p> “不僅背上有,我肚子上也有,就像是從背后捅進去,又從前面穿出來?!蔽冶葎澚艘幌?,突然覺得這樣做一定會很疼,不禁打了個哆嗦。
“看著好疼?!鼻蚯蛘麖埬槹櫝闪艘粋€苦瓜。
“你說,我這個胎記是不是想告訴我,我的前世身懷絕世秘籍,被江湖能人異士追殺,走投無路,最后英勇就義,含恨自殺。”我的天馬行空,換來球球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它最多想告訴你,你是被人捅死的?!?p> “也是?!蔽以嚵艘幌掠玫锻比胱约旱暮蟊?,好像真的做不到自殺留下這樣的傷疤,便悻悻然道:“我一定要找殺我的那個人報仇?!?p> “別,萬一你是個無惡不作的痞子,殺你的人是身懷絕世秘籍的俠士,你豈不是亂殺無辜了?!?p> 好像……也有道理。
算了,這仇不報了。
我泡在溫泉池子里洗衣服,球球在一旁個給我講它和云衣小時候的事,什么遇見老虎躲山蛇,什么誤食草藥拉肚子,一套又一套,編成畫本有三四卷之多。
“你跟你的青梅竹馬倒是處得很好。”我點頭嘖嘖稱贊了一番。
球球本想也點頭稱是,卻一愣對我道:“阿鯉,你是不是對云衣有什么誤會?”
“怎?”
“云衣是一只公狐貍,不是母狐貍?!?p> 突然間,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